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哎。”
“呵呵,顾婕,我现在过来找你吧?”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顾婕虽然这么说,语气里却似乎没有半点儿甜蜜,反倒颇为幽怨,可我现在倒是真的挺想见她的,难道我说得不够真心?
我拿捏了那语气又说了一遍:“要不我过来找你吧。”
她说:“小凡,谁不知道你的脾气啊,你只是说说而已,你说着会过来找我很想我,可是你不会过来。”
我不说话了。
信号一片模糊,什么都听不清楚了,我待在开足空调的屋子里,但知道外面现在又湿又闷,似乎是将要下雨的前兆了。
我揉了揉靠着床背开始发酸的腰,然后起身,拉开在夏日里特意蒙上的厚厚的窗帘,把手掌贴在玻璃上,一片冰凉。我的手掌在玻璃上面停留一会儿,再拿下来,那片地方就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指纹,我看了看那些乳白色的神秘的痕迹。
我想抽烟,我想了一会儿,我换了身衣服,带上钱包,确信父母已经睡下,然后小心地开门,关门,离家而去。
我走下楼去,外面果然在下着淅沥沥的小雨,把我身上浸得湿漉漉的,却又十分闷热。
我走进一家24小时营业的小饭馆,冷气机的凉风一下子又把我给冻透了。我坐下来,点了牛肉盖浇饭,我怔怔地望着面店的玻璃门发呆。
小店的老板说了一声:“哎,怕是要来台风了吧?”
“台风?”我问那个老头儿。
老板喝了一口茶,“是啊,电视上不是早就在说了嘛,台风,台风。”他的声音含糊下去,倒似乎开始打盹了。
我呆呆地听着外边阵阵风声,其间传来街上行人互相道冷的声音。今天在世界的每个地方,夜色同样降临,同样逝去。而顾婕呢,也许她已经睡着了,也许她正满腹酸楚地在埋怨我的冷淡。
牛肉盖浇饭上来了,热气腾腾,白气模糊了我的眼镜。我索性摘下了眼镜大嚼起来,牛肉和鸡蛋都嫩嫩地鲜美可口,青椒咬在嘴里,吱吱直响——是我最喜欢的盖浇饭的风格。
外面凄风苦雨,我在这里吃着美味的盖浇饭,这里多好啊,这一念头瞬间掠过。
我冲动地叫了起来。
“老板,这盖浇饭可以打包嘛?再做一个好吗?”
出了饭馆,已近半夜。我已吃得腹满肚胀,手里拎着的盖浇饭还热乎乎的。
我一个人立于路边,不知如何是好。
“吴凡,本来你是怎么打算的呢?怎么办呢?”
我正在左思右想,一辆出租车误以为我在等车,滑到我跟前。当我看到空车的红字时,下了决心。
我上了出租车,问司机:“到A市去不去?”
“A市?”司机回过头来惊诧地问,“我是求之不得,可是路远,费用也高哇。”
“可以,我有点急事。”我大大方方地说,“到那儿之后,我先付你到那儿的费用。你在那里等我20分钟,等我办完事,再回到这里。”
“爱情行动?”他笑了。
“哈,就算是吧。”我苦笑道。
“那好,走。”
夜幕中出租车向A市飞驰而去,载着我,和牛肉盖浇饭。
因为白天我太累了,开始打起盹来。当车驶入两市之间的郊区后,道路颠簸了起来,我猛然醒了过来。我的手脚还带着睡梦中的余温,只有意识清醒,好像处于刚“苏醒”过来时一样。在昏暗的车内我向车窗靠过去,重新坐直。
“路上空,走得快,眨眼就到了。”司机许诺般说道。
我应了一声,仰望天空。
似乎已经出了台风影响的区域,此时明月高悬,横行夜空,华光朗然,群星黯然失色。月满如圆。时而隐于云后,时而闪出。车内却很闷热,呼出的热气给车窗玻璃蒙上了一层雾气。树木、田野、山峦的剪影宛如剪纸画一般在窗外飞过,柏油路泛着月光。偶尔卡车带着刺耳的声音超越过去。随即四周又落入沉寂。
确实没过太久,就进入了A市。
在黑暗中,我借着等距离出现的路灯的光亮,细眯着眼睛看着地图。
“哦,下一个拐角处把车停下来,我很快就回来。”
“好的。”
他说着,急刹车停住了。
我提起装进盖浇饭盒的塑料袋,顺着月光倾泻的坡路走了上去。
顾婕住的旅馆是不容易进去的旧式房子结构。
大门是自动开关的玻璃门,锁得很密实。外边楼梯的紧急出口的门也上了锁。
没办法,我只得退回路边打电话,可是没有人接电话,这也是理所当然,现在已经半夜过后了。
我站在黑糊糊的旅馆门前无计可施,心生埋怨:吴凡,这么远路跑来,究竟来干什么?
可我没有灰心,转到了旅馆的院子里。勉强走过了紧急出口旁边的小胡同。顾婕描述得倒颇为准确,这个旅馆的所有窗户都对着院子,可以望见瀑布,正因为从院子可以看见瀑布,这家旅馆才备受顾客青睐。这一切现在已经都漆黑一团了。我叹了一口气,呆望着院子。
旅馆的一道栏杆横过岩石。细细的瀑布从高处跌落在生满青苔的岩石上,发出哗哗的声音。冰冷的水花在黑暗之中泛着白色。亮得刺目的绿色灯光从各处照射着整个瀑布,显现出院子里的树木,那颜色异常翠绿,绿得很不自然。
我想着,回头望着那一排全都黑洞洞的窗户。
突然我莫名其妙地确定:那前面拐角处的房间就是顾婕的房间,它在灯光的反射下闪着绿光。
想到这里,我觉得现在可以从窗口窥视,就身不由已地往岩石堆起的假山上登了几步。
一楼与二楼之间的装饰性房檐看着近在眼前,我觉得一挺直腰就可摸到。我踏着堆砌得奇形怪状的假山岩石,试试是否结实安全,又登上了两三块石头,这样离得更近了。我试探着向滴水管伸出手,好不容易抓住了滴水管。我拼命一跳,一只手抓住了滴水管,又猛一用力,另一只臂肘搭到了装饰性房檐上,手用力地抓住了房檐的瓦块。这幢建筑的墙壁猛然陡直地立在面前,我那未经锻炼的单薄的运动神经发出“嗖”的一声,我觉得神经顿时萎缩了。我抓着装饰性房檐的突出瓦块,脚尖刚刚蹬住假山,进退两难。手腕冻得发麻钻心地痛,尤其糟糕的是一边肩头的背包带子滑落下来。
糟了!我稍不留意,被吊在房檐上,难受得口吐白气。这如何是好?
往下一瞧,刚才脚下的那一片地方显得十分遥远,漆黑一片。瀑布的声音格外响亮。
没办法,我只得手臂用足气力,试着腾空跃起来。我想要把上身搭在房檐上,于是就势用力一蹬。
我的右臂嘶啦一响,一阵热辣辣的疼痛划过。我连滚带爬,趴在装饰性房檐的水泥台上。脚下吧唧一声,不知是踩在雨水还是脏水洼里。
“哎!”我暗呼一声,躺着看了一眼右臂,刚才的擦伤处暗红一片,疼得眼前发黑。这是我生来初次受这么严重的伤吧?
我把背囊扔在身旁,朝天躺着仰望旅馆的房顶,凝望远处明净的月亮和云朵,忍着疼痛发了一会儿呆。
我站了起来,敲响了顾婕房间的窗户。
我觉得等待了好久,房间的灯突然亮了,顾婕满脸惊讶地从房间里面走出来。
我站在房檐上。顾婕从窗口看见我的半身时,双眼圆睁,嘴在动着,问是不是小凡。我又敲敲窗户,点了点头。顾婕慌忙把窗户哗啦打开了,她紧紧拉住了我伸出的冰凉的手。
“我来送牛肉盖浇饭。”我说,“你知道吗?这盖浇饭真他妈的好吃得要命,好吃得不忍心自己一个人吃。”我从背包里掏出盖浇饭盒。
荧光灯照射下的地板带着蓝白的光,电视的声音隐隐约约地飘荡。
“过去也有过这种事儿。”顾婕说。“我是说在梦里,现在也是在梦里?”
我捏了捏顾婕的脸颊:“快醒醒吧。”提议道:“一会儿我们去KTV唱支歌怎么样?我们两个人一起。”
幸亏,我的那番胡言乱语马上被顾婕随即而来的热烈的拥抱所打消,她扑进我怀里,紧紧搂住我的腰。
坦白地说,我自然也从心底里生发出那样一种温情来,可究竟,是什么,有多少,我并无把握。
“小凡,你真的过来了啊!”
“我说了我会过来的嘛。”我微笑着回道,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她狠狠贴在我脖子上,努力嗅着我身上的味道,然后告诉我说:“我喜欢你身上香水的味道,浓烈,激情。”
她又说,“这味道把我包围了,就好像是一辈子。”
插一句话,我倒是已经逐渐习惯了顾婕的那种表达方式,略显事儿逼似的文学化,有点儿酸溜溜的,可也还没到惹人讨厌的地步,甚至还颇为令人动情。
“别离开我。”
这是她那天松开我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同样的话,在那个假期,她曾多次重复,间或是耳语,间或是手机屏幕上闪烁的文字,几个月后,我对她坚壁清野,下定决心要甩了她的时候,她又对我说过。
“别离开我”,这片断话语,有人对我说过,我也对人说过,很多次了,就算是告诫自己。
对待那些片刻而生,转瞬即逝的情绪,我也没法拿出个量筒来衡量一番,除非是化学试验。况且,那时心境,事后回味,多半也已经过于稀薄,难以真切,那些脸孔,最后也总会隐没。
虽然,或多或少,我还是对所谓的爱情抱有幻想之心,什么东西,远远地望见了,看到了,花瓣在黑夜里无声无息地落下,即便是默默的,总是好的。
接下去,我不得不事先声明的一点是,在为数不少的篇幅中,和顾婕的性,似乎是不可避免的重点,尽管我并无心致力于此。
对性,我至少抱着欲望,但书写性,一不小心,便会流于涩情。我喜欢涩情,但涩情,不是我现在想要说的。
有一种涩情旅店,在四周和天花板上都镶满了巨大的镜子,什么都映照在了眼里,一举一动。
我想说的,不是镜子上的图像撩动人欲望,是赤身裸体,裹着毯子的曲线柔美的人,是微微斜着肩膀,对着镜子默默抽烟的人。
人,和那人心里面的东西,这些,那些,总有点儿私密,难以启齿。
的确如此。
除非离开6
我和顾婕保持着类似的关系,继续下去,一天也总是发上些短信。要是她在台里实习工作忙出不来,便打个电话什么的。透过电话线,听一个妙龄少女在那头叽叽喳喳地说话,抱怨着什么,赞美着什么,或嗔或恼,并不令人讨厌,有时候还颇为愉快。
后来倒是直接见过几面,约她出来吃过一顿饭,气氛却并不好,心情糟糕,或许如是。
再有一次,在酒店吃饭,居然会在同一层楼上巧遇,但碍于旁人,打了个招呼也就算了。
后来,网上聊得就更多一些了,很少见面。
我从中得出的结论之一是,我开始丧失对女孩儿的欲望,无法限定一个确切的日期,从此喀碴一刀下去,我便性欲减退。
可事实是,我开始烦恼如何同女孩儿相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面对数面之缘的她,我可能挺有好感,可我不想继续,面对陌路相逢的她,我有搭讪的想法,可最后总是放弃。偶尔自嘲,这该是衰老。
对待顾婕,觉得就这么说上几句话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