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为了从背后保护米娜娃而使得他的肩膀和大腿各挨了一剑,同时扬起一阵痛苦的惊叫声。
“只要不伤到他的眼睛和声音就好,对准他手脚尽情地攻击吧!”
在柯尼勒斯命令之下,受他控制的骑士们全都痛苦地咬着牙而渗出血,却不能自己地缓缓朝着自己的同伴们逼近。就在这时候,克里斯前额上的烙印终于忍不住窜出如被火烫伤一般炙热的疼痛。同时,脑袋中开始回荡着体内那头野兽的呼唤——
(吃吧!)
(吃吧!)
(吃掉他们!)
一道剑锋刺向克里斯的咽喉。克里斯用左手将它一把抓住。剑尖刺穿了他的手心,同时戳伤了前额烙印的中央处。额上的烙印在血痕中闪耀着白光,淌出的鲜血流入克里斯眼中,将他的视线染成一片鲜红色。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克里斯张开喉咙发出咆哮。此时这声音已经不是来自于他的意识——不是人了。他手握着长剑猛力一挥,划破阻碍产生的反震传回了他的右手臂,那是一种仿佛横向划破一匹布般的触感。在这一记挥砍之中,一双手臂连同铠甲一起被砍飞撞在墙上。对方喷出的血沫又将克里斯的视线染成了更深更鲜艳的红色,同时也完全覆盖住克里斯的意识。接着他又是一剑刺向一名仿佛在惊恐中乞求什么的同伴咽喉,同时在他断气之后架着他的身体充当盾牌便朝着其它人冲了过去。剑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身首异处的脑袋甚至弹飞到天花板上。从铠甲腰间的接缝处被斩断的身体滚落到地板上、淌出了大量的鲜血,将地板染成一片赤红色。
走廊中充斥着众人对克里斯的呼唤,但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了。眼前的情景与其以杀戮名之或许已经不太恰当——是收获。被割下来的尸块在克里斯的脚边一块块堆栈了起来。柯尼勒斯那令人觉得刺耳的笑声搔弄着耳膜,回荡在四周。
“——克里斯,住手!克里斯——”
女孩的声音像沉重的钟声一般不断地呼喊着同一个名字,然而这声音却在克里斯手中划破活人骨肉的触感下、轻易被排拒在意识之外。体内那头野兽的声音此时已经和克里斯咽喉中呼出的咆哮声彻底融为一体。
当克里斯内心的痛哭声完全消失时,他已经置身在一片血海之中。
——好怀念呀……
而此时第一个出现在他脑中的感想竟是那样慑人的憧憬——像这般淹没了脚尖的温热触感,不正是我过去失去之后不断在追求的景象吗……克里斯看着遍布在他周围的尸体,心想,这不才是他的栖身之所吗?
还有人活着。这些失去了一只手臂和眼睛的银卵骑士团团员,似乎在被妖剑攻击过后失去自由的同时,就连肉身上传出的疼痛也已经感受不到了。他们在血泊中抓起地上的剑,像是挣扎般爬向克里斯。
“克里斯!你、你这家伙!”
米娜娃的声音刺穿了克里斯的耳膜。
“别看我!”克里斯头也不回地对着米娜娃大声叫道:“别看我。我是……”
——我杀了自己的同伴……
——就和“噬星之兽”的诅咒一样,我手刃了自己的同伴……
“你快逃,别管我了——”
克里斯对着米娜娃唤了一声。柯尼勒斯手持着细身剑,脸上浮现出一抹冷冷的微笑。克里斯盯着他。此时在柯尼勒斯身后的楼梯间又传来了无数的脚步声及呼唤:“大公殿下!”
“您没事吧!”
“克里斯!你——”米娜娃对着克里斯不断呼喊。
“蜜娜!住手!我们该撤退了!”“你想死吗!”“他已经没救了!该放弃了吧!”
“放开我!”米娜娃在同伴的拉扯中挣扎着,“克里斯!你——你开什么玩笑,你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克里斯!”
米娜娃的呼唤,克里斯已经听不见了。克里斯眼中含着泪水与鲜血,口中扬起一阵不成声的哀嚎,朝着对他围上来的同伴们冲了上去,像是摘掉昆虫的翅膀般不费吹灰之力地杀了他们。他踏过了同伴们的尸体朝着柯尼勒斯舞着剑冲去。这名年轻的王配侯在嗤笑声中一招招挡下了克里斯的攻击。
“这样的你才美呀,野兽之子!”
石造的联络桥中出现了圣王国军的士兵。克里斯的四肢受到对方的长枪攻击,在血泊之中倒下。一只军靴踩在他握着剑的手背上头。野兽之力对于杀戮的渴望似乎已经得到满足,因而自克里斯的体内一点一滴地缓缓消退。他倒在血泊当中,听着米娜娃的哭号随着无数的脚步声一起逐渐远去。
“同伴的血味道如何?”
柯尼勒斯的声音从头顶上落了下来。
“我说过,你的命就是得要像这样一个人挣扎、然后一个人孤独地死去。这就是野兽的死法,是你无法违抗的命运呀。”
克里斯抬起头,但一双眼睛已经染满了鲜血,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他明白,这是他的宿命,是野兽的宿命。他得像这样孤独地一个人、在避开与任何人邂逅的同时,手中空无一物地曝尸在荒野之中。
然而,他却在人们围在营火旁邀他一同靠过来的时候,天真地应邀凑到那一片充斥着体温而显得温暖的营火周围,试图借此扭曲他所背负的宿命。因此,这是他的报应。他得像现在这样用手杀死自己的同伴——在米娜娃的眼前。
克里斯闭上眼睛,将一双欲开口说话的嘴唇埋进带着铁锈味的、微温的血海之中。
——不知道米娜娃是不是平安逃走了。
——逃到一个我再也找不到她的地方……
——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会就此把我忘掉,把她心中的那个我给杀掉……
——如果早在那时候……
——早在那时候她便把我杀了,那该多好……
终于,一片黑色的泥泞缓缓淹没了克里斯的意识,将他拉入深邃的黑暗之中。
第一卷 10。新月
距离新月之夜还有一个晚上。圣王国军拿下了圣卡立昂,此时更多了一万兵力进驻。仪队们以庄严神圣的姿态,高举着象征杜克神的有翼车轮旗帜进城。梅德齐亚公国的百姓们在街上挂着铃铛洒满了鲜花,张灯结彩地迎接他们的到来。当仪队后方一台雕饰华丽的大型轿子经过时,众人更是欢声雷动地将兴奋的情绪推到了最高点。
弗兰契丝嘉的银卵骑士团退出圣卡立昂城之后,连同其它的公国联军一起暂时就近驻军在邻近的耶帕维拉小镇。而此时圣卡立昂城内的盛况就连这里的军营也听得见。
“看来梅德齐亚城的人民在心理上早就已经抛弃他们的公王了吧。”
尼可罗坐在窗边,拉起了窗帘眺望圣卡立昂城喃喃说着,然后将望远镜递给弗兰契丝嘉。弗兰契丝嘉举起望远镜,看见城墙上并排插着紫色的军旗在风中飘扬,叹了一口气之后又将望远镜扔回给队上的军医。
“梅德齐亚公王加诸在他们身上的重税跟不合理的征兵制度,就算女王陛下来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能够就此忘掉这些梦魇呢。”尼可罗说。
“一旦梅德齐亚公国变成了女王的直辖领土,百姓身上的税负就会减轻,这样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开了。”
弗兰契丝嘉耸耸肩,没说破这根本就是没有根据的消息。事实上,不管圣王国究竟会派遣代理官员治理圣卡立昂,还是让在位的公爵引退,拔擢一个容易控制的继承人上来,圣卡立昂恐怕都会维持现今的所有制度才对。
“不过话说回来,圣王国的维内拉利亚节会安排在首都之外的城市举行,这大概是史上头一遭吧。”
圣卡立昂被圣王国的部队攻陷是五天前的事。弗兰契丝嘉对公国联军提出留下梅德齐亚公王、将各国部队直接撤离的意见。她挟着自己救出大主教的功绩,硬逼着要其它五国的指挥官乖乖就范。因为若是连梅德齐亚公王也逃出了自己的城池,那么领民的情感将会完全转向圣王国王室这一边。
然而,就连弗兰契丝嘉也没想到女王陛下会真的驾临圣卡立昂城内。
“要是连婚礼也在圣卡立昂城内举行,那么圣都的人可是会恨得牙痒痒的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尼可罗揶揄道。
不久前女王发表了杜克神托宣的预言,宣布身为王配侯的柯尼勒斯为圣王绅,即女王招婿。然而这个托宣预言传到了圣卡立昂城外,跟女王驾临之间相隔不过三日。这代表杜克神的托宣预言一宣布,女王便直接朝着圣卡立昂出发了。
(为什么这次会突然改变惯例,将婚礼移到圣卡立昂举行呢?)
弗兰契丝嘉交叉着手臂望向夕阳底下圣卡立昂城宏伟庄严的轮廓。她判断这大概是因为柯尼勒斯不能离开那座城池的缘故。
(他是要借此引蛇出洞吗?但他这么做的目标又是谁呢?)
她回头环顾这间日照贫乏的房间,除了尼可罗之外,她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在场——米娜娃。此时米娜娃仍穿着一套战斗装束、怀抱着自己手中的巨剑蹲在角落。她察觉到了弗兰契丝嘉的目光,随即抬起头来,露出一对深如石墨般的黑眼圈问:
“……你为什么不趁着女王行军的途中发兵攻击他们?”她说。
弗兰契丝嘉叹了一口气,“不行啦。我们怎么可能不被驻扎在圣卡立昂城内的圣王国军察觉、而对护送女王的军旅发动攻击呢?再说,我们也得不到其它公国联军的协助呀。”
“这场仗只要把女王杀掉,战争就结束了。你为什么不以破釜沉舟的态度去做呢!”
“是啊,对你来说是结束了。不过我们的战争可还有得打呢,你知道的吧?”
米娜娃听了鼓着一张脸别过头去,接着一会儿之后从地上站起来。
“要打可以。不过如果我们把你的事情公诸于世,告诉全公国联军现在圣王国的女王是假的,然后再揭起有翼的车轮旗跟圣王国宣战;这么做确实有用,但你觉得这么一来整个情况跟以往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米娜娃拄着剑,哑口无言地站在原地,将整个人的体重压到了剑柄上头。她紧咬着下唇,咬得嘴唇都发白了。
在公国联军阵营之中,知道米娜娃真实身份的人少之又少;即便在银卵骑士团里头也只有弗兰契丝嘉加上几名亲卫队员和尼可罗等人知道而已。弗兰契丝嘉的祖父知道,但她的父亲,即现任的札卡利亚公爵就从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弗兰契丝嘉觉得,以现在这个情况来说,反而圣王国军方面知道的人可能还比较多。毕竟传说中的剑士“在战场上洒盐的死神”这个传闻恐怕早已经传入了圣王族耳中,而他们只要听到传闻中的叙述,大概就可以猜到这个人是米娜娃了。
圣王国方面完全没有隐藏米娜娃身份的必要,其实真正害怕这个消息曝光的也只有圣王族一方而已;但是弗兰契丝嘉认为,她绝不能让东方的这几个诸侯国知道米娜娃的身份。
虽说他们若是以米娜娃作为号召,确实可以凝聚七国在军事方面的向心力。但是这么一来,若是他们得到胜利,留下来的也同样是一群拥戴女王的贵族集团。他们同样会开始一场为了独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