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为夫会尽力去避免这样的结局,可若天命真的无法违抗,那所剩的这些许时日,可否请夫人开心地陪着为夫好好过?”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明知死亡近在咫尺,却又要说服自己,以最优雅的姿态去等待着结局。那么,可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痛苦?是等待着爱人的死亡,自己却无能为力。
我的眼睛很酸,泪水很快涌出来。夫君的眼里带着心疼,轻柔地替我擦拭泪水。
“夫人,自从上次在突厥牙帐见你跳舞,如今已过去好些时日,为夫想念那支舞蹈了。”
“夫君还不去取乐器?汐蓝这就去换身衣服。”
☆、第二十四章 针锋相对
除夕夜,李渊在太极殿设宴,众臣都携家眷前往。夫君一大早就唤来丫鬟为我打扮,因为这一次,要见的不再是大将军,而是皇帝。
本来梳发髻时就觉得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此刻还要带上沉甸甸的步摇,实在让我难受。夫君在一旁看着,脸上表情很复杂,不过最多的还是心疼。
等首饰戴好,我简直无法忍受自己的样子,只能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夫君。其实何止我不喜欢这样的华丽,他也不喜欢。最终,夫君示意丫鬟卸下了我那些盔甲般的头饰。他走到我身后,拿起镜前放的梅花簪子,插在我的发髻之上。发髻类似单刀髻,梳得很精致,涂抹了不少刨花水,自然让整个人看起来都要更精神些。梅花簪子本来就是精致无比,比不上金银首饰的华丽,却是超凡脱俗。
今天,我给自己化了不淡不浓的妆,因为过年,又因为着装。本以为裸妆会更好,却想不到这稍微多些的修饰,更加是锦上添花。等换了衣服,再到镜前看着自己时,连我都惊呆了。心中不免一喜,今日终于可以相配地站在夫君旁边,和他同做一次画中之人。
夫君自然也被我这偶然的尝试吸引,他说虽然我的着装跟华丽相差甚远,却是比华服更让人惊艳,宛如仙子入凡尘。
我向来不爱花哨的衣服,无论在哪个时代。衣柜里的衣服都是素色的,搭配时,身上也绝对不会超过三种色彩。夫君最初好奇我的衣着,可是他无疑是喜欢的,所以无论给我做多少衣裙,也都是按着我的素色喜好来。
平日我喜欢淡色,今天选择了白色拖尾长裙,长裙上用红色丝绸缝制了许多立体的梅花,梅花以S型分散,最终在裙尾处散开。当然,这是我自己设计的款式,我给裙子取名:雪地红梅。
夫君为我披上大氅,却还是担心我着凉,又执意塞了一个暖炉给我。红色的大氅也是拖尾的,将我的长裙严实地遮盖起来,只不过那一抹红色,在银装素裹的长安城中,也是鲜艳的一笔。这样的装扮虽然算不上金光闪闪的华丽,却格外的清雅庄重,面见帝王,自然不会失礼。
太极殿前已经站满的朝臣和家眷,和那些盛装华服的男女相比,鲁国公刘文静和他的夫人,简直还不如那些五品官。夫君今日也是一袭白衫,白衫外穿着深红的外袍,好似和我同出一处的情侣装。
两个画中之人这般走向太极殿,不吸引眼球是不可能的。碍于先生的身份,不少想对我简单的打扮评头论足的人,也只能用眼神来表达。当然,也有那些位高权重之人,乐意站出来为众人代言。
待我们停下脚步,第一个上前的便是那闪亮之极的裴氏夫妇。
“肇仁兄可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怎把刘府不受宠的小妾带来参加陛下的除夕宴?”
虽然是和夫君在晋阳一路闯过来的,可是说实话,我见过的朝中之人还真的不多,自然知道我是刘夫人的人也少之又少。听裴寂这么一嚷,众人也开始议论起来。
夫君紧紧握着我的手,没有理会裴寂,只是跟我介绍了裴夫人。
“夫人,这是裴大人的夫人,你该唤声嫂子。”
“裴嫂子好。”
裴夫人轻蔑地看着我,轻轻应了一声。
不远处听见有人行礼,转身才知是太子和秦王来了。他二人并肩前行,二妃紧随其后,看着是那样的和谐与其乐融融。或许此刻,他二人只是有些小嫌隙,明里暗里都还是相亲相爱的手足。
众人行礼,夫君和我也不例外。
太子和秦王走到我和夫君站着的地方停了下来。自然,站在这里的,都是当朝大员,他们站在这里,没有越过礼仪。
李建成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太子妃也微笑着看我,李世民夫妇也不例外。
“刘国公今日这番着装前来,本宫很是诧异。素来听闻国公崇尚淡雅之气,却不曾想在这般场合也是如此。”
“太子提点极是,不过臣以为过年图的是喜气,内人也提点臣穿了这身赤色外袍。可臣这般容貌,着实配不上华丽,不如穿着简单的衣服,又搭以喜气之色,更来的得体。”
不知这话是不是话中有话,也不知究竟说给谁听的,李建成想必明白夫君的意思,微笑不语。
我知道,夫君的衣服不华丽,可是无论面料和做工都是极品。这身衣服穿在夫君身上,将他那来自三清天的气质托出,说不出的得体,谁敢说不好看。至于裴寂,不管别人如何看他,反正我就觉得他像个土财主,身上哪里都会流出油来,闪得我眼睛疼。
“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太子妃缓缓来到我跟前。
李建成点了点头。
“这刘夫人和鲁国公真是一对璧人,虽然曾经打过照面,臣妾还是第一次见他二人站在一起,这清雅之气,竟是一模一样。臣妾此刻也真是理解了鲁国公为何对刘夫人用情如此之深了,殿下,您说可是?”
“正是。”
李建成看着我的微笑很温暖,就像兄长看着年幼的妹妹一般。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过奖了,汐蓝一介民女,配不上如此高的赞誉。”
“刘夫人过谦了,本宫这是肺腑之言,弟妹,你来评评理,本宫说的可是?”太子妃有点不服气,又将话题抛给了秦王妃长孙氏。
“大嫂说得极是,刘夫人切莫过谦,自晋阳起兵,大嫂、本宫和你也算是相携着一道走过来的,自然对刘夫人了解甚深。”
我有点一头雾水,为何今日这郑氏和长孙氏二妃不约而同地帮着我打裴寂的脸。难道夫君还有控制人心智的本领?
经过李家这四位一讲,再蠢的人也都知道我便是那前朝皇帝和当今天子共同赐婚给夫君的萧汐蓝。裴寂自然是有些挂不住,连忙说道:“原来这是刘夫人,玄真眼拙,见了那么多次,竟然都没有认出来,失敬失敬。”
“裴大人言重了,内人平日足不出户,裴大人见不着也是自然的,不然数年前也不会把我夫人当细作囚禁柴房月余,数月之前就不会把我夫人当成贼人追了大半个长安城了。”
夫君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这一说,搞得裴寂里外不是,睁眼说瞎话不说,让人怎么看都是他故意刁难我。而刁难我,裴寂也理亏。我是杨侑和李渊赐婚给夫君的,不少人认为我是太子那边的人,裴寂把我当贼人,不是蠢便是故意给皇家难看。可这两点,他断不会承认,别人也未必敢这么想,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他要跟我过不去。我只是一介弱女子,他一堂堂七尺男儿,跟一个女人过不去,不被人笑话才怪。再往深了想,夫君宠我人尽皆知,他针对我必然是要针对夫君,可男人之间的斗争,他拿一个女人来开刀,他裴寂是有多无耻。
裴寂无法辩驳,白了我一眼,便沉默着不再说话。夫君依然紧握着我的手,等待着李渊宣召众人入太极殿。
夫君竟然已经和裴寂走到了这一步,也就是说,已经到了他们斗争的最后阶段。此时此刻,裴寂是无论如何也暗杀不得的,否则定会给夫君冠上个谋杀的罪名。
太极殿内歌舞升平,这是我第一次走入这个大殿。金碧辉煌,气势如虹,一如一个国家那最至高无上的权利一般,让人肃然起敬。或许知道这是夫君每天清晨都要来的地方,似乎能感觉到这里也弥漫着夫君身上那股我最熟悉的味道,不由得对太极殿添了几分亲切感。
李渊独自一人坐在大殿中轴的龙椅上,妃嫔们虽有出席,却因太穆皇后早逝,所以没人能坐在李渊身旁。李建成和李世民两兄弟自然分坐在左右首席,我和夫君自然坐在秦王一侧,旁边是裴寂和裴夫人。
身旁是夫君,对面是李建成,他二人总能给我一种心安的感觉,让我觉得这太极殿中的除夕宴其实很美好。
赏着歌舞,品着美食,第一次感受到天朝上国的繁荣和昌盛,那片欣欣向荣,是远在大漠的突厥牙帐远远比不过的。去年的除夕宴我独自在刘府中度过,那时候,还是大隋,皇帝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那时候,我还没有和夫君成婚;也是在那个时候,李建成促成了我和夫君的婚事。
这样一个盛大的宴会,似乎总要闹出些话题,才能让人们永远铭记。不出所料,生事之人很快就挑起了话题。
“想不到今日的除夕宴上尽然能见到刘夫人,我等真是三生有幸。”说话的是一个突厥打扮的人,想必是始毕可汗派来觐见李渊的突厥大臣。
见众人一头雾水,那人好似来了兴趣一般。“众位想必不知,当年在突厥牙帐,刘夫人一支舞艳惊四座,让我等突厥人好生难忘,就连可汗也连连称赞,可是把我们肃洁公主比了下去。”
席下有的人惊讶,有的人带着嘲笑。我不知突厥人为何来这一出,不知是真心为赞扬我,还是要故意给我和夫君难看。话到这里,李渊自然会要我舞一曲,否则无法接突厥的话,也无法平息所有人的好奇心。曾经的我,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无名无份,给谁跳舞,为谁助兴,都是无伤大雅的。可如今,我是鲁国公的夫人,地位再卑微,也仅次于王妃。如此行为,自然会让夫君难看。
我担心地看着夫君,他温柔平静地看着我,轻声告诉我没事。
李渊果然开口了。“当年刘夫人陪同刘爱卿出访突厥,竟然还有如此难忘的一出。朕未曾想过刘夫人竟是深藏不露,今日便让我大唐众臣子也开开眼界。”
我起身应了一声,夫君也随我一同站起来。
“回陛下,当日汐蓝起舞,自是有微臣替她奏乐。若是陛下应允,今日的乐师,还是由臣担当较为妥当。”
李渊自然是答应了,宴会上的众人似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夫君。我恍惚听到有人说,刘大人究竟是有多宠爱这位刘夫人,就连助兴之事,也与她共同进退。
夫君替我褪下将我严实包住的大氅,一如在突厥牙帐那一日,他为我戴上发簪一般,柔情缱绻。我突然意识到,那一日,他哪里是演戏,只不过愚蠢的我就算感受到了那份情谊,也忽略了他的情深意重,小觑了他的真心。若当时我就明白,我们会不会过得更幸福?
大氅褪去,那一身雪地红梅赫然呈现,意料之中的引起了众人的关注。身旁的夫君本就气如芝兰,素衣烘托了他的傲骨,红袍勾出了他的凌厉。我一袭白衣,装点艳丽红梅。无论别人如何想,我都能肯定我与夫君此时的与众不同。
Pastora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