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找到原因了没。”梅兰再问。
程舫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转而道:“而这还不是最糟的。”
“就在约翰那本书出版没多久,有个法国古董商跑来找老太爷,说对血鲛珠有兴趣,想亲眼鉴定一下然后决定要不要买。考虑再三老太爷就约了时间把他带回了易园。谁知道这一鉴定,却鉴定出问题来了,那古董商断定,血鲛珠并不是血鲛珠,它只是颗样子很接近血鲛珠,但价值上相差天高地远的地中海锈斑珍珠。”
“老太爷当场就翻脸了,认定是那洋人想用谎话来压他的价,正要把人撵走,那洋人却不慌不忙地对老太爷说,要鉴定他是不是说话,只要派人找碗盐水来就行了。老太爷想想,一碗盐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当下就叫人取了碗盐水来,然后看着那个古董商把血鲛珠放进了盐水里。”
“那之后不到十分钟,一些褐色的水从珠子里渗了出来,然后珠子的颜色从本来的暗红色,变成了一块块云朵似的铁锈色。老太爷傻眼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亲手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东西竟然会是膺品。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反复拿着那颗珠子对着灯光看,见状古董商对他说,几年前美国人发明出一种化学剂,它可以让地中海锈斑珍珠变成血鲛珠,美国当地已经出过类似的案件,所以这圈子懂行的人,大多都知道除了观察成色外,还能用这方法来辨别珠子的真伪。只是中国国门太封闭了,所以这种消息并没有流通进来。然后他询问这珠子是怎么得来的,老太爷随便编了些话,把人给打发走了。”
“那之后他就开始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王陵里挖出来的陪葬品会是假货,而且是用才发明了两年的化学品制造出来的。难道几十年前就有人懂得用这种东西的吗?那未免太不可思议。想着想着,老太爷突然中风了,整个人瘫痪在床上。可即便是这样,他还心心念念地想着血鲛珠作假的事,成天成天地想着,药也不肯吃,对大夫的询问也不理不睬,整个人跟着了魔似的。有时候嘴里会念叨上一整天,翻来覆去就那句,为什么会是假的,为什么会是假的……”
听程舫这么说,我忍不住朝边上睁大眼睛打着呼噜的周老爷子看了一眼。像是知道我心里在琢磨些什么,程舫嘴角牵了牵:“是的,就跟爸爸现在的状况很像,不过爸爸身子骨还算硬朗,老太爷那时候,好象是在一夜间整个人的身体就不行了。”
“三奶奶是吃素念佛的,她看老太爷变成这样子,很急,去庵里见她师父时,就悄悄把事情对她师父说了。当然,隐瞒了那批随葬品的来历。”
“起先她师父听着并没什么表示,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听还是没听,只是没完没了地念着经。只是等说到翡翠小人的事情事,她才动了容,说,翡翠养阴,少林十二罗汉至阳。用那样的方法做出来的十二个翡翠小人,再用那样的方法排在棺材里,死者生前没少受罪吧。你们老爷到底动了什么人的坟,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陪葬品?”
“三奶奶答不上来。她师父也就没再追问,只说,现如今,也算你我的缘分,我只能告诉你一点,越是灵气的东西,越是需要养,你们老爷硬把它们从将养的地方带出来,如若它们不干涸而死,便是会想办法活下去。”
“说完后就不再说什么了,当时,三奶奶怎么样想不明白她师父对她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几次再去找她,可她总是闭门谢客。后来总算知道了原因,那也已经是迟了——老太爷去世了,就在那件事过去两个月之后。死时全身瘫痪,除了眼睛没有一处是可以动的。而怪的是那段了的翡翠小人又复原了,跟从来没有断过一样,连丝断痕都没有。只是复原后有一点变得很原来不一样了。原先那小人头是正的,复原后那头歪了,脑门的地方冲着胸,脸的地方冲着背……”说到这里,程舫把烟头用力掐灭,笑了笑:“如果有机会从这鬼地方出去,我倒是可以让你们看一下那个奇怪的东西。胆小的就免了,它和另外十一个在老太爷的棺材里。”
“在老太爷棺材里??”几乎是异口同声问出了这句话。
程舫再笑。
自从第一次见到她,就感觉她是个不那么喜欢笑的人,可这会儿她似乎很喜欢笑,笑得让人很不舒服,尤其是在说着那种事情的时候。
“是的,就跟在惠陵的棺材里一样放着,是三奶奶那么要求的。之后她就出家了,她说这个家她是再也待不下去的了,人说欠债还债,如果这债是欠给鬼的,怎么去还……那以后,宅子里总算太平了,没再发生过任何事,也没有任何人出过什么意外,直到周林他……”
刚说到这里,坐在一边的周老爷子突然猛直起了身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似的眼皮一阵急跳,然后嘴一张哇的下大哭起来:“林林啊!林林啊!林林的眼睛没了啊!”
“爸爸!”程舫被他这举动给惊得一跳,忙站起身抚慰她,这时刘君培忽然轻声问了句:“王南呢?”
这才发现,似乎从刚才上楼后,一直到现在,王南一直都没下来过。
程舫说了那么久,他一直都没下来。
他在楼上做什么……
不禁面面相觑,随即沈东霍地站起身朝楼上大声喊:“王南?!”
“王南你干嘛呢王南??”
半天,没人回应。倒是周老爷子的哭声停了,沈东的喊声力度很大,许是把他给镇住了。
“我去看看。”说着沈东朝楼上跑去,我们几个也赶紧跟上,一路跟到二楼楼梯口,沈东突然退了回来,朝我们摆了摆,脸色很难看:“别上来,他死了。”
死?!
这个字给人的震惊度一下子把人从刚刚的故事拉回现实,拉回这个魔域一样的现实。就在半分钟之前,我还在程舫说的那些东西里暂时忘了我们的处境。
王南怎么会死了?
不到一小时前他还好好的,在楼上走,发出卡塔卡塔的声音。
突然间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死了,怎么会的……
于是纵然沈东阻止,我们还是硬上了楼。
然后看到一幅诡异的情景。
就在楼梯口到二楼露台那段走廊中间,王南跪在那里,那姿势好像在看边上房间里的东西。房间的门开着,外头夕阳的光线把他脸照得红红的,红的脸,红的眼睛,红的……从鼻子,眼睛,嘴巴,和耳朵里流出来的血……
边上半步开外一圈脚印,小小的,围着他身体一个圈。
没有来的痕迹,也没有离开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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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到来仿佛是很突然的,就好像我们刚跑上楼乍然看到王南那张脸时的刹那。
最后一缕夕阳在浓云间隙消褪殆尽的时候,楼上王南的尸体还保持原样在那里跪着,没人敢去碰他,我们几个在客厅里坐着,没人说话,没人走动。不知道牲口在看着自己的同伴一只只被宰杀时,它们待在那种充满死亡气味的笼子里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无论什么样,我想现在我们和它们没有任何区别。
我们亦被关在了一只等待死亡的笼子里,和它们一样,而死亡到底离得有多远,它们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们……”不知过了多久,梅兰在角落里轻轻说了一句。说话的时候她的手一直紧紧拽着她脖子上那只翡翠珠子,好像基督教徒抓着他们的十字架似的感觉。
程舫不解,皱皱眉问她:“你说什么。”
“你刚才说的故事,听起来就像个聊斋。易园开放也有二十几年了,这么多年一直有拍摄组在里头进进出出,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偏偏是我们,是我们碰到这种事情!”
“我不知道……”
“是因为开拍那天没有烧好香么……”边上AMI小声问。声音带着哭腔,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通红通红的。她始终紧紧抓着梅兰的胳膊,好像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程舫摇头:“我真的不知道……说真的,这老宅子虽然让人觉得不舒服,但我嫁来这里一直到现在,从来没碰到过什么不正常的事情,老爷子对我们说的这些事,是他痴呆以后,有时候清醒时断断续续说的,很多东西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只是那些随葬品是确有其事的,家里死过那么多人,也确实是真的。”说着指了指屋子的窗,她又道:“你们看见那些窗框了么,上面那些东西不是装饰用的花纹,它们是西藏密宗的经。很多年以前老爷子让人刻的,在我小叔……瞎了之后。老爷子说那是镇邪用的,就像故宫太和殿里的那些避邪兽。真的,这么多年,这地方真的一点异常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那为什么现在会这样!”
“我真的不知道啊梅小姐……”
“难道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
就在女人们为此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这屋子里所剩下的唯一的两个男人,这会儿站在客厅们口,看着外面漆黑一团的天井,默不作声抽着烟。
刘君培依旧时不时朝我看着,我知道他仍在关心着我手腕上的锁麒麟。我不清楚他对它到底了解有多少,可很显然,他所知道的一定不仅限于他所说的。包括那个突然间就失踪了的男演员靳雨泽。
忽然想起,似乎很久没感觉到锁麒麟的动静了,它是联系着我和铘之间的纽带,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它,无论我在哪里,铘都会跟到哪里。一度让人困扰,可是现在,没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期望的了,我期望它能把铘带来,就像那时候在林默家里迷失时他的突然出现。似乎麒麟与生俱来一种穿破与空间的能力,可是……现在它什么动静也没有。没有动静,意味着铘或许根本感应不到我的所在,感应不到我的所在,那……狐狸也就根本无从知晓我的下落。
他会在找我么,这些天……
说起来……到底多少天没打电话回去了?两天?还是三天……
好漫长……对于我们来说……
可是对于这宅子以外的人来说,那也不过仅仅就只是两三天而已……
“叮当叮当叮……”
突然一串铃声从边上响了起来,惊得人一跳。回头看到林绢手忙脚乱从包里拿出自己那只叫得欢快的手机,放到嘴里急急喂了一声,可还没等回过神,她已经惊蛰似的尖叫了一声,然后猛地把手机砸到地上。
手机瞬间就分成了两块,她砸得很用力,一张脸煞白,活像见了鬼。
“你在干什么?!”AMI扑到底上抓起手机朝她大声叫:“通了啊!你为什么不叫对方报警!你疯了啊!!”
林绢没吭声,她嘴唇抖得厉害,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AMI的眼神随即也变得怪异了起来。本是直瞪着林绢的,不知怎的忽然看向了手里的手机,然后小心翼翼把它放到耳朵边:“喂?”
最初我们都以为疯的那个人是AMI,因为她在对着一只摔裂了电板的手机说话。
可后来我们真的从手机里听见了说话声。
断断续续的,但很清晰,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女人尖叫的声音:
“小心莫非!小心莫非!!!小心莫非!!!!”
然后手机里一点声音都没了,它从AMI僵硬的手指里掉了下来,滚到一边。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