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海燕慢慢吃着粥,“厂子里的事情没有人看着总觉得不放心,所以我打算辞职。”
“辞职?”吴云慧瞪圆了眼睛,“干嘛要辞职,不是有谢师傅在?”
涂海燕说:“不一样的。”
吴云慧哼了一声。
涂海燕沉吟了一会儿,似在思忖什么,“厂子是他的命,我要帮他看着,就算……”说到此处,悲伤有些难以克制,忍着眼泪,心里一狠,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就算他醒不过来了,我也要帮他看着,工厂,我肚子里的孩子,都是他留给我的念想,关于他的一切,我这一生都忘不了。”
涂海燕终究是抵不住心里的难过哭了出来,“有时候我也想,如果他对我没有那么好就好了,我可以理直气壮地把他忘掉,像对待査光伟那样,想都不带想他一下,但他偏偏对我那么好,慧慧,我一辈子都解脱不了了……”
吴云慧被她说得动容,陪着流了几滴眼泪,最后劝住了痛哭失声的涂海燕,而关于她辞职的事,吴云慧再也不多说一句。
第二天,她就把涂海燕送回了大院。
隔天,涂海燕上幼儿园递交了辞职信。
园长很意外,表示:“身体原因我可以给你病假啊,何必要辞职。”
涂海燕谢过园长的好意,态度很坚决,园长看她这么决绝只好同意了,不过一时找不到代课教师,让她还得坚持一段时间,等找到人替她再走。
涂海燕有些犹豫,园长又说:“平时要是有事可以随时请假,三五天的问题都不大。”
涂海燕这才答应了。
涂海燕回到大院里生活,邻居们对她很照顾,经常给她送吃的,鸡蛋什么的,有时候汪彩霞还过来给她洗衣服。
虽然他们都是好意,并出于真诚,可涂海燕还是觉得难受,弱者的怜悯比强者眼里的鄙视更让人难以接受,有时候就是看到这些友善的邻居,她都觉得压抑。
他们的存在令她想起被她刻意忽略的事实。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暗示。
涂海燕打电话给她妈,当天下午涂妈就带着换洗衣服来陪她长住了。
涂妈看到女儿的第一眼自然也是满脸疼惜和爱怜,可涂海燕一点也不觉得不舒服,这时候似乎才感觉到心里松了一点。
然而她每天依旧忙碌,幼儿园的课还要上,竹雕厂的事她也盯得紧,谢师傅当然是不会多想,此前涂海燕就跟他谈过,他也表示能理解。只是涂妈有些担心女儿的身体,说了几句后,见她依然坚持,也就没有再多说。
日子一晃,又是个把星期过去,这天,消失了很久的猴子回来了。
一回来,家门都没进,就直接去找涂海燕了。
两人说了很久的话,具体说了什么别人当然不知道。
第二天,涂海燕请了假去市里。
涂海燕到医院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多,猴子说,这个时间罗家人都不在,只有值班的护士在。
涂海燕走过去,敬业的护士小姐问她:“你是病人什么人?”
涂海燕回答:“我是他邻居。”
护士小姐对这个回答表示惊讶,涂海燕说:“他以前对周围的人都很好,听说他现在这个情况,大家让我代表他们来看看他,顺便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
“你还是等家属过来吧,他们去吃饭了一会儿就能回来。”
涂海燕为难,说:“我是搭朋友的车来的,他还在外面等我,顶多五分钟,五分钟我就走,行么?”
护士小姐最终被这种热心肠的女邻居打动。
两人一起进入房间,床上的人依旧闭着眼睛躺着,和十多天前她看到的差不多,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那便是他看起来似乎白了一些。
床边有张凳子,涂海燕坐下了,抬手覆盖在他手背上,说:“罗成,我来看你了。”
身后站的护士明显一愣,眼里闪烁着疑惑。
涂海燕丝毫未觉,细细地摩挲着他的手,他的手粗粝宽大,骨节坚硬,她一下一下得抚摸着,像在把玩一件爱不释手的玩具。
“猴子说,这几天你不太稳定,让我一定要过来看看你,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涂海燕垂下视线,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腹部,“知道这里有什么吗?”弯了弯嘴角,“我去医院查过了,快两个月了,挺调皮的,我最近都吃不下东西,吃什么吐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护士终于出声了,问,“你是不是姓涂?”
涂海燕没回答她,继续跟床上的人说话:“我交了辞职信,以后就去竹雕厂帮忙了,生意很好,对了,厂子已经不拆了,上面来人了,说要振兴本地特色经济,谢师傅说十二月份旅游淡季的时候,要把厂子重新扩建一下,现在的车间太小了。”
“你还是快点走吧,家属特地交代过,如果是你来,别给你进来的。”护士再度出声。
涂海燕抓紧手里的那只男人的大掌,说出了最后几句话:“这次走后,我不会再来看你了。孩子我会养大的,但你别指望我会等你一辈子,以后遇到好的人,我也会考虑,我和孩子都需要人照顾。”
护士忽然往外看了一眼,大惊失色,“家属来了,哎,你怎么还不走?”
护士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却见里面的女人动也未动,护士正在诧异,门外的人显然已经急了,一个劲拍门。
护士去开门,不多时有人进来了,脚步急促,满脸怒容,却又顾忌着往床上望了一眼,最终压低嗓音问:“你还来做什么?答应过的话又不作数,一次次把他害成这样,你这到底是爱他还是害他?”
涂海燕就像给人钉在了凳子上,不说话,也不挪动分毫。
罗母见她不动,红着眼睛,说:“求你了,走吧。”
又说:“是不是要我跪下来求你?好,我让你如愿,让你如愿。”
身前的人不断叩拜,涂海燕紧紧地拽着手心。
微不足道的力量在她手心复苏,好似雨后春笋,破土而出。
眼睛里雾气上来了,一瞬间模糊不清。
泪水滴落,无声无息。
窗外,骄阳似火,缠*绵热烈。
深山处,风过竹林,沙沙作响。
涂海燕缓缓回头,嘴角含笑,痴痴凝望。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成哥醒了,这个相信大家都看出来了吧。
下一篇文是江总和向小姐的,此前的文名和文案被JJ河蟹了,所以另外取了个名,希望大家别不认识他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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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文时间应该在这个月,给我几天时间存点稿子,要不然申榜有压力
☆、第 56 章
涂海燕这一胎,怀得很辛苦,反应大,吃什么吐什么,最后喝口水都能吐了。涂妈心疼不已,眼见女儿脸色越来越苍白,既担心她身体又担心孩子。
“海燕,不行就去医院住着吧,你这样可怎么行。”
涂海燕说:“没事,我问过医生,过阵子会好的。”
她辞了职,每天埋头顾着厂子里的事,工厂在扩建,订单却依旧多,她身体虚弱,也只能强打精神。
汪彩霞说:“八成是个小子,我怀我儿子那会儿也这样,臭小子都是来坑当妈的。”
涂妈就说:“闺女也未见得多省心。”
涂海燕莞尔,说:“我倒想要个闺女,等我老了,至少她愿意听我唠叨。”
涂妈哼了一声,走了。
三个月之后,涂海燕果然好了许多,气色也渐渐好起来,工厂扩建已经完成大半,涂海燕看看自己住的小平房,心想,等工厂那边结束,她要把住的地方重新盖一下。
她回来之后,已经把整个大院买下来了,产权登记上是她的名字,她现在可以完全自由自配自己的产业。
又过了两个月,新厂房投入使用了,车间扩大了,又招了不少人。
涂海燕调出一部分资金,拆了自己原来住的地方盖了三层洋楼。
涂妈说她:“等你生完再盖不成吗?非得现在折腾。”
涂海燕说:“以后还有以后的事,反正我现在有空。”
涂妈觉得这个女儿现在越来越有主意了,也难怪啊,现在一个个都叫她涂总,但凡称呼里带总的,总有那么点派头吧。这么一想,再回头一看,嗳,还真像那么回事。
以前的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虽然说是因为怀孕懒得打理才剪成这样,不过套装一穿,还真跟电视上那些女老板一样,干练有派头。
有一次,涂妈去办公室找她,她正坐在老板桌后面接电话,那说话的口气和姿态,也是涂妈从来没有见过的。
涂妈忽然产生一种错觉,这么有派头的女儿是她生的吗?以前咋就没看出来。
涂妈先前一直觉得她这么柔弱的性子不适合做生意,一再劝说她回幼儿园当老师去,那事情不费事不伤脑筋,假期又多。现在呢,成天埋在厂子里,而且这经商的人多狡猾啊,就她那温吞柔弱的性格还有不灵光的头脑指不定被人骗,被人欺负呢。
结果这回一看,信服了。
她温和,以诚待人,却又相当有原则,多少数量拿多少折扣,这都是死规定,管你熟人生人,管你是不是那谁铁哥们,你巧舌如簧,恩威并重,她也只是笑着听你说,末了再笑着回一句:这个是不行的。
一盆冷水将人热情浇灭,最后悻悻而归,心里无奈又难免佩服,这女人的软刀子,比男人那些哥们义气都顶用,怪不得现在都是她出来主事。
时间一长,大家都摸清她性格,此后再也无需多说了。
她自己也省了不少事。
新房落成后不久,涂海燕在Y城人民医院生下一个男孩,八斤六两。
小家伙折腾了她一晚上,在早上七点零六分破体而出。涂海燕那会儿正头昏体虚的,听见这嘹亮的哭声,支撑着说了一声:“完了。”
陪产的涂妈立刻呸了一声,“说什么胡话,大胖小子一个,这大嗓门,还有这胳膊腿,多有劲,你以后指望着他享福吧。”
涂海燕叹了口气,说:“你不懂。”
涂妈摆下脸,“你还能比我懂?行了,别说话了,闭上眼睛睡会儿吧,我去看我胖孙子去了。”
事实证明,涂海燕的担忧不无道理。
一岁两个月,孩子走路了,涂海燕隔三差五开始丢东西。
手机不见的时候,她怀疑厂里新招来的工人是不是谁手脚不干净了;内衣不见的时候,她又疑心那群人里是不是有变态。
当然,这些东西后来都从自己家里的不同角落被掏了出来,然后发现她丢的远不止这些,五花八门,啥都有。
家里有件事最出奇,马桶隔三差五就会堵,某天,涂妈跟她说:“海燕啊,马桶堵了,赶紧找人修一修吧。”
涂海燕正跟人谈生意,脑袋和肩膀夹着电话,手里还在打印单据,就说:“你找通渠师傅看看吧,我这会儿没空。”
涂妈挂了电话,嘴里叽叽咕咕:“成天就你最忙,也不知你图什么,儿子老妈你都不管,赚那么多钱来给谁花。”
自己嘀咕了一遍,然后给那人打电话,她心里有气,心想你个大老爷们,自己窝在那山庄里舒服,让个女人出去抛头露面的,不免口气蛮横:“家里马桶堵了,你看怎么办吧?”
那人刚出差回来,还没回过家,正跟上头汇报工作呢,就问:“怎么又堵了,上次不是通过一次。”
“我怎么知道?还不是你儿子又扔了什么东西进去,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