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实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叶子就会趁姨妈出去干活了,拉着王凡在屋里数钱。王凡在门口望风,她就躲在里面津津有味的一遍又一遍的数着钱,那认真劲就好像数着数着就会多出一块钱似的。王凡对她这种守财奴,对着少得可怜的钱还数得这么起劲深以为耻。
有一次,叶子又在一遍又一遍地数钱。王凡觉得很无聊。因为每当叶子数钱时,就不让王凡出声。
“诶,叶子,你知道南华山还有一个传说吗?”
“去去去,别打扰我,都数错了。”想不到这家伙这样对他,要知道军功章上也有他的一半啊!
等叶子终于又数完一遍后,准备又从头数。王凡立马按住她。“叶子,你先停一下,我跟你说个秘密,肯定会比数钱更有兴趣的。”
“什么秘密?”叶子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开玩笑,以为真的是什么值得一提的秘密。
“这南华山其实还有一个传说,你不知道的,我爷爷跟我说的。他说啊,这南华山底下曾经住着一条金龙,金龙每天吐金子。后来金龙升天了,这些金子就被埋在地底下,传说只要找到当年金龙飞升时的出口,就能找到数之不尽的黄金。你说,你那么喜欢钱,不如去找找看,说不定真的可以找到呢!” 王凡边说着,边举着手上的狗尾巴草的末梢对着叶子的脸晃来晃去,让叶子都有点对眼。
叶子很明智的选择无视他,轻轻的将所有的钱折好装进口袋,然后把空盒子放回暗格里。
“诶,你把钱放身上干嘛?不怕被抢啊!”
叶子小手一挥,起身当先朝院门口走去,然后转头对王凡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明天咱们再到竹林会合。”
叶子等王凡离开后一个人去了镇上的二手车市。马上升初中,自行车是必需品。王凡自不必担心,他爸妈再怎么不待见他,自行车也会给他买的。叶子不一样,姨妈是指望不上了。尽管初中的书是免费的,但学杂费同样令她焦头烂额,哪儿还有闲钱给她买自行车呢。
然而叶子顶着烈日在车市转了一下午,依旧一无所获。不是太贵,就是车子磨损的太严重。太阳落山的时候,她才灰敗的回了家。
第二天,叶子还躺在秋千上为自行车发愁。忽然看到正王凡一蹦一跳的向这边跑来,灌木丛已经长得比他还高,远远望去,好像是一耸一耸奔跑着的羚羊。等走近,他很潇洒地坐在木桌旁,然后竹筒倒豆子的将他所有的积蓄放在那张溃烂的有点面目全非的桌子上。这些年,妈妈每次当着大家的面给弟弟零花钱时,都会给他一样多的零花钱。王凡本就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几年下来,倒是攒了不少钱。
“这些是我全部家当了,拿去,应该够买一辆车了吧!”
叶子看着这一大把被他弄得皱皱巴巴的钞票,感动不已。然而又有点狐疑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缺钱的?”
“你忘了,我是神仙嘛!”
“狗屁,你是不是昨天一直跟踪我?”
“诶诶诶,我可没有,我真的是掐指算的。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你数数,够给你买辆豪华自行车吗?”
“自行车能有多豪华,始终就两个轮子啊!还有,你把钱给我,你怎么办?”她又怎么会知道,许多年后,自行车也可以卖到三万一辆,跟汽车差不多。
“我?”王凡挑挑眉,耸耸肩,说道,“我当然是坐车了。”?
☆、南华山
? 转眼九月来了,又到一年开学季。大批的学生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迈向学校。而对于小学升初中的学生来说,开学肯定是充满期待的。初中生不用带那个丑不拉几的红领巾,初中生不用脸上涂着腮红过儿童节,初中生可以学漂亮的英语。而让王凡最兴奋的是,骊山中学是寄宿制学校,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搬出家了。还有叶子也在这里就读,他们终于和周末伙伴说再见了。
开学分班时,他们得偿所愿的被分到同一个班。因为身高相仿,小学统考的成绩也差不多,他们意外的被编到了同一桌,叶子说,这可真是意外收获啊!
骊山中学的集体宿舍设计的很巧妙,并没有很高,但是很宽,一间挨着一间,从这头到那头是一条直直的回廊,回廊边上是一条和男厕里一模一样的水沟。宿舍楼一共就两层,男生宿舍在一楼,女生的在二楼。对面是运动场,运动场过去就是教学楼。
每天清晨,每当男生站成一排在一楼的回廊边低头刷牙时,楼上的女生也在刷牙。女生刷牙吐出的水从二楼洒下来,稍不注意就会洒到某个男生头上。每当这时,男生的集体叫嚷声便充斥着整栋宿舍楼。就着他们的叫嚷声,宣布新的一天也开始了。
住校的最大特色就是,你连早餐都必须在学校吃。那些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馒头还有清得可以当水喝的小米粥总让人又爱又恨。王凡喜欢把馒头撕成一块块的泡在粥里吃。他说这样就像吃饺子。每当这时,叶子就会一脸坏笑的拉着王凡走到食堂门口的垃圾桶旁,指着里面跟他饭盒里的食物面相如出一辙的剩饭剩菜说:“喏,那里面有好多饺子,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别客气,算我请客啊,呵呵呵。”
在学校里,叶子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露出难得的轻松的笑容。那是王凡最想看到的,不是说她笑起来有多美,只是因为,她笑的太少。
和王凡的内敛不同,叶子的孤僻是这个世界强加她身上的。她总是穿着松松垮垮的不合身的衣服,连鞋也一直是她姨妈做的布鞋,那个年代虽然还不是很发达,但布鞋已经早已过时了。她每本教科书的扉页上都刻着红色的印章…本书由国家免费提供。做了好事就该让人知道,雷锋连扶个老奶奶过马路都要记在日记本里,何况别人呢!这些鲜红的印章好像时时刻刻提醒着使用者,你有多可怜。全班五十个同学都来自附近的三所小学,其中不乏很多叶子小学时代的旧同学。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她的哑巴姨妈收养的孤儿,住在福利院里。而且她的姨妈曾经是个杀人犯。杀人犯养大的外甥女,这样尴尬的身份,可怜又可怕。
叶子的姨妈早年处过一个对象,可是那男人不争气,出轨的时候被她撞了个正着,推搡间,男人不慎摔下楼梯,当场死亡,她因失手杀人被判入狱十年。出来后,一直单身至今。王凡以为她会跟自己妈妈差不多的年纪,没想到竟是五十多岁,看起来风烛残年的老妪。她带着叶子住在福利院最后排的屋子里,平时就是照看福利院的残障人士或者遗孤,拿点微薄的补贴,日子尤其清苦。
叶子不喜欢同学们带着有色眼镜看她,于是主动远离人群。身边只有同样习惯站在人群外围的王凡。虽然有点凄清,却也足够温暖。在人多热闹的学校里,通常他们只有彼此这一个朋友。开心的不开心的,也只和彼此分享。
周末他们还是一起回家。当然,先回福利院,天黑前王凡才会翻山回家。那辆豪华的二手自行车是他们唯一的代步工具。王凡没想到,爸妈竟然忘了给他买自行车,但他也没有开口要过。
车子飞快的颠簸在泥巴路上,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两边的风景也一个劲的后退。没有人与他们同路,谁的家都不在福利院,所以没人会打扰他们,世间的纷扰俗事仿佛也随着后退的树影一并消失,愉悦的清风从前面飘到后面,又从后面飘回前面。然而他们还太小,还嗅不出空气中黏腻潮湿的暧昧。
竹林的秋千床已经拆了,两人的个子不断在长,睡在蛇皮袋上都没地方放脚。王凡又是个好动的孩子,睡在上面不能翻身,所以他更喜欢直接躺在草地上,宽敞柔软,想怎么滚就怎么滚。
每次做完周末作业,他们就会头对头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地上聊天解闷。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两人都不是聒噪的人,平时上学又在一起,自然没有太多话说,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闭着眼睛想自己的心事,这样静默时都不会尴尬的四目相对,才是这个世上最舒服的关系。
天气特别好的时候,叶子就会带着王凡漫山遍野的跑。她原本就长在山下,对这南载山的每处地方都熟悉万分。哪个山头有豺狼出没,哪个地方盛产草药,哪处路口野果特别多,她都知之甚详。她像她讲的那个故事里的精灵一样,带着远道而来的王凡跑遍了山上的每一个角落,搜刮任何一种对他们来说有价值的东西。
每当他们弹尽粮绝又嘴馋的时候,叶子便会从山上弄出一大堆不知名的野果,两人一起坐在草地上吃得满嘴乌青,直到牙都酸得不行才肯止住嘴,然后看着彼此的狼狈样,相视而笑。
虽然没有别的孩子那种伸手要就会有的权力,但没吃过猪肉的人也不会觉得天天吃野菜有什么苦的了。那些藏在山坳里的小小快乐,只有他们自己懂得。
唯一让叶子感到不安的是,王凡长时间周末不回家,他的爸妈会不会发现?要是发现了会不会限制他再来?
叶子经常在天色渐黑时王凡还不肯回去时这样问他,每当这个时候王凡的脸色便会迅速垮下来。叶子以为他是想起了被他爸妈训斥的场面。可是她理解错了,王凡的失落并非是因为爸妈斥责他,而刚好相反,不管他回去多晚,爸妈从没有任何反应,没有怪他贪玩,也没有关心他是不是路上发生的什么事,他们只是不闻不问,漠不关心。觉得没必要还是真的是他们太忙,王凡不想深究。于是他们越是不管,他回去的就越晚。
这些王凡不会告诉叶子,就像叶子不会在他面前述说她的不幸一样。他们都深知对方不堪的过去,但是,知道就好,没必要总拿出来暴晒。因为悲伤和快乐一样,都是可以传染的。
开春之后,南载山又是火红一片了。可这次他们并没有再去卖花,而是把目光移向南华山的山顶,静待登顶的一天。
每年到了草长莺飞的三月,骊山中学就会组织学生春游。而目的地千年不变,除了南华山再无二选。这对常年饱受封闭教育荼毒的骊山学生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碳,全校除了初三学生外的将近八百师生如一支军队浩浩荡荡的杀上南华山,很多学生还带上了家里的傻瓜相机。
路上,老师走在前面滔滔不绝的向孩子们讲着南华山的历史,当然叶子那个神仙和精灵的故事没有被老师提及,王凡那个金龙升天的传说也同样没有老师讲起。他们只是两个满嘴谎话的骗人精。
趁没人注意,两人兴冲冲的□□了当初卖花时的小路。曾经无数次在小路上穿行,然而只有今天才是游客。以前卖花的时候,他们也想着爬上山顶,去感受一下老师介绍的那个雨雾缭绕的舍生崖和一览众山小的玉琼楼,可每次都为了二十块钱的门票而止步。时间就像陀螺,转啊转,总有一天会让你改变境遇。
小路上还是杂草丛生,蜿蜒崎岖,不时会有一些带刺的枝条横亘路中间。王凡走在前面开路,用一根棍子扒开路上的障碍,叶子跟在后面,唱着不知名的山歌。突然,王凡眼尖的瞥见远处的大石头后面露出很大一簇明艳艳的火红。他知道,石头缝里长出的花最娇艳,最漂亮。
“你先等等我,我去上个厕所。”王凡说完,把身上的背包卸了下来,一溜烟的往那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