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烧灼的触感让克里斯再也无法忍受。野兽的咆哮在他脑中压过了女孩的斥问。
(——吃掉她!)
(——吃掉这个人所有的好运!)
女孩眼中映出的克里斯前额,一幅有如图腾般的烙印耀眼地照射出强烈的白光。
——她知道我的事情!
——她一直在看着我……
——既然如此,那我就必须为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
克里斯的问话让女孩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告诉我你的名字!”
“为、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不是吗!”
女孩将手中的巨剑猛力一推,将克里斯向外一把推开。她惊人的臂力让克里斯感到不寒而栗,但仍旧压低了姿势准备迎接下一道攻势。然而……对方并没有紧追着攻过来。女孩将巨剑插入了地面,拄着剑站在原地。前一刻在那双眼眸中流露的凌厉杀气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摇曳烛火般迷蒙的困惑神情。
“……你……你没说过这样的话呀……”
她的声音听来像是迷路的稚子在寻找母亲一般彷徨无助。
“你……你想问我的名字?为什么?你从没这么问过我,从来没有……”女孩说。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克里斯焦虑的声音穿过呼啸的风声,隐约地传到女孩的耳畔——因为她咬着唇不发一语,所以克里斯知道她听见了。
“你不是死神吧!你有名字吧,有名字就告诉我呀!”
克里斯一口气把话说完,将口中夹杂着风沙的口水咽下去的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巨剑重新摆开架式。
“……你——你杀了多少根本不知道对方名字的人!你从没有问过他们的名字!”即便语气强烈,从女孩的声音中仍可以听出她心里的迷惘,“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又——”
“因为你在等我呀!”
克里斯的一句话让女孩的表情僵住了。
——过去的我只有母亲一个人,然而,最后却连母亲也离我而去……
——我原以为,在这之后这个世上肯定不会再有任何羁绊能系住我。然而……
——然而这个女孩……她一直看着我,一直等待着我的出现……
“我才不是在等你呢!”
女孩拔起了手中的巨剑,尖端拨开了嵌在上头的泥沙;她像是被逼急了一般出声反驳。
“可是我在等你呀!”
克里斯的这句话让女孩哑然失声,双唇微启却吐不出任何话语。
——也许……克里斯的脑中回荡着——也许,我就是为了在这天夜里的邂逅而不断在战场上奔波的……
——也许,我就是为了在这里和这个女孩相遇……然后吃掉她吧。
女孩的双唇微微掀动,似乎因为找不到适当的语句而彷徨着,最后才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
“……米娜娃。”
克里斯两眼直愣愣地凝视着少女的脸庞。她的声音回荡在克里斯的耳中,这声音是如此清澈透明,让他不由得愣住了。女孩——米娜娃一脸羞怯地别开了视线,“你那什么表情啦,你不是叫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吗!”
“啊……嗯,我觉得你的名字非常美……”
这句话让米娜娃愣了一下,旋即提起手中的巨剑,挡在面前遮住两颊微微的红晕。
“什么嘛,你——你在说什么蠢话!”
——这……是啊,我在说什么蠢话呀……
——我们之间……到头来终究有一个人得死,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继续说话了……
米娜娃的身体前倾,猛然甩过了白色的衣袖掀起一阵风声——瞬间,白色的烈焰又再次出现在克里斯的面前。对方的剑身,一块厚厚的铁片早已提到了和克里斯的目光平高的高度,带着威猛劲道挥过狠狠地打在他的身上。
——————————
克里斯仅有一次,曾和寄宿在自己身上的野兽有过一段对话……
当他离开自己生长的村落,第一个收留他的佣兵团,是由一个满脸皱纹、只剩下一只眼睛的老战士率领的队伍。这个队伍不满百人,阵中全都是老兵。克里斯对人一贯的冷淡反应却在这个佣兵团里受到大家欢迎,像是一只不太黏人的猫儿,被大家疼爱照顾着;甚至多数的人都以为克里斯是个耳朵听不见、嘴巴也不会说话的小孩吧。
他在这个佣兵团里,安然地度过了几个新月的夜晚,从没有发生什么足以称之为不幸的事件。这是因为每次克里斯都从营地里逃出去,然后才又被带回来,而且前后都没什么战事的关系。然而,那名老佣兵团长却看上了克里斯的剑术手腕。
【这小子看来几乎是天生的佣兵之才呢!】
【不只具备了使剑的天赋异禀,那一副矮小的身材中可是透露出了强烈的杀气呀!】
【这家伙一脸“就算我手上没有剑,也要用咬的咬死你!”的表情呢!】
【他会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剑士!】
团长识人的眼光非常锐利,放在克里斯身上更是残酷地预见了他的未来。克里斯初次陷阵是在十岁时的一场城池的防守战。他原本的工作只是负责运送备用的武器到城内的各个角落,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手持着枪弩站在城墙上头。他掷枪射箭杀死了好几个敌兵,让他们从城墙上摔落到了城墙外头。因为过于亢奋的情绪,使他根本无暇留意耳边不断传来的叫唤声。
一晚,如爪痕般的新月升上漆黑的夜空。由于敌军掘毁了河边的土堤,大举进犯的洪水灌破了城门。此时,队上残存的生还者只剩下克里斯和团长等数十人而已。年老的团长残存的那一只眼睛被迎面的箭矢射穿,不支倒下,而克里斯见状旋即用他带着青光的右手,下意识地从团长手中抢过了剑。之后战事经过他便不复记忆……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置身在一片荒野之中。周围全淹在水里,仿佛一片水乡泽国,四处凸起的岩块在微弱的月光下拉出了短短的影子。
他回过头,看见方才他所守护的那座城池整个浸在火海之中。这副景象让他失了魂似地双脚跪进了泥地里,呆愣着注视了好一会儿。漆黑的夜空被大火烘烤成了焦红色。克里斯终于耐不住这副景象带给他的折磨,低下头却发现自己手中握的剑,是从佣兵团长手中抢过来的剑。剑身上沾满了血水,不同的干涸程度显示这些全都是从不同的伤口中淌出来的鲜血。
(——你把所有人都吃掉了呢……)
此时,一道声音忽然窜进了他的脑中。
(——你吃掉了所有人的好运,喝干了他们身上淌出来的鲜血,然后自己一个人活下来了……)
克里斯将剑插在地上,双手浸入淹满整片大地的河水,强忍着喉咙中滚烫的恶心感——曾几何时克里斯的村庄也曾浸淫在火海当中,而现在难道又是同样的情况再一次重复上演?他不知道杀死多少人,但唯一生还下来的却同样只有他这么一个……
(——对……你就把所有围绕在你身边的人全部吃光吧……)
(——由你——由我来把他们全部吃掉……)
住在克里斯身上的野兽愉悦地说着。接着,它头一次对于克里斯的质问做出回答。
“……你……”克里斯看着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你是谁……你为什么会住在我的心里?”
对方没有回答,然而,额头上的一块烙印却仿佛嗤笑一般闪烁着青光——好像它人就在那里一样……
——我是你身上的烙印……它说——我会永远待在这里,和你一起吮噬所有与你邂逅之人的命运……
(那我……那我是不是得要像它说的一样,吸干所有命中与我有所交集的人们身上的血液,然后一个人孤独地活下去……永远,一个人……孤独地……)
——————————
克里斯睁开眼睛。一张比起新月更为苍白的美丽脸庞浮现在他的面前。女孩微微颤抖着,她紧咬着下唇,眼帘低垂,胸前一束鲜红色的发尾就悬在克里斯的喉咙上方。
克里斯感觉颊边贴着一股冰冷的金属触感,这才发现一把巨剑就插在自己的脸侧,同时也了解自己其实是仰躺着倒在地上。而身旁的女孩——米娜娃,她则是撑着立在他脸颊旁边的那把剑身上头,单脚屈膝跪地,一张脸就悬在他的面前。
克里斯拖着麻痹的右手站起身来,手中的剑变得远比之前来得轻……
——对呀,我的剑早在那时候……
——已经折断了……
克里斯的剑在他和米娜娃交手的过程中,始终一一化解掉了对手的攻势,却在不知道剑身第几次与对方撞击之后,竟被对方从剑锷处给一剑劈断了。而米娜娃紧接着使出一记带着浑身力道的冲撞,让克里斯就这么在强劲的冲击力道中晕厥过去。
——可是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为什么……”
米娜娃唇齿间吐出的话语落到了克里斯的喉间,烧灼着他的胸膛。
“为什么你这么弱……”
她的声音哽咽,不甘心的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克里斯不懂。即便在克里斯体内的野兽因为嗜血而活跃时都不见得有机会战胜眼前这位对手,然而,过去让他一个人在无数战场上孤独地活下来的这股力量,却在此时此刻完全从他的臂膀间消失了。现在的他已经再也没有丝毫残存的力气以抵御对方的任何攻势。
他扭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背,然后偷偷地咽了一口气——烙印焕发的光芒消失了……
——野兽嗜血的渴望消失了?在新月之夜的黎明前,它啃食周遭所有人的好运那股欲望已经得到满足了?这种事情过去从没有发生过呀……
“为什么,结果不应该是如此——你,你应该要杀了我才对呀!”
——这家伙……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呀?
——不是该由你来杀死我吗……
“……你可以预见未来吗?”克里斯问。一瞬间米娜娃忽然睁大了眼睛,接着睁开的眼睛又半眯了起来,然后撇起了嘴,“……我什么都看得见……在世间万象的变迁之中,只有你始终停留在这个夜里,然后终结我的命运……我改变了一切,但唯独这个劫数怎么样也摆脱不掉……”
米娜娃伸手捧起了克里斯的脸庞。她的指尖传来了冰凉的体温,将克里斯身上的温度一点一滴地吸收过去。
“我听见一个声音……肮脏的声音……声音的主人不是人类——这是怎么回事?”米娜娃说话时的模样,仿佛想将横梗在心中的苦楚倾吐而出,“——吃吧,声音说……告诉我,这到底是谁的声音!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我甚至还可以看见一张染满了鲜血的下颚,然后——”
克里斯感觉到米娜娃嵌在他头颅两侧的十只手指放松了力道……
“然后我就再也看不见死亡了——消失了,为什么!”
她所说的,克里斯也确实感受到了。那是野兽的嘶鸣,是被血水濡湿的利牙在喜悦中颤抖的声音。
“你应该肩负着杀死我的使命呀,这是你的宿命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想……”克里斯开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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