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眼相看,暗寄深情,他心里却暗自欢喜。
当柳素贞向杨玉琼保证守秘时,程科长估计这场舌战马上结束,他担心两人出阳台找他,
那时双方都会显得尴尬。他立即跃过栏杆跳进邻屋阳台,从隔壁窗户,攀窗而入。再从另一
窗户翻窗而出,绕过南道,到了自己的房门口。他的灵巧,动如脱兔,捷若猿猴。
他若无其事地走进自己的房间,见到杨、柳二人。便热情地招呼:“欢迎,欢迎!”一
面请她俩上座,一面召唤周凌。杨、柳二人相对默笑。
周凌闻声进来,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捏着玻璃茶林,满脸堆笑说:“我老早就知道两位
到来,所以特地用雪水烹了一壶武夷雀舌茉莉花茶,替两位解酒。”他把茶杯摆在茶几上,
一边倒茶一边说:“这是科长的家乡名产,是十大名茶之一。”
周凌的话,既讨好客人,又替主人捧场,主客双方都十分高兴。
当周凌冲茶到程科长面前时,程科长悄悄嘱咐他把白蜜枇杷端来。
宾主双方相对坐下,中间只隔一张长几,周凌端来一大盘枇杷放在几上,又在每人坐位
旁边安放一个空篓子装果皮果核。
看到周凌如此口齿令俐,乖觉灵动,服务周到,杨、柳二人十分赞赏。柳素贞笑道:
“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程科长凑趣道:“这个小鬼也会看人办事,他对我所喜爱的客人,就特别殷勤。”说着,
在盘里抓了两大把枇杷各放在杨、柳两人面前,接着说:“这是江苏太湖洞庭山的白蜜枇杷,
闻名全国,是果中珍品。来,你们两位要尽量吃,不要辜负小周的好意。”
大家边剥边吃。这枇杷,饱满硕大,又白又润,香甜可口。杨玉琼所有感触地说:“俗
语说:‘三月枇杷出好世。’这话一点不错。现在市上的果子几乎绝迹,只有枇杷应市。物
以稀为贵,尤其这样好的枇杷,更为难得,确是果中之珍。我认为今天的科座也跟这白蜜枇
杷一样,生逢其时,出类拔萃,可算人中之贵!”
柳素贞插嘴说:“对,今天的庆功宴上,大家都说科座这几年的运气特别好,有案必破,
而且疑难大案,都在你手上开花。有人说,假使你这几年做生意,肯定会发一笔大财。有的
说,假使这几年你是医生,什么疑难病症都会医好。”
程科长凑趣说:“那么,趁我五年运,有病快来医!”
杨玉琼笑道:“其实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几年来,科长不懈地虚心学习,刻苦钻
研,暗中掌握了许多江湖黑道秘密。靠真才实学,凭着真本领而取得成绩,并不是凭着运气
能成功的。”
程科长苦笑道:“像‘飞贼’王存金这一案件,我认为单凭我的本领,今天恐怕还在跟
他捉迷藏,但时间不等人,我老早已经垮台了。这次胜利,叫做‘幸胜’。”
柳素贞说:“不管‘幸胜’也好,‘险胜’也好,总归是个大胜利。你现在是个风云人
物,所以外间对你传说纷纷。都把你说得神乎其神,甚至把你形容成三头六臂。这种锦上添
花,也是人之常情。”
程科长谦虚地说:“盛名之下,其实不符。”
“旁观者清,当局着迷,现在外间把你称为‘中国的福尔摩斯’,传得很远。凡是我所
碰到的人,只要他们知道我在四区警察局,没有一个不称赞你能干。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所以我在这个‘灵山圣地’也感到无限光荣。”杨玉琼说。
程科长抱拳作揖道;“过奖,过奖!其实每一次的破案,都跟全体人员的努力分不开的。
就说这次侦破案中案,揪出十五案的幕后策划者严中甫,你们就立下不小的功劳!”程科长
说着,笑对杨、柳两人,指着盘中的枇杷说:“怎么,只顾讲话,快吃,快吃!”
他们快乐地吃着枇杷,赞着批粑。
第二十八章
柳素贞剥了一个硕大脆甜的枇杷递给程科长,调皮地说:“枇杷换经!”
“金?什么金呀?”
“一个枇杷换一本经。今晚我们就是特地来取经的。希望科座不啬金玉,传经送宝,能
满足我们的愿望。”
程科长笑说:“首都是人才荟萃之区,富贵功名的集中地,达官显贵多如满天星斗。他
们的地位前程,灿烂光明。但是,我呢?好像夜草上的流萤,只能发出微弱的光,两相对比,
相形见绌,像我这样芝麻大的官儿,又涉世未深,有什么经验可谈呢?”
“科座,你大谦虚了!其实在人家看来都是‘经’和‘宝’,你自己却认为不值一讲,
那有什么办法呢?……科座,你为什么要远离家乡,投考警校?”聪明的柳素贞改变方针,想
从具体的事中取经掏宝。
程科长答:“人生的过程都有几个转折点,转得好坏,便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离开家
乡,投考警校,可以说是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我家住在东南滨海的一个城市,这个城市的
位置,按照全国地形和整个战略的地位来看,它是很重要的。所以,在历代改朝换代的战争
里,谁得了天下,对这个地方,就可以传檄而定。因此,这个城市很少受到战争的灾难。也
许正是这样,当地的百姓把它称为福州。
“但在抗日战争时候,这个地方几乎是不设防城市,看来中枢对这个地方是采取敌进我
退的特殊方针。所以曾经两度沦陷。
“我高中毕业那年,我的家乡惨遭第一次沦陷。那时,我亲眼看到日军进城,铁蹄蹂躏
这个美丽城市的情景。他们如狼似虎,手中高擎那面膏药似的太阳旗,如招魂吊幡,全市各
大街小巷,敌人岗哨林立,十字路口,坐着战胜者……‘皇军’,行人由此经过,诚惶诚恐,
胆战心惊,都要向他们做九十度鞠躬。稍不如意,就被吆喝、体罚,轻者掸鼻子,刮耳光,
重则刺刀刺腿,枪柄捅腰。女人稍有姿色者,以检查为名,剥开她们的衣服,当众侮辱。在
市郊人迹比较稀少的地方,行人经常被当活靶,惨遭杀害。因此,附近各县农民,不敢把农
产品输送进城,造成粮食奇缺,米价高涨,一般居民,家无隔宿之粮,饿死者不计其数。城
内经常突击定点检查,为期三五天,居民不能出门一步,敌人利用搜查名义,囊括财宝,奸
淫妇女。被奸的妇女,弱者忍辱而苟生,强者自杀而全节。这种惨绝人寰的暴行,弄得民不
聊生。这就是亡国奴的惨痛生活。青年人处于这种屈辱的环境之下,热血沸腾,实在无法忍
受下去。尚幸磨劫期间,仅仅四个月。
“家乡克复之后,我决意投笔从戎,投考军校,不幸抱病误却教期,所以转而投考警校,
为了救亡,只好离开亲人,离开可爱的家乡。”
“那时正值抗战期间,烽烟遍地,你从沿海到贵州求学,关山几千里,旅途一定十分艰
险吧!”杨玉琼问道。
“嗯。”程科长应道,边招呼她俩吃枇杷,边接着说:“沿途有许多城市已被日军占领,
只好绕道而行。所走的路线,迂回曲折,公路坡陡道弯,车坏路狭,经常发生事故。一路上
遇到敌机不断,不是翻车,伤了多少人;就是遭敌机扫射,死了多少人。频繁的死伤事件,
在我的心灵上又投下了恐怖的阴影。
“有一天,在湖南衡阳松木堂碰到空战,日机企图空袭重庆,在衡阳上空遭到陈纳德飞
虎队的拦击,战斗非常激烈,最终击落敌机三架。空战时,我躲在路旁的大树下面,到处流
弹纷飞,一排机枪子弹,掠树而下,打得残枝败叶纷纷散落,弹头入地,距离我所伏的地方,
不及两步远,险些断送了性命。
“每日行车,车顶上都有两位同学轮流权充防空监视哨,注意敌机动态。发现敌机,他
们就吹哨报警,马上停车,拼命疏散,平均一日数起。在江西赣州、广东南雄路上,又两次
遭到敌机低空扫射,幸未命中。何时死于非命,何处是毕命之所,能否安全到达目的地,无
从预测,旅况之苦,可想而知。但是一想到要保家卫国,洗耻雪恨,一切的艰险,大家都置
之度外。
“在川黔路上,尤其贵州,地方更荒凉,公路蜿蜒于丛山之中。夜间行车,沿途都会看
到各种野兽,常向汽车怒目对视,其眼像两盏绿灯。天亮时,车头经常看到血迹淋漓,这是
野兽的血,它们躲避不及,经常撞死。
“沿途有荒村茅店,客栈门口,挂着骨牌式的灯笼,上面写着:‘未晚先投宿,鸡鸣早
看天’,富有古意。旅馆房间陈设虽然简陋,招待颇热情。每个房间壁上,写有许多打油诗,
这都是旅客的即兴之作,多半都是哥哥妹妹思乡怀情的俚言。但是其中也有许多好的诗句,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男儿立志出乡关,事业无成定不还,埋骨何须桑样地,天涯到处有青
山。’这首诗,表明一种破釜沉舟、义无反顾的决心,对我鼓舞很大。”
柳素贞感慨地说:“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重庆深造后,几年来,可算‘芝
麻开花节节高。’科座,你那本包罗万象的《盗窃学》是怎样编写成的?”
程科长笑着说:“形势逼出来的!重庆毕业时,正值抗战胜利,我们一行乘专机到达南
京,分配到首都警察厅刑警总队实习。在工作实践中,我发觉在学校中所学的一套几乎用不
上。对刑事案件,尤其在侦破盗窃案方面,简直束手无策。因为,我们这批书生,没有社会
基础,缺乏江湖经验,好像盲人骑瞎马,眼前漆黑一团。
“我由刑警总队初次被分配到五区刑警队实习,到队不久,我就发现一些问题。这个豪
华消费的都市,社会上贫富悬殊,苦乐不均。一部分人为生活所迫,频于绝路,不得已铤而
走险;另一部分人本性好逸恶劳,为了追求享乐腐化,只好干扒窃、抢偷,这种没有本钱的
勾当。因此,南京的社会治安很乱。当时政府还都未久,破获这批盗贼的主要力量,完全依
靠汪精卫政府的留用人员。
“在机关单位中,存在着严重的派别斗争。尤其是警界更显得突出,一派是汪伪留用的
旧人员,一派是重庆下来的胜利者。前者于心有愧,难免自卑;后者抗日有功,带有优越感。
两派明争暗斗,形成一道鸿沟。新派认为有一套科学技术又居统治地位,瞧不起老派。老派
掌握多年的丰富社会实践经验,为了保住这个饭碗,技术秘不传授,对我们这批‘重庆客’
只是敬而远之。
“我最讨厌派别斗争,总希望大家能真诚合作,尤其地位优越者,更应该去团结对方。
他们对于扒、窃、抢、偷、命案等普通刑事,各有专长,各有门路,各有秘奥。我心想,假
使能够把他们所有的经验发掘出来,把它集中系统化,犹如汇百川入大海,集刑事之大成。
“为了达到这个理想,我一到五区刑警队,就和他们热诚相处,以师礼待之,虚心向他
们学习,特别勤劳苦干,凡是人家不愿意干的,我都去,渐渐解除了与老派之间的隔阂。
“有一次,五区地段发生一个窃案,被窃黄金五十两,队长指派第二组唐组长率领本组
人员到被窃现场踏勘,我主动向唐组长请求,要跟他们前往,唐组长欣然同意了,这还是破
天荒第一次。因为老派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