校门口还有一些小学生，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看来也是来参加比赛的。一路望过去，王凡的目光突然定格在某一人身上。几个低声细语的学生旁边，一个扎着马尾扎得高高的女生静静地站在墙根的角落，低着头温书。似乎是留海有些长，女孩时不时要抬头甩甩头发，嘴巴却还在认真的默诵着什么。
语文老师还在讲着什么，眼角余光看到平日里温吞如面的某个学生突然健步如飞的冲向人群 ，像是火烧屁股。他和另外两个学生随着王凡跑去的方向望去，见他如此反常的举动只是跑去跟别校的女生搭讪，便都笑了。年轻的语文老师甚至语带诙谐的调侃了一句。“看来我们的王同学也不像传说中的冷漠孤僻嘛！”
他们这边议论纷纷，王凡那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嗨！女鬼”王凡用力的拍了一下女生的肩膀，笑的很夸张。这也是和曹菲菲分别以来，他第一次如此开怀的笑。
尽管过了四年，他们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然后彼此一起相视傻笑。那是叶子，跟当年一样，露出洁白的牙齿，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校服，阳光下，耀眼夺目。四年不见，叶子长大了不少，五官也越来越立体，皮肤还是一如既往的黑。
“你叫谁女鬼呢？小朋友，你又迷路了？”叶子看着眼前的男孩，他长高了许多，眉目之间的阴郁似乎也少了，也没了当年初见时的狼狈可怜。
“我后来去找过你，却连那家福利院的影子都没再看到过，你说，你不是女鬼是什么？”说着，他还狐疑的凑近接着问。“你该不会是聂小倩吧？”
“聂你个头啦，是你自己路痴吧！”她踮起脚，用书拍着王凡的脑门。
王凡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你这临时抱佛脚，好像不太靠谱吧！这是写作文，又不是考试。”
叶子慢慢的卸下书包，把那本小学生优秀作文精选放了进去。苦着脸说：“我们老师逼着我来的，我其实作文并不是特别好的。”
说话间，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叶子顿时变了脸色，站直身子低下头，一副严正以待的样子。王凡努努嘴，怕老师也不必怕成那样吧！
很快，就有老师吹哨子示意他们该进考场了。
如果说跟叶子的重逢让王凡的心头开了一朵花，那么命题作文的题目便是在这朵花上狠狠的淋了一盆水，而且是当头泼下。老师明明说过，他预测应该会写景的或者记叙文。没想到竟然是写人，而且题目是“我的母亲”。这让王凡一个头两个大，他不知道应该写生母还是后妈，不过无论哪一个写出来都会不堪入目。正当他咬着笔头冥思苦想时，突然瞥见几个座位之隔的叶子也同样眉毛拧成一团。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想到这个词，王凡突然笑了，这时候他才知道为什么古代人死的时候需要人陪葬啊。
两个小时后，大家陆续走出考场。然而就连食堂的饭菜同样让他很失望透顶。清汤寡水，缺油少盐，还不如自己平时带的便当呢！人有时候就是不能抱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语文老师笑笑说带他们三个去外面吃，王凡看着另外两个志得意满的同学，果断拒绝了老师。告别他们后王凡一个人守在校门口，无聊的踢着脚边石子，不时朝学校石头那边张望。果然远远就看到叶子耷拉个脑袋慢慢的朝这边走过来。
正是晌午时分，校外的林荫道上没什么人，风若有若无，鸟儿从这棵树上飞到那颗树上，不时发出清脆的叫声，像是在觅食。树下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的走着。
王凡跟在叶子身后，想着应该安慰她一下，憋了半天，说出的话却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感觉。“诶，你写的怎么样啊？”
这不怪他，因为没人教过他怎么安慰人。
“不怎么样，都六年级了，还要写这种小学一年级的东西，太幼稚了。”叶子依旧苦着脸，尽管一开始她就说她不想参加这次比赛，可现在看她还是对这次比赛还是抱了很大希望的。因为怀揣希望，才会把结果看得那么重。
“哦？那你怎么写的？我记得你可是跟我说过，你是孤儿的。”
“还能怎么写，胡编乱造呗！作文作文，不就是作出来的嘛！”
“哦，那你怎么编的，说你妈妈姓居，她天天呆着屋里，所以大家亲切的叫她居里夫人？”王凡很快就忘了刚才还想要安慰她，转为戏谑的口吻，凑到叶子身后，露出一脸诡异的笑容。
走在前面的叶子很给面子的停了下来，眯着杏眼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也露出同样的诡笑说道：“诶，我记得你好像也跟我说过，你没有妈妈啊！你怎么写的？”
“谁说我没有妈妈，后妈也是妈呀！”
“哦？那你是不是这样写，嗯……”眼睛转了转，好像在思考，然后很俏皮的嘴角上扬，煞有介事的说：“我的后妈对我很好，她给我一个苹果，没有毒，只是不太甜……”
十一月的某个午后，天气晴朗，阳光温柔得不像话，打在每一片落叶上，还有他们的身上。两个孩子在这样慵懒的午后一路笑闹追逐。谁也不知道，考砸了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你的家也从这走？”叶子看着王凡一路跟她到了通向福利院的泥巴路，很疑惑的问。
“我就是要去看一下那间福利院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看看你究竟是不是聂小倩？”
“那你待会可得小心了，小心突然蹦出来个千年老妖把你给吃了。”叶子恶狠狠的说着，手也做出魔爪的样子，可是一点都不狰狞，倒有几分滑稽。
和四年前那次来一样，福利院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破败，凄凉。不同的是多了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而小孩却几乎没有了。王凡只看到当年被父母抛弃的小女孩在院里玩耍，见到他们进来，很感兴趣似的盯着着王凡，只是好像不记得他了。女孩现在也长高了不少，衣服松松垮垮，想来应该是别人穿剩下的。
“那个有点跛脚的小男孩呢？”王凡坐在石凳上问叶子。
叶子转着眼珠想了一会才说道：“你是说小光吧，他三年前就被人收养了，这里的小孩这几年都陆续被人收养了，只剩下小莉了。”说着朝那边的女孩努努嘴。
跛脚的男孩都会有人收养，却没人愿意收养健健康康的女孩。大人的价值观，的确让人无法理解。
“那你呢，怎么没人收养呢？”
“我跟他们不同，我是被我姨妈收养的，住在院里是因为我姨妈在这工作。”
王凡突然想起了初见叶子时，她好像也提到过姨妈，只是从没见过而已。福利院没有孩子也就没什么好玩的，叶子说带王凡走一遍那条山路，免得他下次迷路。
他们沿着后山一直向上走，这里到处都是一片片种满了树的梯形田地，想来以前都是农田，退耕还林后就变成这样。再往上走，就是一大片竹林，但也是梯田型。地上都是整片的小草，只是深秋的寒冷让小草连同竹叶一并枯黄。向下望去福利院周围的地貌就一览无余了，可看到的除了荒芜，什么都没有，就好像灰色海洋中的一小块孤岛。王凡想，住在那里该有多寂寞啊！
“跟我来。”叶子朝还在愣神的王凡挥了挥手，便当先朝竹林深处里走去，没走多远就到一个拐弯处，走进去，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空地。一张木桌和一些凳子，在桌子旁边的两颗竹子的竹节处用麻绳绑着一只米白色的蛇皮袋，看起来就像神雕侠侣里小龙女睡过的绳床，只是人家用的是绳子，而这里的更像是躺着的秋千，而且像这样的秋千床有两个。王凡跳了去，躺在上面晃起来。
“你睡的这个是小莉的，那个才是我的，怎么样，是不是很舒服啊。”叶子得意的说。
“嗯，真是舒服，没想到你们还在这建了一个世外桃源啊。”
“以前还有几个孩子的，大家在这里一起玩游戏写作业，现在就只剩我和小莉了。”
叶子给他讲了很多这几年福利院的事。那个抽旱烟的老爷爷去年死在了房间，第三天他们才发现了他，尸身都腐烂发臭了。还有那个有点跛脚的小男孩，收养他的是一对有钱的老夫妻，他们带他去了北京治病，大家都说，他真是好命，祖坟冒了青烟。可是谁也不去想，真的好命，又怎么会被遗弃，怎么会跛脚？
有人在喊叶子，是小莉。她站在福利院的围墙上朝他们挥手，好像说姨妈叫她回去。王凡突然想起前几天听到的流行语，说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原来说的就是这个。叶子回应了她。转头指着刚才那条路对王凡说：“一直走到底就到了你家后山了。”
就在她朝下面慢跑时，听到王凡在身后说：“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
“我和小莉每个星期天都在这做作业，你明天没事可以来这找我。”说着就一溜烟向下跑去。
他一个人躺在“秋千床”上很久才回去。那条路原来是绕着山腰转到背面下去的，他以前总是爬到山顶，怪不得找不到呢！
爸妈都没有对王凡参加个竞赛要一整天表示不满，也许在他们看来，这个温吞不苟言笑的孩子是那么让人省心，以至于他们会经常忘了他的存在。而王凡确实在他们面前表现的那么听话顺从，和白天在叶子面前表现的开朗判若两人。他想起叶子看到她的老师时的紧张，还有曹菲菲面对大人时伪装出来的乖巧，也许大家都是两面派，不过既然爸妈只能接受某一面的王凡，那他就把那一面呈现给他们，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人都是群居动物，从记事起就会不由自主的寻找自己的群种，没有人天生就喜欢孤寂的生活。只有找到属于自己的族类，才会驻足，不再流浪。
当叶子和小莉各自背着自己的书包像往常每一个周日的下午一样，来到自己建造的营地时，意外的发现那里竟然多出了一个秋千床，而那躺在上面呼呼大睡的不是王凡又是谁？
叶子走上前，推了一把，那蛇皮袋就来回地晃荡起来，连带着竹子都在晃，有几片枯萎的竹叶都被甩了下来。王凡也被突如其来的摇晃吓得惊醒过来。
“你干嘛，怎么跑这搭床了，我允许了吗？”叶子双手交叠眯着眼睛，活像旧社会里的包租婆，可嘴角却上扬着。小莉跟在后面，咯咯直笑。
王凡等秋千停下才坐起身，他刚学会自制秋千床，还不适应这种移动的睡觉方式，其实只要脚顶住竹干，很容易就停了。
“这里是你的吗？就算是你的。我就要在这里搭床，你欢不欢迎啊”他笑嘻嘻的说。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可是要收费的哦！”
两人笑闹着，然后一起将王凡那个捆得像粽子一样但一点也不牢固的秋千床重新弄了一遍，深秋的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打在叶子的身上，泛着金色的斑点，仿佛被定格般放大，再放大，成了王凡往后漫长记忆里关于幸福的源头。
幸福其实很容易，就算一阵清风，只要它吹的正是时候，也足以让你心旷神怡。
叶子和小莉埋头做着作业，只有王凡百无聊赖。于是他躺在秋千床上看周围的风景。天空蔚蓝如洗，大地寂静无声，连空气都让人沉迷。远山之后，泛起层层白雾，梦幻而令人神往。王凡低下头，在叶子的课本上写着这样一句话，我看青山多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