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俞夏来了,张桂香她妈眼神复杂:“哟,好学生来了。”
一听这阴阳怪气的嘲讽,俞夏心头火起,又不好质问对方,只能问自己的妈:“妈,怎么回事啊?”
俞夏妈咽了咽嗓子,压着火气:“我问你,你们学校是不是收钱印卷子了?”
俞夏心里大叫不好,转头看张桂香,张桂香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朝她妈身后缩了缩。
俞夏嘴里发苦,一下子全明白了;而俞夏妈看闺女这副样子,也知道张桂香她妈的话八成是真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俞夏妈平时过惯了低人一等的苦日子,和张桂香她妈又不对付,平时没少拌嘴。好在女儿争气,期末考了个年级第二;而张桂香成绩垫底,俞夏妈难免轻飘飘的,拿话刺激人家。怎知张桂香把俞夏借钱还钱的各种细节都告诉了家里人。这个时候,自然被对方当作了反击的武器。
张桂香的妈一扫刚才的颓势,乘胜追击道:“俺闺女成绩不好,可至少不会撒谎要钱。我说俞夏妈,你好歹平时给孩子几毛钱零花。女孩子家的缺了钱,还不知惹出什么祸来呢。”说着,对着俞夏娘俩得意一笑,春风满面地走了。
俞夏妈喉咙上下翻滚,站在窃窃私语的围观路人中央,脸色由青变红。
突然她抄起放在路边的竹笤帚,狠狠地朝愣怔的俞夏身上抽去!
俞夏被笤帚打倒在地,吃痛地缩成了一团。俞夏妈恼羞成怒,毫不手软。直到俞夏哭喊着求饶,俞夏妈才被两个男家长拦了下来。
俞夏妈炫耀不成反颜面尽失,撂下笤帚恼怒地走了。俞夏泪流满面,被人扶起来劝了几句。
路人这才心满意足地散了。
俞夏行尸走肉地回了家,把自己捂在被子里,脸上泪痕未干,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俞夏妈回家后一直坐在床上,俞夏奶奶看媳妇面色不虞,家务活也不干了,小声嘀咕几句,悻悻地去给孙子和儿子做饭。
俞夏爸回到家,本能地察觉到气氛不对,饭也没顾上吃,进房和俞夏妈不知谈了些什么。
从中午躺到晚上,俞夏身上不那么疼了,可当众丢脸挨打的耻辱深深的烙在了她脸上,让她从此无法抬头做人。俞夏恨她妈,更恨张桂香。她把张桂香这个一无是处的差生当朋友,什么都告诉她,张桂香回头就全和自己家里人说了。
就在这时,俞夏爸妈推开了她的房门。
俞夏妈心里也明白,要不是她显摆孩子的成绩,也不会和人家闹起来。闺女学习好,这是头等大事,但撒谎要钱这事也不能轻易过去。她倚着门框冷冷地问:“那五块钱是怎么回事?”
俞夏爸示意她闭嘴,心平气和地坐在闺女床边:“你缺钱花?”
俞夏心里有委屈,泄愤似的点了点头,道:“我钱掉了,中午没钱吃饭。”
不得不说在钱的问题上到底是女人更敏感些。俞夏妈明显不信,气极反笑:“掉了钱不给家里说,还得撒谎要?你都拿钱买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表叔一家
俞夏的心倏然提到了嗓子眼儿,要是这时候激怒了她妈,去找张桂香对峙,说不定她藏在小抽屉里的信会被翻出来。于是语气弱了些:“我除了吃饭,连个买本子的钱都没有。一管你要钱你就说我,谁还敢开口?”
“行了行了……”俞夏爸打圆场,“你妈也是怕你学坏,以后每周给你十块钱。”她妈一听又要发火,俞夏爸立刻补上一句:“闺女初三了,也得吃点好的。”
俞夏妈这才作罢,毕竟闺女刚考了个年级第二。这件事终于就此揭过了。
俞夏丢了脸,着实沉寂了几天,倒是很快把暑假作业都完成了,还在家洗洗涮涮,在爹妈面前刷刷好感。好在暑假已经开始,暂时不必抛头露面,等到开学时,这场风波想必会消弭些许。
她每天都起得很早,去学校跑一圈再回家,终于在一个清晨等到了卓逸的回信。
卓逸开学也初三了,K市外国语学校为了冲击重点高中升学率,留下了年级前一百名的学生每天补习一上午,所以暑假不会出去旅游。
他对俞夏要来K市表示了惊喜和期待,并留下了一个座机号码,让俞夏到了之后,尽量在晚上打给他。
俞夏把信贴在心口,每走一步路都好像要飞起来。
当天晚上,她等到了期盼已久的好消息——俞夏爸七月下旬出车,让她帮奶奶和弟弟收拾几件衣服。
弟弟乐得一蹦三尺高,奶奶也笑开了花。
事到关头,俞夏反而心事满腹,手忙脚乱。首先她觉得应该买份礼物送给卓逸,又怕送的东西他看不上,就这么在精品屋里转了好几天,最后看中了一个黑色的男生钱包,然后偷偷找她爸要钱买了下来,并让店员包好。
然后她对自己的衣服发了愁。
俞夏一贯不重穿衣打扮,对何苗苗那种“妖里妖气”的女生是很不屑的,觉得不正经。如今她把自己所有的夏装都堆在床上,理所当然地挑不出一件中意的——几乎没穿过的两条裙子一件土气,一件幼稚。无奈之下,俞夏找出了小学时的一条粉白色雪纺连衣裙,穿上试了试,有点紧了,不过看起来挺利索的,当下决定到了K市就穿这件。
出发前一晚,家里人都早早地睡了。俞夏躺在床上,被甜蜜和兴奋折磨着,一夜辗转难眠。
第二天清晨四点,俞夏就被叫醒了。她眼圈都熬黑了,但精神头极好。奶奶正给困得整不开眼的弟弟穿衣服,她爸正给车队的其他人打电话。
一家人快速而简单地吃了顿早饭。俞夏爸叮嘱了几句:车队跟着头车走,原则上是不停下过夜的,两个司机交替着开,偶尔停车解决一下内急。俞夏她妈已经在货舱里准备好了铺盖和干粮,三个人吃饭睡觉都在里面。
货车队伍在骄阳下一路东行,俞夏生平第一次离开了家乡。
天气炎热,三口人在塞满货箱的车斗里挤了两天。
弟弟俞强从最初的欢呼雀跃到现在的牢骚满腹,抱着奶奶嗷嗷地嚎哭。在货车里长途劳顿着实是一种折磨,何时停车都得看头车负责人的意思。俞夏也很疲惫,但她更在意的是自己是不是看着很憔悴。
终于在第四天凌晨,车队驶到了K市。
“吓,强强你看,那么高的楼!”奶奶扒开车篷上的塑料布,让孙子快看。
K市是个城建很美的地方,上个世纪曾被外国人占了几十年,建筑中还多少保留着一点当时的风格,给了这个都市几分跨越时代的优雅和底蕴。和卓逸的气质很像,俞夏想。
车在一个大院里停了下来。俞夏她们从后面爬下了车,腿都有些不会走路了。俞夏爸给车队负责人打了电话,又塞给同事几包烟。那小司机便独自开着车继续赶路了。
“爸,咱们能在K市呆几天啊?”俞夏问。
“他们下午就能把货送到,说是要在当地歇两天再回。”俞夏爸说:“大后天咱们就得往回走了。”
两天。俞夏心里默念。
俞夏爸虽然答应带老妈和俩孩子来K市见见世面,却听进了老婆的劝告,准备找到旅馆后再联系表弟一家。
高楼大厦是不要想了,他们走了许久,在街边找到了一个装潢比较朴素的宾馆。俞夏爸进去一问,苦着脸出来了:“四百多一晚,就一个房间两张床。”
奶奶脸都绿了:“什么旅店四百多?床是金子打的?”
俞夏一路提着行李卷,已经累得走不动了,没好气道:“一晚上千的都有。”
俞夏爸犹豫了一下:“再找找,刚才我问了服务员,说北边巷子里有便宜的地方。”
每个大城市都有那么一片地方,灰暗地蜷缩在车水马龙和高楼大厦的夹缝中。俞夏一家终于在某个肮脏的小巷子里寻得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宾馆。前台有一个女服务员,烫着劣质的卷发,一边涂指甲油一边没好气地说:“标间二百八,大床房二百一。”
俞夏奶奶问:“附近还有五六十那种旅店吗?”
女服务员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俞夏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嘲讽的神情。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哪有五六十的呢。”女服务员似笑非笑。
俞夏爸没办法了,想着四口人挤挤,一间房也不贵了,几乎就要掏钱。俞夏奶奶怒了:“给波涛打电话!”
俞夏爸最后还是没舍得花钱,掏出那部老式手机联系上了二姑一家。
那个叫波涛的表叔很热情,问清地点后告诉他们具体的公交线路和小区单元。一家人又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交,俞夏已经懒得说话了。
“哎哟哟,咱们可有三十多年没见着了!”小区门口,俞夏爸的二姑和俞夏奶奶抱在了一起,两人眼里都有了泪光。
表叔郑波涛是个油光满面的胖子,穿着衬衫西裤。和表哥寒暄过之后,看着俞夏眼前一亮:“这就是我那侄女?这小姑娘长的!”
俞夏有意给他留个好印象,很有眼色地问了个好。
表叔热情地接过俞夏的行李卷:“楼上有空调,快,你婶子在做饭呢。”
一进屋,俞夏一家顿时感受到了空调的凉爽。郑波涛家的经济状况在K市也就是个中等偏下,但装修和摆设在俞夏一家看来已经很不错了。
奶奶和二姑奶奶进卧房说悄悄话去了。俞夏有些拘谨地坐下,不敢东张西望怕丢人,一边竖着耳朵听俞夏爸和表叔聊天。
俞夏的表婶是个圆脸妇女,眉眼间隐约有点小市民的戾气。她显然对乡下亲戚的到来不太乐意,出来不咸不淡地寒暄了几句,又回厨房忙活去了。
郑波涛几个月前刚和俞夏爸吃过饭,这次主要是问俩孩子的情况。
“闺女十五了,开学初三。”俞夏爸提到闺女就有点骄傲,“刚考了年级第二,带她出来玩玩。”
郑波涛连连点头“真有出息,是该放松放松!这两天就住我这儿,我也好开车带孩子和舅妈转转。”
俞夏爸连连摆手:“这怎么好!你们也四口人呢。”
郑波涛说:“住得下。楼下储藏室里还有张床,正好舅妈带着侄子睡,沙发也能住人,侄女可以和琪琪住一间房。”说着对俞夏看了过来:“你表妹上舞蹈班去了,晚上你就和她住一床!”
俞夏爸没听到厨房传来的摔盆子声,客气两句也就应下了——住宿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饭桌上,俞夏爸和表叔喝了几杯。俞强到底还小,用筷子在饭菜里翻来翻去。俞夏觑见了表婶的脸色,用筷子打了弟弟一下。
表婶咳嗽了一声,问:“跑长途多辛苦,你这一趟能赚多少钱?”
俞夏爸笑容有些尴尬:“老板赚得多,我们也就糊个口,哪有波涛自在,自己当老板。”
郑波涛知道老婆又闹脾气了,马上转移话题:“明天我也休息休息,带你们去看看观光塔、动物园,再去逛逛街,那边是K市最繁华的地方,哥你也给孩子买点东西!”
表婶横了她男人一眼:“就知道烧油钱!”
俞夏一家对表婶的指桑骂槐充耳不闻。郑波涛把侄子哄开心了,又对俞夏说:“侄女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俞夏脱口而出:“我想逛逛K大校园,还有K市外国语学校。”
郑波涛一拍大腿:“瞧瞧侄女这个上进心,嗬嗬!”表婶不以为意道:“外国语不是初中吗!不如去看K大附中,那可是全国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