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阳原本因为胃里不舒服,就睡得浅,被这么一打扰,自然就醒了来。这其实是他第二次瞧见他妈哭,上一次,是他爸出车祸的时候,他妈那一个月,泪水就没断过,可后来,家里再苦难,也没哭过了。
他有些害怕,连忙坐起来,用手去给他妈擦眼泪,“妈,怎么哭了呢!我没事,我就是吃饭不按点,可能有点伤到了胃,你放心,我没事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害怕。”
赵丽珍哪里说得出她心里的苦?只能一把抱住贺阳,将脑袋埋在他肩膀上,发泄自己对贺阳未来的担忧。贺阳只当他妈是吓坏了,就让出了床的一半,陪着他妈睡了,好在第二天一起床,他妈就没事了,护士还笑话他,这么大了,还让妈妈陪着睡,贺阳就腼腆的笑笑,也不解释。
但这注定是个不眠夜,韩金茹在病床上翻滚了半夜,几次想要开口说句话,可又闭了嘴,她充满了自责和害怕、担忧,她后悔那么鲁莽,又害怕贺阳讨厌她,又担忧贺阳的品性和朱骜得知真相后的结果,折腾到后半夜才睡着。
而朱成功则一直躺在那里,夜静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他想起了朱骜长大的那些瞬间,又想起了贺阳那张惨白的小脸,然后慢慢步入了睡眠,最终,却被一个噩梦惊醒。梦里,他的生意伙伴讥讽他说,“原来以为你们家坟头冒青烟,原来是抱错了孩子。”
这样的梦让朱成功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清楚的明白,这是名利带给他的束缚,他因朱骜得到的太多,也因朱骜炫耀的太多,所以骑虎难下。但他也知道,这对贺阳是不公平的,他怎么能这样去比较一个受苦受难的孩子呢。他望着天空中的月牙,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了。
所以,愧疚的他偷偷的从韩金茹的病房中跑了出来,在贺阳病房的大门处站了许久,然后,又默默地离开了。
这两天注定是烦躁而漫长的。
韩丁一个人待在医院里,朱成功也没心思去见他,就让杜成照顾着他,这让韩丁原本因为抓着朱骜把柄而产生的信心,越来越小。
而韩金茹将对贺阳品质的担忧絮絮叨叨的告诉了朱成功,言语间充满了对贺阳的不信任感。朱成功在清楚她心脏没问题的情况下,就把韩丁的录音给她听了。韩金茹哪里想到,自己养了二十多年,居然养了个会骗她的白眼狼,一想着因为韩丁的撒谎,自己差点将亲儿子的腿砸断,韩金茹就又后怕又生气,就要找韩丁去对质,还是被朱成功压了下来。
朱成功认为,目前最重要的是亲子鉴定这事儿,其他的都可以靠后处理,韩金茹只能作罢,只是转头又忐忑,如何面对贺阳,又如何舍得朱骜的事儿。
而在贺阳这边,倒是一切都好。只是让他奇怪的是,他都住院两天了,他爸还没来看过他一次,虽然说他爸不太方便吧,可他毕竟也是个孩子,也需要关心,心里难免就有些难受。好在朱骜抽空就看瞧他,吴文才也下了学来找他,他一高兴就忘了。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朱成功没带任何外人,开车带着韩金茹和贺大海一家去拿的结果,当然,这只是一次心知肚明的验证而已。只是,当抱着确定的证据,坐在一家咖啡馆的包厢里时,两家人则沉默了,两个孩子,环境天上地下,如何分呢?
一时间,每个人心中,都各有打算。
☆、第29章 翻脸
这是个异常尴尬的时刻,明明是陌生人,甚至是完全两个层次的人,因为这些事情而坐到了一起。甚至,当咖啡馆的服务员来让他们点单的时候,赵丽珍和贺大海都是手足无措的——他们的人生中,不曾出现过这样的场景,即便是电视上,为生活奔波的赵丽珍,天天看新闻的贺大海也不曾见过。
还是朱成功发现了他们的窘迫,替他们将单点了。赵丽珍尴尬的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可这句话说完,房间里又静了下来。
即便当年,他们曾经因为生育而躺在同一个病房中,可这些年来境遇的不同——或许就如韩金茹所说的,他们的努力不同,已经将他们分成了两类人,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难道让韩金茹说说阔太太们是如何打牌化妆打发时间?还是让朱成功说说他的昌茂如今规模已经有多大,一年会产生几个亿的效益?或者是让贺大海说说他在安静又窄小的房间里,如何不工作靠着一台电视度过了8年时光?亦或是让赵丽珍讲一讲,在每天十二个小时的站立中,她的小腿是如何的浮肿,她的手指甲为何永远黑黑的洗不干净?
他们之间,原本就已经是不一样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让贺阳和朱骜的抱错,显得是那么的可悲。这件事已经发生两天了,或许对于贺家人来说,时间更长一些,他们怎么会想不到这些?
身为富二代却吃尽了苦头的贺阳该如何面对曾经过往的岁月,明明是穷人家的孩子却被富养长大的朱骜又如何去看待他贫困的亲生父母?
还是服务员敲门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静。韩金茹扬着比平时更大的声音,叫了声“请进。”看起来底气十足,可只有她知道,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没有一个父母愿意面对这样的时刻,尤其是在她做错事的情况下。这两天来,她没有一天晚上是睡好的,她偷偷听着朱成功的动静,然后偷偷在医院窄小的病床上翻转,她一一回忆起了见到贺阳的所有情况,从第一次见面的威胁,还有第二次见面后毫不留情的让王瑞拖着他进屋。
没有一次是以正面的形象出现的。
她后悔,她愤恨,她甚至迁怒——如果不是韩丁,她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事。如果不是韩丁骗她,她又如何会如此鲁莽?
她从来都将韩丁当做自己的儿子,对他如对朱骜一般,那是因为,韩丁没有父母,她格外的疼惜他。可如今呢,韩丁却骗了她,更让她将更苦的亲生儿子推远了。
昨天,她起了念头去看看贺阳,只是走到贺阳病房的门口,恰好碰到贺阳从里面走出来,应该是输完了水去上厕所吧,那孩子一脸苍白的笑着对着赵丽珍说,“不用了,我这么大了哪里还要你看着我去上厕所。我自己去啊。”
只是转过头来,两人恰好打了个照面,她张口欲言,贺阳的脸色却陡然变了,整个人变得冷冰冰的,瞥了她一眼,就像是瞥见了个垃圾一样,转头离开。
她就愣了一样的站在那里,然后瞧见贺阳又从走廊那边走过来了,怕他再看见自己更厌恶,就偷偷的走掉了,灰溜溜的,就像是土老鼠一样。
纵然她将朱骜当做命根子,纵然她即便知道朱骜不是她亲生的,也对他舍不得放不下,可毕竟,她是贺阳的亲妈啊。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却对自己如仇人一般,她如何能甘心?
服务员很快退出了房间,韩金茹脸上的不甘一闪而过,随后就掩饰似得端起了咖啡杯,一点点的搅动着杯子里褐色的液体,只是一丁点喝得想法都没有。
还是善于把握全局的朱成功开了口,他拿着咖啡抿了一口,冲着赵丽珍两个说,“忙活了一上午了,喝点东西吧。这个结果出来,咱们以后就不是陌生人了,要常来常往才好,你们是怎么想的,不妨说说?”
赵丽珍哪里喝过这东西,她瞧着韩金茹的动作,东施效颦似得学了学,结果勺子碰着杯子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她八成觉得听不好意思,就连忙放下了。冲着朱成功说,“朱老板,我们能有什么意思,还不是为了孩子……”、
可她的话没说完,就让贺大海截断了,贺大海坐在轮椅上,挺直了脖颈对朱成功说,“您是大老板,见识也比我们广。这事儿您是怎么想的,不如跟我们说说吧。”
朱成功倒也不含糊,两天的时间,他做了足够多的思考,而不仅仅是停留在对贺阳愧疚的情感当中,而冲动不考虑实际。当然,所有的前提是,他不会再让贺阳过那样的日子了,贺阳曾经缺乏的,他都会补偿,他会做最好的父亲,给他爱和最好的生活,让他不用再为一切物质而发愁,但唯有一点,名分。
这是他思来想去后,才下了的决心。
如果可以的话,他两个孩子都想要,可贺家肯定不会答应的。那么退而求其次,他只能要一个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朱骜。
这并非他不爱贺阳,而是贺阳不合适。朱骜是他从小培养起来的继承人,从八岁起,就跟着他出入昌茂,那些商业理论,那些纵横捭阖,都是刻在了朱骜骨子里的,渗入到他的血液中的,即便他现在立刻死去,他也能肯定,朱骜会在群狼环饲中,带着昌茂走得更远。这是他心血的传承,不能有任何闪失。
更何况,纵然朱骜不是他生的,可放在心头养了十六年,将他当继承人培养了十六年,这是他的骄傲,他又怎能因为所谓的血缘,将他推开?如果真换回去的话,他就跟朱骜断了,他想象不出,富贵惯了的朱骜,如何适应那样贫困的生活,但如果不换,他可以凭借自己是贺阳亲生父母的身份,同样让贺阳过上好日子。
给朱骜事业,给贺阳财产,对这点,韩金茹也是认同的。
所以,他冲着贺大海说,“我是这么想的。孩子已经在各自的家庭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现在的父母,他们又人生最重要的时期,面临着高考,如果贸然告诉他们,抱错了,现在的父母不是亲的,势必会受到影响。我想还是不要改变这层关系,我们可以认个干亲,两家经常往来,就当亲戚走动,你们看怎么样?”
韩金茹按照商量好的话,立刻补充道,“当然,我们会经常让朱骜去跟你们相处的,贺阳生活在你们家,我们也会给你们补偿的。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搬到一起住,毕竟我们都是父母,都希望孩子过得好嘛。”
赵丽珍听了,有些犹豫,她不是有主见的妇人,表面上看也不是个负责的妈妈,但实际上,内心却是最柔软不过的。在她想来,贺阳已经跟着她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可听他们的话说,朱成功还不认他,就有些自己儿子抢了别人儿子好处的感觉。
于是踌躇地说,“这对阳阳,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这句话却问到了朱成功最矛盾的,也是最不愿意让人提起的地方。他口口声声为了两个孩子好,但终究是对不住贺阳。这么一想,房间内又静了下来。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贺大海,才仿若特别生气一样,终于发了话,“怎么不说了,刚才不是说得挺好听的?为了孩子学习,就不告诉他们了。朱成功,贺阳不是你儿子吗?你为什么不要他?呸!那些鬼话都是骗人的,面上好听吧。
你不就看上朱骜有本事,日后能给你争光,贺阳就是个不争气的,拿出去丢人吗?呵,你可是真聪明,两个孩子选了好的在身边留着添光彩,不好的那个拿钱养着也认你的好,怎么天底下的好事儿都让你得了呢,伪君子!
我告诉你,没门。我真话真说,朱骜是我儿子,我一定是要要回来的,我要让他改姓,还要让他堂堂正正喊我一声爸,凭什么我老贺家的良种要让给你老朱家。你也别跟我说养不了的事儿,我找医院赔偿去,怎么供不了他上学?
至于贺阳,你愿意要就要回去,不愿意要,我养着也没事,反正都这么多年了,谁嫌弃两个儿子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