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冬容欣喜的同时,又不禁淡淡酸涩。燕曜对他终究是有设防之心的,那个事实精明的燕曜,那个韬光隐晦的燕曜,他如何那么容易相信人呢?
他还记得第一次的相遇,也是这样的时节,他随着父亲去燕家做客,那一日他抓着两个卤猪蹄子离席,爹对他一阵吼骂,说他是不学礼数的家伙。他也没恼,抓着蹄子就跑,边吃边走,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红枫林。
红枫树下,他就瞧见了燕曜。那时候他七岁吧,燕曜长他五岁,十二岁的年纪,一袭玄黑的衣袍站在红枫树下。
他从没见过那么美的小少年,未啃完的猪蹄就从手中滑落了,还好他反应过来握紧了另一个。
可是细看了许久,他才发现这少年美则美矣,眉间带着淡淡的哀伤。
这个哥哥为什么不去前厅?他不是燕家伯伯的孩子吗?可是若是不是的话他怎么穿得同个少爷一般?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燕曜生母的忌日。
“你一直盯着我看作甚?”终于那美人哥哥朝他望过来问道。
原来他一直知道他在看他!
“你好看啊……”冬容说着还伸出油腻腻的手,将手中还剩的一只猪蹄子递给燕曜。
“什么意思?”燕曜问道。
“我想你饿了,刚才我去前厅吃饭的时候没瞧见你,你一定还没吃吧,那你先拿这个垫肚子。”冬容将那猪蹄递与燕曜。
燕曜莫名一怔,似乎十二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饥寒饱暖……
十二岁的少年心里别是滋味,末了,竟是转身离去。
之后多年郁冬容便像小太阳一般缠着燕曜,只是后来年纪大了,便也知道些儿好歹,没人的时候说几句嘲讽的话,倒也是好的如胶似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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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顾九摸着自己手腕上肥出一圈的肉,眼底一阵复杂情愫……
苏娘瞅着夫人每每捏自己肉的样子,她倒是读懂了夫人眼底的那复杂情愫是什么,那叫“厌恶”。
苏娘便也奇了,历代上层都以丰润却不肥硕,身姿修长又有料为美,她觉得夫人的身材便是那数一数二的,为何夫人……
苏娘不懂,顾九是没怀孕之前嫌弃自己胸围小,怀了孕之后嫌弃自己腰围粗。可话又说回来了,哪个孕妇腰不粗?
顾九却担心生孩子后被撑大的肚皮是不是再也缩不回来了?
苏娘听了哈哈大笑,忙道:“夫人,您还是去问问朱红,朱红八月里生的。不过以前看到别家的新妇生了孩子,后来穿着衣裳看着也和原来一样。”
顾九想别人肚里是一个,她这里头可是有两个,那以后生子难保有小肚子,想着就让她莫名烦躁。她伸手捏了捏她脸上的肉,只觉得一掐一大把,恶寒了一把,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妆台铜镜,末了,愣是头没有再偏个一分。
往日她只要一偏头就能从铜镜里头瞧到她的样子,如今她都不敢照镜子了。
似想到了什么,她同一旁站着的苏娘道:“苏娘去找块布来将妆台给遮上。”
苏娘诧异了许久不懂顾九的意思。
顾九微低头,脸一红道:“就这么做便是了,取个红布。”她只是一偏头便能看到铜镜,心生烦闷,只道生了孩子,坐月子完事了,便开始减肥修身。
苏娘按顾九说的取了一块布来将妆台遮住了。
顾九又道:“苏娘啊,你明日再给朱红包两盒人参,那孩子百日宴估摸着我也是去不了了。”
阁楼外传来小厮的传唤声:“老爷回来了。”
正说着,那人已进了屋内。
今日那人倒也不是一进门就去见顾九,而是坐在正堂的梨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茶,自行饮上一杯。
卫箕跟着进来给寡月拿了换脚的鞋。
苏娘闻声从里头房里出来,瞧见今儿个老爷脸色有些阴沉,莫非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苏娘瞧了眼卫箕,卫箕给使了个眼色,苏娘忙虾着腰朝寡月笑道:“老爷,夫人今儿个很好,我先退了。”
寡月未说什么,抿唇颔首。
待苏娘走后,卫箕又给寡月倒上一杯茶,寡月没吃,只是动手去解朝服,卫箕不敢出声,只去衣柜里给寡月取常服,心里想着等会儿去问小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其实也不过是一两件烦心的事情,寡月本也没在意的,只是如今这朝堂上还真有无聊至极的,每每拿出来说事。
将朗氏父子及废太子妃三人关在天牢里长达数月又如何?
他将那些个儿余党冤孽该关押的关押,该流放的流放又如何?
牢里的人妄自揣摩他的意思用了刑,那官员面皮薄的解了裤腰带自刎了的,那些儿个大臣倒好,揪着了便是不放了,三番五次进折子。
是礼部发的折子本子太多了,他们不心疼那几个纸钱便是大把大把的写,大摞大摞的进……
几个月了,那奏折堆积在乾元内阁里头都能成一小山堆了。
如今倒好,还真叫圣上听了进去,今日早晨竟是真当着群臣的面提点了两句。
如此倒也罢了!
寡月换好常服,又将玉簪子拔下,放下头发,用手揉了揉太阳,风池等穴,顿时觉得舒爽多了。
卫箕见主子神情缓和了些儿方道:“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要小易到书房等我,我一炷香的功夫便到。”寡月说道,朝里头走去。
卫箕“嗯”了一声带着寡月换下的朝服退下了。
玉帘碰撞声中顾九晓得寡月进来了,没有想到今日个他耽误了这么久才进来瞧她。
顾九瞧他已换好了常服,一脸淡淡的笑意,心里不觉得奇怪,放下手中的活计,指着床榻边要他坐下。
“这么还做这些儿?”寡月显然是瞧见了方才他进来时顾九手中的东西。
“太闲了些儿,没事儿做,便和苏娘赶着给肚子里的做几件,以后也有换洗的。”顾九笑道。
“你还是别碰针了,若是不行我来。”寡月说道。
顾九一怔,末了,大笑出声,“这几月我亲戚护光顾了,你倒是闲得疼,不做月经带手痒?还想着给孩子们缝衣服了?哈哈……”
顾九这么一笑寡月脸上有些受不住了,他眉头一抖,捉住顾九的道:“也只有你敢这么说我。”
顾九一讶道:“那你还想谁这么说你?”
寡月唬了一跳,忙道:“九儿,你误会了。”
“不是误会,是我故意这么说的。”顾九也笑,伸手掐他的脸,这一掐,顿时觉得皮糙了些儿,肉也紧了些儿,哎呀,竟然是瘦成这样了!
顾九想到自己养尊处优的胖了起来,而这人成天忙里忙外……真是怪可怜的,让她心疼的紧。
“你也别担心孩子和我,我这里没事,府上人多,也不是什么天下大事,总是可以处理的,倒是你,你身边缺了几个能人,什么都得你劳心劳力的,要是云罗高邺他们回来还能强一些儿……”顾九说了一大串,寡月也听懂了她的意思,她是在关心他在朝堂上的状况。
寡月将顾九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儿,“不碍事,你莫操心,朝堂上那些儿事情我倒是处理的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不觉得累,只是毕竟是身居高位,管得多了些儿……”他一顿,眉眼一眯,离得顾九更近了些儿,在顾九耳边吐气若兰,“莫不是九儿嫌为夫回来晚了?”
顾九一讶,脸一红,将他推开了些儿,“远些儿,我才不是因你回来晚了和你说这些儿,少和我打马虎眼,你这般不正经有些儿反常,看来是有事,若是无事,你不会转移话题……”
寡月倒是有些儿无话可说,他讶得不轻,倒是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嗯?
这小娘子她的心是怎么长的,便是将他看的通透无比,他觉得他倒是像她五指山下的孙猴儿,如何了,她竟是想到这层儿上去了,该如何答她?说他现在的名声在外头传言中压根就是一“权相”。
☆、第十九章 为臣难(1)
权相啊,以玩弄权术,利欲熏心,魅惑君王著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长安的高官们是不是太瞧得起他了?
“九儿,你多虑了。”寡月柔声同顾九道,眉眼下却是一片深痕。
顾九凝了他一眼,哪里不知他只是不想让她问才如此说的,她倒愿意是她多虑了,而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她在孕中不便多问,因她深知即便是强问出个所以然来,也不能替他做些什么,他想瞒着就由他瞒着,也免得他心里不快。
“九儿你先作休息,我去唤苏娘来,小易在书房等我,有些儿事我要去交代小易。”他将顾九缓缓放在床榻上,给她掖好锦被。
“好的,你去吧,我没事的。”顾九说道。
寡月点头正起身,一只手却朝他伸过来,抓住他的袖口。
寡月愣了一瞬转头望向一脸乞求之色的顾九,他心一软,心里以为顾九是依赖着他舍不得他走……
不可名状的情愫将他淹没了,他心道便是顾九舍不得他走,他就坐下来陪她吧,让小易多等会儿了。
哪里知晓顾九接下来的话,就同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似的。
“你给我把书案上要卫簿给我带的新话本拿来。”顾九牵了牵他的袖口说道。
寡月顿时沉了脸,他倒是还抵不上几本话本,她就是拿话本自个儿解闷儿也不要他。
他迈着僵硬地步伐去书案前将新买的话本儿取来,看也没看直接递与顾九。
顾九欢喜的接过话本,只道了一句:“谢了。”便撕开其中一本的褐黄色薄纸封皮就开始翻阅起来。
这倒好,顾九欢喜了,他心里头儿像堵了团白棉花似的,她怎地可以这么没心没肺?不是都说女人都盼着自己夫君的宠爱,不然哪里来得那么多宫怨与闺怨?不,他倒不是要顾九日日时时盼着他来,可是她未免太……不上心了些儿?
他瞅着顾九这般独立自主,一点也不依赖他,或者她就算是说些儿好听的话哄他也成啊?不了,他还不愿意走了……小易,让他等着去。
寡月一撩衣袍再度坐下,顾九隔了一会儿感受到那阴影正挡着她的视线,不由抬眼瞧着那人道:“小易不是在书房等你,你怎么还不走?”
她不提还好,这一提寡月那心头的棉花被顾九秒变成了石头,压得他更是喘息不得,这倒好,倒是来赶他走了,他坐这里碍着她的眼,挡着她的光了?他心里委屈,口上却依旧柔柔地说道:“没事,他还有东西在整理,我好奇你看的什么,不妨你边看,边讲讲,我也听听……”
顾九笑道:“是新到的话本,我才打开,翻了几页目录,好吧,你等等,我边看边讲你听。”
听到顾九这么一说,寡月心里猛地一软,心头那压着的石头似乎是一秒又变成了棉花糖,只要再离得顾九近一些儿,再来些儿甜言蜜语,那棉花糖保不准又会化作一滩甜水……
他倒是没脸的贴了上来,鞋一脱进了被窝。
顾九吓了一跳,倒是没说他什么,由着他揽着。
顾九翻开到第一回,道:“倒不是接着上个月的讲的,是新的。”
这第一回话本上头出现一个火衣美人,眉目如画,倾城倾国,这让顾九与寡月同时一怔。
原是往生桥上,忘川碧落,那火衣美人竟是在奈何桥下蹲了四五个年头,就是不愿上那往生桥,也不知是在等谁……
“他等了足足六年后,在一日被一个幽魂告知他,他要等的人去出了西域去了塞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