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正了脸色道:“六弟……笙歌总归是公主,你也不能太过不在意。”
萧翊眼神似有似无地看向人群之外,那隐在树林后,一株红梅开得风姿措约:“皇兄放心,我既娶了她,她便是轩王府的王妃,名分和地位都是她的。”
一场婚宴是临近傍晚的时候才结束,慕璟如白衣剑客般靠在了一根柱子上拦住了萧翊欲往新房去的道路,他是用剑锋直指萧翊咽喉处拦住的,萧翊神色淡淡,未有半分改变:“若是你在这里刺杀了我,会很难逃出去。”
“轩王殿下是在威胁我么?”
他笑:“不敢。”
雪白的衣裳,雪白的长剑,却碰上了血一般的红色,夜色灰蒙,只能勉强看到一个白影和泛着光华的剑锋,慕璟道:“你们两个性格真像,伤情都只会用醉酒解决,不过,她是真醉了,你却越加清醒。”
萧翊沉默了半晌,慕璟收起长剑,反手插入剑鞘,从身边的栏杆上拿起了两坛酒,再扔给萧翊一坛子:“如果,你背弃她是因为所谓的公主,我不会顾念交情。”
萧翊伸手接过那坛酒;道了一声“多谢”,扯开封布,毫不犹豫就往下灌,一坛酒喝了一大半,慕璟才准备喝,凑到嘴边又放了下来,闷声地说:“忆萱知道了。”
萧翊喝得太急,没太听清,随口问道:“什么?”
“十多年前的旧事,忆萱已然知道了。”萧翊手一滑,酒坛子就从手上掉了下去,却被他反应迅速地给捞了起来,仍旧是一贯地沉稳冷静,仍旧是那个清冷王爷的样子,漫不经意道:“我知道她迟早会知道,早一天晚一天也无妨。”
慕璟就着栏杆坐了下来,像是没有顾及任何人地开始自己给自己讲故事,他声音温润,讲出来的话却是凄凉的:“那天她来找我,还没有来得及敲门我就知道她在外面了,她的轻功很好,一般我都很难听到她的脚步声的。自从上次安阳回去之后,她依旧如以前般谈笑玩闹,但是脚步声我每次都能听到。她把心伤难过都隐藏得太深,我借着与父亲的谈话告诉了她事情原委,以为这样,她的心里能好受些。以她对母亲的感情,和她素来的率直真性情,一定会提一把剑赶到安阳和你说些替母报仇以剑抵喉的话,她打不过你,你也必然不会伤了她。既然是上一辈的事,她在内心里也是知道不关你的事,所有一切也只希望她能真的发泄出来,恨你总比爱着你又怨着你好一些。但是,她什么也没问,在父亲面前责骂自己胡闹不孝,也是从那天之后,她的话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容易流泪,常常会一个人呆在后山,一直到天黑,父亲无奈之下才会把她找回来。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我一直觉得我做事自有分寸,这段时间,却做了不少的错事,这件事,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忆萱。”他顿了顿,说:“这一趟安阳之行是她托我来的,我帮她带过来的新婚贺礼让薛涵放到了你的书房了。”说完这番话,慕璟就摆摆手往外走。
萧翊说:“好好照顾她。”
慕璟说:“希望只是暂替你照顾她。”
☆、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
萧翊今日喝下了太多的酒,开始的时候都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后劲全部上来了,他喝酒一直喝得少,而且酒量还不错,即使喝醉也只是浅醉,不知道喝醉了到底是什么模样。
今日全都知道,原来喝醉了眼前是阿萱对他笑,阿萱说话的神情,甚至是对他生气的模样。
萧翊一手撑住旁边的柱子,另一只手还在不停地灌酒,一个急声打断他就要上前扶他:“王爷,您可让奴婢们好找。”
他一挥手就向前走,淡淡道:“王府的路,柳姨应该很熟吧,我能去哪里。”
这样的一句本是几分斥责的意味,却平白含了一些无奈,柳姨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路送着他到了锦画居,也就是笙歌公主的住处。
萧翊进门后也没有犹豫就挑开了她的喜帕,公主浅笑嫣然,一贯地高贵冷傲都化做了似水的柔情。
笙歌带着心伤与不甘嫁到了祁国;可是满腹怨言都在见到了萧翊后冰封瓦解,当初她靠在父皇的怀里撒娇说,女儿要嫁的人一定是世间最好的男子,他一定要相貌最好,武功最好,文墨最好,不然又凭什么娶得到父皇最疼爱的公主。
这些话说了不到一年,父皇驾崩,她含恨出嫁,一切女儿家的心愿也都再也不会实现了。
笙歌来祁国本说的是公主可以选择国中的任何人,但是她一眼相中了轩王,她不知道他武功如何,文墨怎样,外貌是不是长得最好的,可是这都不重要,只是在他向她走来的那几步,他就是整个世界最好的男子,本来绝望的心也在那时复苏。
虽然渊国君王给她的密旨就是轩王,她不知道皇兄对祈国到底有什么恩怨,但是这个选择是她甘愿的,无关乎密旨。
笙歌眼睫垂了下来,含了几分羞涩,轻柔唤道:“夫君。”
萧翊正坐下倒茶的手猛然一震,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半在手上,笙歌听到茶杯碰触的声音,忙过来帮他收拾,递给他一方手绢,萧翊并没有用她的手绢,只是道了一声“多谢。”
笙歌的表情僵住了一瞬,转眼又恢复如常,慌忙地擦拭桌上的茶水。萧翊道:“这些事府里下人来做就好,公主自小也是养尊处优,轩王府也不能委屈了你。”
笙歌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只是慢了些,轻声说:“母后说,既嫁了人,也该学会伺候夫君。”
萧翊看了看她:“公主不用如此紧张,就随着府里的人称呼我,王妃的待遇或许比不上三千宠爱的公主,但也不至于来伺候人,很晚了,先行歇息吧。”
笙歌听他的一番话先是不能理解,再是愣怔地发呆,看着萧翊即将出了房间,才问:“你不留在这里么?”
萧翊行至门口,道:“我们只是政治婚姻,实在没必要做戏做整套的。”
轩王仁名远播,没想到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才收拾好的杯盏不小心被她宽大的衣袖带乱了,笙歌福了福身,极是不敢相信地吐出几个字:“可是,你说过愿意娶我。”
“所以,我娶了你。”
笙歌疾行几步,抓住了萧翊的衣袖,柔声道:“新婚之夜,难道殿下想让人说闲话么?至少我们的婚姻,是关乎祁渊两国相交的。”
萧翊稍稍一怔,低头看过她的手,揉了揉眉头:“公主这是在威胁我。”
笙歌垂下头,却说出的话却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妾身只是希望殿下以大局为重。”
“如果公主不介意的话,我还真想知道,王府里谁敢把闲话传出去。”
笙歌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翊并没有回房,而是去了书房,轩王府此刻遍是烛火映照,却没有什么人。
书房桌案上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子,盒子上刻着简单的图案,一丛修竹,但是也可以看出雕刻图案的人功夫不是太娴熟,几处都是一恍手刻到别处去了,继而再上了一层红色的漆,没有上锁。
萧翊轻轻拿起它,明明很轻的东西却又那么沉重,抬手打开盒子,满满当当的一盒子红豆,且颗颗圆润饱满,每一颗是经过细心挑选的,红豆又名相思子,此物最相思。
抚上盒子的手有几分颤抖,他一失神,一盒子红豆如琴弦齐断致使收山水之曲尽数消逝般往下掉,他忙挽住盒子往下掉的趋势,却已挽不住红豆下落。
纵然他知道这绝非忆萱此时会送给他之物,一定是其中出了什么差错,但是他宁愿相信这就是她愿意送给他的,自欺欺人也罢,自我安慰也好,他只当一份相思珍藏。
饱满圆润的红豆在书房的每一寸视线所及处跳跃着,像是林间的红衣精灵尽情地舞蹈,又像是雪地里的红梅花释放着无尽的灵美。
萧翊瞬时慌乱起来,忙俯身去捡。
紫芙听到书房的动静忙进来看,这一看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王爷竟然跪在地上捡拾那一颗颗红豆,每一颗都捡得非常小心仔细,好像是摔坏了这些红豆对它们非常抱歉一般。
紫芙不忍看下去就进去跪在萧翊身旁,恭敬说:“王爷,奴婢给您捡吧。”
萧翊捡拾的动作稍微一顿,很快又如常,没有半分表情外泄,只淡淡说了一句:“出去。”
紫芙不能理解,急声劝道:“王爷,您……”
萧翊淡声打断她:“再不出去,我便要动用府中规矩。”
紫芙大惊,这样的话王爷从不会说,王爷对待府中下人从来都很宽纵,几乎到了连训斥都免了的地步。这样毫不顾忌地就闯进了书房,确实是桩不小的罪过,也很少有人犯过这样的错,她一急竟忽略了这一点。
薛涵从外赶进来,一把把紫芙给拉了起来,沉着脸说:“快出来。”
萧翊捡拾红豆并没有因为这而打断,仍旧捡着地上已经不多的红豆,他像个孩子,因为心爱的玩具被人打碎了,不顾一切地要把碎片捡起来再拼凑出来,少了一片也拼不完整。
有些滚落到了书桌下椅子下,他一寸地方也没有放过,每一个角落都要看得仔细。
最后,还是满满当当一盒子红豆。
薛涵出来的时候掩回了门,紫芙静静站在门口,直到里面再无动静。
紫芙抬头问薛涵:“王爷今日是宿在书房么?”
薛涵示意她往外走,紫芙便就跟了上去,薛涵道:“王爷可能还是会回映月居,今日这事,你明天还是去给王爷请个罪吧。”
紫芙点了点头:“奴婢明白,只是,那些红豆是……”
薛涵微微叹一口气:“慕小姐送来的。”
紫芙一惊:“慕小姐为何现在还送这些?她对王爷不是……”
薛涵摇头:“我也不知。”
第二天,紫芙跪在萧翊面前请罪的时候,萧翊只淡淡笑了一下:“无碍,你没什么过错。”
在紫芙将要退出去的时候,萧翊突然想到一事:“这几日,是不是府里少了一个人?好像记得以前有个奉茶的。”
紫芙道:“是两个人,因过错被薛大人给赶了出去。”
萧翊随口再问:“是什么过错?”
紫芙迟疑了一瞬:“妄议慕小姐。”
萧翊神色稍变,淡笑道:“我何时说过这样的事,你们不仅自行做主,事后还可不禀一声的。”
紫芙忙跪下道:“当时奴婢实在不知该不该给王爷说,薛大人考量之后,他说宁肯王爷他日治罪,也要先瞒下来。”
萧翊沉默一瞬:“去把薛涵叫来。”
薛涵很快就赶到了,在来的途中,紫芙便把情况告诉了他,薛涵甫一进来,也就和紫芙一起跪了下去,萧翊也不说话,薛涵便开口道:“此事是属下之罪,属下也自甘请罚。”
萧翊看了看他:“我要听的是那天到底是怎样的事。”
薛涵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紫芙便道:“在慕小姐离开王府的前一晚,慕小姐在流芜亭等您,不想被两个嘴碎的下人在背后议论了一顿,所以薛大人才处罚了。”
萧翊淡淡问了一句:“这番议论是她可有听到?”
萧翊也知道议论了些什么,他对她那样的态度,府里说闲话的肯定不少,或许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应该是他。
紫芙微微低头:“慕小姐就在湖中的小船上,两个下人在亭子里,她全部都听到了。而后慕小姐也动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