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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吃惊地看着自己右边的手臂光天化日之下一寸寸消失,整个身心被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对方甚至不用触及他一分一毫,竟然就能让他这样消失?双腿早已经找不到感觉,他瘫软在地上,如同一摊烂泥。原来如此,怅灯闭目苦笑,这就是身为主宰的强大能力吧?藏在那个螺旋城堡里的秘密,就与这惊世骇俗的力量有关吧。这一刻他突然怀疑,就算自己的计划成功,就算自己能够进入那个螺旋城堡,是不是也能拥有这样的能力呢?然而无论怎么设想,现在都太晚了吧。
结束也好,这条性命,五年前就该结束,灰色的人生,生不如死。
然而预期中致命的毁灭却没有到来,怅灯惊诧地察觉灼热的感觉迅速退却。他睁开眼,目光首先落在自己只剩下手肘的右臂和开始弯曲变形的右侧身体,有种不可置信的恍惚,为什么停止了?这才想起望向敌人。对方的情况,立即一目了然。
因为染血而变成深棕色的围巾如毒蛇一样缠上了丛惟的脖子,死死咬住他的肩膀,鲜红的血珠从肩胛处渗出来。丛惟虽然已将生死抛开,本能的反应却还在,手臂自然而然回抓围巾,气势一减,怅灯便逃出一命来。
这情形实际上变成了三个人之间的混战,丛惟本是因为新颜才动了杀机,却被失去理智的新颜缠住,反倒让元凶怅灯抓到了机会。他本就是那种最擅长把握机会寻找利益的人,刚才生死瞬间,眼见必死无疑,已经万念俱灰,不想转机突然出现,大喜之下怎么肯放弃。精神一振,也顾不上身体伤残,挣扎着跳起来,朝高台边缘飞快跑去。
丛惟却不肯让他逃脱,新颜的围巾被他一握瞬间裂成几段,零落飘散。新颜自己也未料到这攻无不克的利器居然这么轻易就没了,不由愣了一下,不知所措。丛惟眼见怅灯逃离,立即摆脱新颜纠缠追上去。
怅灯知道如果再落在他手中,再无生幸,当下不顾一切地纵身从高台上跳下去。
台下一片惊呼,追到台边的丛惟也被这情景惊呆。几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从高台上飘摇坠下的身影竟然在一瞬息光芒闪动间凭空消失了。所有的人都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即使丛惟也有一刻的不知所措。
台下五万将士再次失声惊呼,新颜已经追到了丛惟的身后。她没了围巾,索性整个人飞扑过来,双手成爪,直捣丛惟后心。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了,丛惟飞速转身,却发现一个人影从眼角闪过,电光火石地插入两人之间。新颜如鹰爪一样锐利的五指钉入一个身体。
温热的血如瀑布一样飞溅出来,溅了她一头一脸。
丛惟呆住。
时间似乎刹住了车,一切都静止下来,连天上浮动的流云,也在这一刻凝固;风突然消失,满天尘埃失去了依傍,茫然无措地坠落。只有新颜身上的血不停地顺着脸的轮廓流下,染过她的全身。她眨了眨眼,隔着披血幕的眼,看清楚眼前的人。
凤凰的哭泣 第二十三章(1)
“爸爸?”
低低一声不可置信的呼唤,打破了几乎凝固的空气,丛惟浑身一震,连忙上前一步,托住挡在自己身前摇摇欲坠的那个身体。
血液不停地流出来,滚烫着,顺着手腕滴落,在脚下汇聚成一汪血潭。新颜看着自己埋在对方身体中的手,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无意识地一声声低低呼唤着:“爸……爸……”
白隼堡主白色的衣衫满溅血色,宛如一片绘上了梅花的天地,苍白中竟多出了些艳丽壮美。他看着眼前女子空洞的双眼,歉然一笑,似乎为自己不得不令对方失望而遗憾:“朱凰大人,对不起……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新颜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仍然震惊地盯着自己的手臂。埋在他体内之间,似乎能感觉到血脉的跳动,一下一下,温热的液体不断涌出,如同九月艳阳,逐渐溶去她心中残戾的杀气。世界好像突然澄明了许多,她狂沙怒火般失控的理智渐渐平复下来,就好像疾风骤雨后突降的平和,一直在耳膜中咆哮肆虐奔涌冲撞的血液也开始缓下来。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丛惟一手托着白隼堡主的身体,转到他身前,握住新颜的手腕,将她的手臂抽出来。
本就如潮涌出的血液没有了阻塞,突如发狂的巨龙,喷薄而出,漫天洒下一幕血雾。
白隼堡主的身体倚在丛惟的身上,失力滑落。生命随着鲜红温热的血,正逐渐远离。
离开了温热的环境,手上骤然一凉,新颜这才回过神来,死死盯着白隼堡主的脸,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是父亲的脸,却已经清楚地知道对方并不是自己的父亲。她目不转睛,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
白隼堡主望着自己腹部巨大的血窟,竟也不觉得恐惧,变得冰凉的手抓住丛惟的衣袖,大口喘着气,积攒了半天力量,才能出声:“城主……城主,朱凰她并非如你所想,她从未想要背叛你,她只是……不由自主……”
“不由自主?”丛惟一手覆住他的伤口,掌心散出蓝色的幽光,试图阻止他生命的流失,一边向仍在冥思苦想的新颜望去。不由自主要怎么样?为什么不由自主?怎么样不由自主?一连串的疑问生出来,但他却明白此刻绝对不是追问的时候,于是温言安慰道:“别担心,朱凰,她,我信得过。”
“不……”见对方没有明白自己所指,白隼堡主有些焦急地摇摇头,促声道:“朱凰大人委任我为白隼堡主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因为我的身份特殊,万一她有一天失控,我是唯一能够阻止她的人。城主,她是身不由己啊。”
丛惟心中一动,有些潜伏已久的疑虑浮上来。当年他全心信任着她,委任白隼堡主的事情便由她去处理,完全没有过问。而她当时回报说安排了一个稳妥的人,他也就放下心来。直到不久前,陟游告诉他新颜竟将白隼堡主认作父亲时,他才发现这安排后面似乎有着什么特别的隐情。
这样不安的感觉一开始并不太强烈,所以当白隼堡主出现在这里,并且说出作为钥匙的那句话时,丛惟才发觉以前的新颜竟然背着他留下了不少的后路,虽然知道是自己有愧于她,为着两人曾有的信任不再,却仍然觉得格外痛心。然而此刻白隼堡主的解释,却似乎在说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朱凰私下所做种种安排,好像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不希望她有任何的困难,却还是希望自己的猜测正确,这样的心情实在矛盾。丛惟忍不住向她求证:“新颜,新颜,你听见了吗?”话一出口,立即苦笑,嘲讽自己的急切,如今的新颜,又如何能回答他心中百般疑问。
然而这样低切的呼唤却唤醒了如痴如梦呆立一旁的新颜,她突然如梦初醒,浑身颤抖着,朝向他们走过去。狂风已经消逝,所经之地却不可能安然无恙,剧烈疯狂的追杀,即使是她比常人矫捷灵敏的身体也难以承受,只是轻微的挪动,就足以让她的身体崩溃,浑身力气突然失去,脚下一软,跌落在他们身边。
丛惟支撑着白隼堡主的身体,救持不及,眼睁睁看着她摔倒,急呼道:“小心!”
她闻声望过去,两人眼波相交,那双黑色的眼瞳已经不复见之前的狂乱嗜血,只剩下惶恐迷茫,丛惟心头一紧,叹了口气,腾出一只手去扶助她。
身体接触的一刹那,一阵剧烈且迷乱的感觉如电流般闯入脑海,新颜眼前飞快地闪过一幅景象:高耸入天的山头,他们并肩而立,共同俯览着脚下凤凰展翅一样的城池,风呼啸着,在他们身边狂舞,他为她披上火红镶金边的袍服。她展开双臂,宽大的袍袖迎风招展,如同凤凰灿烂的双翅。
她猛地一惊,目光既惊且惧,仿佛不欢迎那样的景象不请自来占据脑海,带着些许抗拒,新颜躲开他的碰触。
丛惟目光一暗,收回手。
白隼堡主已经是弥留之际,眼巴巴望着朱凰,却连一个字也无力说出来。新颜一对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什么心中一震,眼泪落下来。
“你……”她颤抖着唇,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不是他……”她伸出手,手上那老者的血未干,刺目的猩红。
白隼堡主看出她的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向她抬起手。新颜握住,电流立即劈过来,她读到对方心中所想:“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朱凰大人,有违重托,真对不起……”那双眼睛如将熄的烛火,在风中飘摇。
凤凰的哭泣 第二十三章(2)
新颜看着,突然想到了,失声唤道:“柯熏!你不能死!”
飘摇的烛火突然亮了一下,白隼堡主仿佛早已成了他的名字,没有人还记得,他的本名叫做柯熏。没想到最后一刻,却被重新提起。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新颜从他被握的手上读道:“朱凰大人,你为什么要记起来呢?今后只怕……”
只怕什么,却再没有了讯息。新颜脑中一片混乱,手中的肢体渐渐冰凉,是她亲手杀了他。即使不知道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却能明显感觉到老者对她的关切之情。这个和父亲有着相同面孔,也像父亲一样关怀着她的老者,却死在了自己手下。她心中麻木着,不敢放任情绪流泻。
只是为什么,手上沾满鲜血的感觉如此熟悉,她将双手举在眼前,如此镇静盛开的血色之花,仿佛早已熟悉了这样的感觉。心底厚重的幕布被割裂了一道缝隙,她似乎能够借以窥视某些隐秘。那些她一直想努力透过迷雾看清楚的隐秘,这一刻却迟疑了,如果那些隐秘也像这双手一样,浸透着鲜血,她是否能平静接受?
“新颜……”一直关注着她的丛惟脸色好不到哪里去。冷眼旁观,他比当事人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只是老者的名字被从记忆深处挖出来,这只是一个开端,逐渐地,她将要面对更多。当初她选择要遗忘的,却终究不肯被放过。丛惟怜惜地看着她,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只是,如果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丛惟冷笑,为什么不经意流过的思绪里面,有一缕不易被察觉的窃喜?丛惟恍然一惊,莫非自己竟然也期待着这样的局面吗?
新颜平静地放开柯熏的尸体。心情深沉若海,连她自己也无法体会,只能麻木地放开手,站起来。浑身浴血,大衣染成了猩红,风呼地卷过,刮在脸上生痛。
台下观望的绯隋激动得热泪盈眶,当先跪下去高呼:“朱凰大人,回归了!”
新颜冷冷看着,五万士兵在脚下臣服跪地,随着绯隋高声呼喊:“朱凰大人,回归!”
黑色袍服的身影出现在她身边,洛希立即振臂高呼:“凤凰城万岁!”又是一阵山呼海啸。
新颜漠然地看着,心中仍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意思,向后退了一步,想要离开。她身旁的丛惟忽然出手,针刺般的感觉从后颈传来,新颜甚至来不及回头,便颓然倒在及时接住她的丛惟臂中。
变故突起,台下众人看见都是一愣,绯隋第一个跳起来,沉声喝道:“随我保护朱凰大人!”
洛希不及细想,一把拉住她的衣袖:“等一下。”
绯隋虽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