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乐乐对我说,“是啊,小凡,去晒晒太阳,去吧,去吧,下午不是体育课嘛。”
三人一行慢慢从学校后门走出去,经过篮球场地,出了校门,到了市体育馆,上了长长宽宽的楼梯,绕着环形的外廊走着,行到一个角落处。
“就是这儿了。”丁乐乐放松地坐下,对我说。
在这样一个春日的下午,坐在地板上,背靠栏杆,晒晒太阳抽抽烟,的确很舒服。
三人都坐下,默默地抽烟,不说话。
我背转身体,头朝外看去。隔着一条马路便是操场,看到在运动场上活动跳跃的人群,感觉实在傻气无聊。
三人把丁乐乐带的半包七星抽完了,就接着开始抽莫安带的520,她还打趣地说了一个关于520的说法。
她说,“知道吗?假如是美女的话,抽过520以后那烟嘴里的粉红色的心形就会变色的。”
“是吗?”我怀疑地说,“口水多的化学反应吧。”
“小凡真没情趣!”丁乐乐笑骂我道。
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其实我那天能够感觉到莫安肯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儿,关于自己对女孩儿的直觉,我倒还颇有信心。但我和莫安并不太熟,同她的来往也多半是经由丁乐乐,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儿什么。
莫安穿着鲜黄色的防水冲锋衣,她从每个兜里头都掏出杂七杂八的东西来:表面密密地织着绒线的打火机和烟盒,挺可爱,几支唇膏,等等。最后她吐了吐舌头作出个鬼脸,掏出一个粉红色包装的安全套来。
她说:“日本的,水果味道,你闻闻看啊,小凡。”
我说:“得得,这么花里胡哨,还是卡通的啊。”
莫安把外包装撕开,小心地把鼻子凑过去,而后颇有成就感似地发言:“确实是水果味的。”接着她把半透明的安全套挤出来一半笑着说,“哎,看上去有点恶心的嘛!”
我拿过来,很小心闻了一下以免鼻子沾上润滑剂,发觉确实是水果香型的,笑笑。
“我这里还有药!”莫安举起手臂,仿佛争抢着回答老师的问题。
我和丁乐乐都大笑起来。
丁乐乐说:“莫安,你干吗呢,知识竞猜啊?!”
莫安不说话,却充满柔情似地从她钱包夹层里找出两颗未拆封的药片来,接着把刚才掏出的一盒狭长的美工刀片端在了手。
“怎么着,割脉啊你?”我又笑说,“我倒一直没搞清,静脉动脉实际上到底怎么区分呢?”
“其实只要轻轻地割一下就够了,只要位置准的话,也不会痛的。”莫安仿佛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
丁乐乐和我对视了一下。
丁乐乐只是笑笑没说话,盯着手里的半支烟沉默。
我则一下子紧张起来,我盯着莫安。
她说:“我以前好笨的啊,把自己手腕弄得很痛又流不出血来。”
莫安微微牵动着嘴角两旁的深深的泪纹,竟仿佛在微笑。她扬起头朝着耀眼的阳光,闭上眼睛,似乎陶醉在这春天的阳光下。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莫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深深的恐惧和难过,我害怕莫安突然就用刀片划开自己的手腕,接着鲜血就花儿一样地绽放开来。
我闭上眼睛,我甚至感觉到了她的眼皮上细微的血管的跳动。
一阵沉默,莫安笑着问我:“有人说和女孩子接吻的时候用舌头去舔她的上齿龈,她会很兴奋的噢,你不妨试试看?”
“没听说。”
“哎呀呀,你下次试了一定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啊!?”
接着莫安强烈要求我用打火机把那安全套给烧了。我拗不过她,便点燃了它。在阳光下,那安全套仿佛是一只着了火的金色指环。
莫安一直拿着那盒刀片,在手里把玩。
丁乐乐似乎习以为常,只是微笑着吸烟也没怎么说话。
我思索了一会儿,再看莫安的时候,她正好把头仰起来。她靠在粗糙的混凝土栏杆上,把头探出栏杆的空隙间,整个头颅悬挂在了空中。
我站起身来,胳膊垫在石栏上,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下朝莫安看去。
在午后剧烈的阳光下,她眯缝着眼睛,这仿佛使得她的整个形象模糊起来,在那个春日的温煦的阳光下,她周身仿佛浮起了一层乳白色的浅雾。
恍惚间,我觉得我一下子透过她这形象看见了什么,这令我猛地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突然一阵风刮过来,我看见莫安闭上眼睛,她的褐色凌乱短发在风里摇动,像什么生灵在颤抖着。
我突然想到了那个词,是的,那就像一只被风撕裂了的鸟。
莫安把刀片递给我,她的手稳定而干燥,我的手心却因冒汗而潮湿。
她笑着说:“小凡,就这么轻轻割下去而已。”
她的纤长的手指为我指示方位,顺着脖子上钢丝般的细纹。划过了细细的脖颈,
一种幻觉突然袭击我视野,我看到莫安的整个人一下子就变成了血红色。
少年若只如初见4
莫安下午不打算去上课,我和丁乐乐一起回了学校。
等丁乐乐也缩成我视野里小小的一个黑点时,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想,莫安肯定也还没有走远。我鬼使神差地疾步赶了上去。我走得很快,但又集中精神扫视着人群,看到黄色的衣着便一阵心颤。我朝她离去的方向走了一会儿,目力所及范围内实在无所收获。
我坐进路边的一家冰店,点了饮料喝着。
“小凡?”我听见有人叫我,循声望去,赫然竟是莫安。
她笑眯眯地吸着一杯西瓜汁,就坐在我身后不远的位子上。
她拿着杯子坐到我对面来,微笑着看我。
我承认我当时心绪杂乱,根本无言以对,原本的一点儿凭空而来的猜想此刻也瞬间灰飞烟灭。
“待会儿干嘛呢?”
“我也不知道,没打算呢。”我原本倒是想说些什么,现在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下午不去上课吗?”她问了我一句,然后再次把脖子仰起来,头枕在椅子的靠背顶端,显得散漫无聊,这一姿势实在令我着迷。
我说:“不一定,天气这么好,在教室里头上课就有点儿浪费了。”
我的答复,就像一颗被扔进一口不知深浅的井里的小石子,茫然不知所踪,半天才得到咚的一声回响——“是嘛?”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回答。
她接着说,“一块儿走走吧,我也没事儿干呐,逛逛吧。”
莫安走出那家冰店,我随着她,虽然寸步不离,两人间却又始终保持着不可言说的距离。
一会儿,她停下来,突然盯着我看。
莫安的眼睛,大得几乎比例失调,更何况是在这么一张消瘦的娃娃脸上。
我没说话,被她那眼神盯得发毛,浑身不自在,又不敢动弹。她也没再做出什么别的动作或表情。我突然产生一种感觉,我就像是一个被镂空了的浑圆的月石,被一阵风吹过,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万籁俱寂,唯有心跳。
她终于开腔道:“你这人,这么心虚干什么?眼睛里头阴影好重呐,一定是有太多的秘密。”
我说:“我就是心虚,看到你就心虚,你的眼神就像手术刀似的看得我浑身发毛。”
她无声地咧嘴笑笑,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我跟着她走过武林广场,走过九百碗砂锅店,走过一品砂锅,又拐上了体育场路,接着走到武林路。漫无目的地,我跟着她,保持暧昧的距离。在陈生记里吃了米线权作午饭,时近下午四点。
吃着吃着,她突然跟我说:
“待会儿陪我去打个电话吧。”她低着头小口喝着汤。
她吃得很少,米线也才吃了一半,然后两人走出“陈生记”,在对面的小杂货店里打电话。
她把身上背着的大包扯给我,“帮我背会儿包。”
我没说话,她又说等等,从大背包里掏出一包烟来,晃了晃。她看我笑着,对我说,你笑什么啊,然后点了一根烟,又递给我一支。我摆手拒绝,我没烟瘾,抽不抽无所谓。
她转过身去打电话,也许是我过虑,为了摆脱偷听的嫌疑,其实我也不愿意去管她的家务事,就站得远了一点儿。她拨通了电话,看样子那边似乎占线,便挂下电话。
她看我站得老远,朝我挥挥手,大声说:“小凡,你站那么远干什么,还怕我吃了你啊?”
我笑着走近她,她也朝着我笑,两个人笑得有些莫名其妙。
盯着莫安拨号的时候,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心猿意马了。
我记得那天,莫安的眼里就是亮闪闪的,她双目里的光带,短短的,象钻石发卡,又象是假睫毛,光彩夺目,扣在了她的双眸上。
我就有些发愣,她调转过头去,又拨电话,这次似乎通了,她是给她妈电话:
“我不是生病了嘛所以就出来走走。”
“我跟你说了我生病!”
“跟同学在一块儿,你不认识的,就甭问了。”
“一会儿就回家。”
“啊,我知道了,我不抽烟,这不是生病刚好嘛。”
“一会儿就回,我怎么知道坐车过来要花多少时间啊?”
“马上就到,可以了吧?”
她搁下电话,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
我说:“我印象里你家就在这边,也挺近的吧,你回家吧,我也该回去做饭了。”
她似乎被我最后那说法给逗乐了。
“回家做饭?”她笑起来,“没想到你吴凡还做饭呢?”
我说,“当然了,我现在目标是做居家男人。”
“操!”她笑着骂了一句,站在我面前挺直了上身,我看着她挺着胸却依旧十分单薄的模样,咧着嘴憋不住地笑。
“走吧。”她笑着下了结论。
我把一直拎着的包给她,她却没接,我不明其意。
她说:“去我家吧,就这么定了。”
我有些纳闷,起初觉得一阵激动,莫安邀我去她家莫非有什么企图?后来一想便觉得情势不对:刚给她妈打电话的口气也好,她的无缘无故而起的邀请也好,都透着怪异氛围。
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拎我去做替罪羊?
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心中作如是想。
她扯着我的袖子慢慢走着,我开始还有些迟疑,过一会儿就坦然起来。一会儿,两人并排走进附近一个感觉似乎挺高档的住宅小区,七弯八绕,拐到一幢楼底下。
正待上楼,她却抓住我手说:“小凡,你记住,待会儿我妈要是问你是谁,你就说你是徐迟。”
她是低着头对我说这话的,她躲避着我疑问的目光。
我有些迟疑,没有立即回答。
“听到没有,徐迟,你叫徐迟。”她的骨节突出的小手抓着我的手,显得有些焦躁。
我说:“好吧,别的,别的我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就好。”她说,抬起脸勉强朝我笑了一笑。
“吃口香糖吗?”她掏出一包拆过封的香口胶。
我要了一枚,放进嘴里咀嚼起来,死甜死甜的,粘腻,冰凉。
然后进了一楼的大厅,她和保安点头示意,进了电梯。
这电梯外表光鲜,里面居然是烂木头,潮湿阴烂。我似乎都能听到白蚁在啃噬的喳喳喳的细微声响,伴随着吱呀吱呀的电梯绞索的声响,令我有些胆战心惊。
我对莫安说:“这电梯怎么没人来管啊,都烂成这模样了?”
她回答:“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