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之醒过来,头痛欲裂。他一手扶着头坐起,双眉紧锁。
赵旬走进来,低身道:“陛下,……东诸军的动向有问题。”
林逸之猛地警觉的看向赵旬。也忘记了头痛。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清晨。”赵旬答道。
林逸之披衣下床,“他们往哪个城去了?”
“陛下……我们拿下的城池都固如金汤,前方探子传报,伊南莎·泷发派一小队士兵去了海岸,清晨回城,惟恐他们又设圈套,所以特来通传。”
“海岸?……”林逸之拧眉深思,“是不是去接应他的海船大军?”
“东诸的海船一艘未归,……属下想这其中是否有些蹊跷……”
林逸之想了想,道:“你下去召集各队军将,详议此事。我马上就到。”
“属下遵命。”赵旬退下。
槐芗看着林逸之披上外衣,穿上深靴,微理发辫后,于案头取下自己的剑,便径直出了门去。
仿佛这屋里本没有人,本没有她。
他眼中本无我。昨日是,今日是,明日也将是——
他眼中只有伊南莎·泷。
槐芗无力的坐下,她哭笑,觉得有些干渴。起身走至桌案,一手端起茶杯,一手提起茶壶,瞥眼看见一旁放着的茶叶。
她不懂茶。她知道林逸之每日晨起后便会饮上小半杯,今天走得急,也就没有理会。
槐芗拿起茶叶纸包,打开,植物的气味扑鼻而来。
她微微皱眉。只是些死去植物的尸体,人却拿来饮,拿来品,真有意思……
她轻笑两声,拈起些茶叶丢进杯里,沸水浇注,一壶暖茶。夏日里喝这个,只怕是会觉得燥热辛苦吧。槐芗稍吹了几口气儿,小口喝下些。
——真的很苦……
槐芗端着茶杯,久久的立在桌边,她失了神……
——可是……为什么?……
西婪。
多水的季节里,西婪犹如浸透的棉花,和煦的暖风微微吹拂,湿地上停歇着成对鹳鹊,一场大雨刚过,天空湛蓝如洗。
这美景怎么看,也不能联想,海的那一头,此刻如何硝烟滚烫。也不能联想……染血归来的士兵个个满怀激昂。
潇沭瑶心里沉甸甸的。窗边的她一脸倦容,神情感伤。丝绸衣裙顺着她的腰身流泻出美丽的弧,拖曳在红绒地毯上的裙摆层叠零碎,布料上嵌绣着银丝与珍珠。——她刚从大殿回来。她的华贵气质不能忽视,然而此时,这一衣零碎的珠宝,却像哭泣的泪水,零星的闪着光……
听见身后轻微的呓咛声,潇沭瑶转过身来,她走到床边,将半透的床幔轻轻挽起——
沽月汐醒过来,发现潇沭瑶正看着自己。
“我睡了多久?”
“三天。”
“这里是西婪?”
“大军已返。”
“……歆儿回了吗?”
“…………”潇沭瑶没有回答她,她甚至不忍看她。
沽月汐看着潇沭瑶,一直看着,她等她回答。
在两人久久沉默之后,沽月汐的眼睛慢慢睁大,她屏住呼息问:“……歆儿在哪?……杉儿在哪?”
潇沭瑶却背过身去——
“你需要休息,我已吩咐侍女为你准备了参汤……”潇沭瑶走到桌边,她端起汤药,慢慢道,“御医嘱咐了,你的身子骨习凉,这汤一定要凉透了才能让你喝下……”
沽月汐怔怔望着潇沭瑶,“……没有救他们回来吗?”
潇沭瑶的身子便僵住,她直直立着,一句话不说。
“潇沭延在哪里?我要见他。”沽月汐说。
“汐儿……先喝药吧。”潇沭瑶劝。
沽月汐愤然起身,不顾虚弱的身体,强硬着下了床!——潇沭瑶急忙去拦她,沽月汐却勃然大怒,一手挥掉潇沭瑶手中的汤药!
“我要去见他!我要问他!为什么不救!!!”
瓷碗在摔地瞬间碎裂,破碎的声音清脆干净,汤药撒了一地。温黄色的液体浸进暗红色的地毯,融成淤黑的色块,一大片,不漂亮的颜色。
潇沭瑶拦住她,“汐儿!你冷静点!他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沽月汐立刻静下来,她低着头,咬着下唇,一点一点说道:“……我说是……他就是……”
“这是陷阱,你分明知道!汐儿!——这是伊南莎·泷惯用的手段,那个孩子不能救!”
“他是我的孩子……”
“汐儿!”潇沭瑶一把握住沽月汐的双肩,“你醒醒!汐儿!他不是你的孩子!他不是!”
潇沭瑶却猛然看见,沽月汐满眼悲戚——她愣了愣,手不禁松下来,低了头,喃喃道:“汐儿……他不是你的孩子啊……你知道他不是……他不是……”
“……我不管……”沽月汐却像个任性的孩子,她紧咬着唇,一脸决然,“我要救他……他是我的孩子……我要救他……”
“你不能去。”潇沭瑶坚决的说道,“我不能让你去送死,伊南莎·泷分明是早有预谋,他正等着你自投罗网。”
“我要救他……我要救他……他是我的孩子……只有我能救他……”
“谁也救不了他,汐儿……你救不了他……”
沽月汐身体不支,向后退去,靠上背后的梁柱,纤柔的身子显得弱不经风。冰封一片海域损耗了她多少灵力不难想象,她确实救不了歆儿。
沽月汐忽然抓住潇沭瑶的胳膊,她恳求道:“瑶儿!给我军队!我要去东诸!”
潇沭瑶愣了下,看着沽月汐,她艰难的摇头,“汐儿,我不能给你……”
沽月汐没想过潇沭瑶会拒绝,她看着潇沭瑶很久,问:“为什么?……”
“我不能让他们去送死……”潇沭瑶别过头去。
“我不会让伊南莎·泷得逞的!他们不会死——瑶儿,给我军队!我要去东诸!”
潇沭瑶仍旧是黯然的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说了!他们不会死的!!!我要去东诸!!!我要去救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沽月汐几乎崩溃。
“汐儿……”
“为什么不给我军队……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汐儿,我很害怕……”潇沭瑶如此回答她。
“……你在怕什么?”
“没人喜欢战争,没人喜欢杀戮……汐儿,他们原本只是普通百姓,为了保家卫国才入军为士,因为想结束战争所以参加战争,可是……汐儿,你教会给他们的东西使我害怕……”
“这些重要吗?……我们胜了。”
“不错,我们胜了,完胜而归,并且变得更加勇猛无畏,更加强大……也变得不害怕鲜血,不害怕死亡……”
沽月汐的眸子冷冷的,她望着潇沭瑶,问:“……你想说什么?”
潇沭瑶后退一步,回答她:“我害怕这种冷血。”
沽月汐的眸子暗沉下来。
“你使他们更强大,使他们更勇敢……也使他们喜欢上了杀戮,爱上了摧毁,迷恋上了征服,面对战争,他们不会再害怕……因为他们已经迫不及待……”
“够了……”沽月汐打断她,一脸冷漠。“我是妖,我能给的,只有这个。”
“汐儿……”潇沭瑶哀伤的看着她。为何,为何总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
“你给不给?”沽月汐依旧问她,只是不再是恳求,语气里充溢着冷冽的杀气。
潇沭瑶还是摇头,“那片土地,不适合我的士兵,也不适合你。”
“潇沭清鸾会给吗?”沽月汐问。
潇沭瑶怔了一下,反问:“你是在威胁我?”
“是,我在威胁你。”沽月汐回答得肯定,“我说过,你不给我,我便去找他。”
“……汐儿,你这可是当真?……”潇沭瑶觉得有些受伤。为了那样一个孩子,她怎么可以?
沽月汐却点了点头。“我需要军队。”
潇沭瑶向后踉跄几步,一手扶住身后的椅,借此支撑自己不支的身体。她望着沽月汐,欲哭无泪……
“汐儿……”
沽月汐抬头看她。
“……汐儿,你去找他……我宁肯你去找他,也绝不会答应。”潇沭信誓旦旦的说。
沽月汐有些诧异。“宁肯我去找他……你也不答应?”
“是……”潇沭瑶重重的点了点头。
沽月汐看着潇沭瑶的眼睛。
潇沭瑶沉默片刻,说道:“我有了他的骨肉。”
沽月汐的脑子一阵空白!——
潇沭瑶一只手抚上小腹,“我可以不在乎,……我没有他,至少还有他的血脉。”
沽月汐越发悲戚起来。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因为她曾经也是这个模样,为了腹中骨肉,可以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她当然知道……
神伤的低下头去,沽月汐低声问:“……清鸾知道吗?”
“他不知道。……这些日子忙得几乎见不着他,我想亲自告诉他这件事,所以一直瞒着。”
沽月汐笑了笑,是的,她曾经也是这样,想亲口告诉他……所以没让其他人告诉他……罢了,罢了……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
“你会生下他,对吧……”
潇沭瑶轻轻颔首,“……我会生下他。”
沽月汐微微笑,“以后多留个心眼儿,好好照顾自己。”
“…………”潇沭瑶见沽月汐慢慢直起身子,神色落寞茫然。
沽月汐转身走向大门。
“你要去哪?……”潇沭瑶急忙问。
沽月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呆在这里……我想回家……”
家?那是哪?
潇沭瑶端着心口不敢问,怕这一问,又会扯痛沽月汐的伤处。
“你的身子还没有恢复……”
沽月汐慢慢向门走过去,步伐无力,“没有大碍……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再清楚不过……”
“汐儿……”
沽月汐似是没有听到,走出门外,步步远去。
潇沭瑶追到门口,心口揪得发痛,她怎么能让她走?可是……她却说不出留下她的理由!
她能说吗?能说你别走吗?……若是说了,她会留下吗?
她不会留下的,不会……
她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多少人的心,可是……她不会轻易为一个人留下……她不会……
沽月汐的身影消失在潇沭瑶的视野中——潇沭瑶回到房内,惴惴不安。心里头仍是不断的懊恼,她不该让她走,她真的不该!
倏地站起身,潇沭瑶唤道:“来人!——”
侍女走进来,“娘娘何事吩咐?”
“你快去告诉陛下,就说沽月夫人独自离开了,让他快去把她追回来。”
“可是现在这个时辰……陛下应该在和大臣们议事啊……”
“不管是多么重要的政务,你也要把话带到,明白吗?”
“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
潇沭瑶见侍女离去,心头稍稍松了口气。若是清鸾,或许……能留下她吧……
清鸾与她之间……似连非连,似断未断的情缘,异于男女之间,也异于兄妹……
说不清的感觉充溢在她心头。她竟然爱屋及乌起来,她竟然体会起清鸾对沽月汐的情来,这奇妙的因缘……真是有趣。
——谁能不爱她呢?
潇沭瑶苦笑。
那日她起床梳妆,她满面春风,希望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清鸾,却从侍女口中得知,大军被潇沭清鸾一道皇旨召回,再等若干时辰,便是潇沭清鸾抱着沽月汐,心急火燎的冲进她的房里。她的心一堵,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她只是看着潇沭清鸾抱着沽月汐,只是看着,她什么也做不了。传诏御医,四库寻药,朝顾夜探,潇沭清鸾这三天一直都在这里,惟独今日不在。——所以,她对沽月汐撒谎了,……只因那小小的自尊心,还在不甘的抵抗着……
是的,她已怀龙脉,她没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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