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虽然年龄相差不大,但在国子监里他是司业,她是弟子,便理所应当尊他敬他。可对着他,她却怎么也无法敬畏起来,总有一股闷气郁结在胸。真想不通,闫琰那些人为何对他毕恭毕敬的,不过是个同辈而已啊!
大约是因为闫琰自己太不成气候了,她想到那个跟自己同龄,却还像个孩子似的少年,悲哀地叹了口气。
正要出门,却听身后的晏云之开了口,嗓音如清风徐徐,唤道:“桑二小姐留步。”
桑祈疑惑地回身,“司业有事?”
“晏某想问一句,闫琰的事,你怎么看?”
桑祈愣了愣,“何事?”
晏云之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屋子里这些生动的小玩意。
桑祈便明白了,自己和闫琰这点小把戏,都没逃过他的眼,于是只得耸耸肩,老实道:“玩闹而已,还能怎么看。”
“哦?”晏云之语气扬了扬。
“琰小郎只是不高兴,想撒撒气,并非真的要伤我害我。”桑祈下巴一抬,朝地上那两只无毒的小蛇努努嘴,“否则我早都被咬好几回了。既然反正我也没吃亏,就让他占些便宜呗。”说完大大方方地迈步走了出去。
晏云之目送着她的背影,抬手碰了碰懒散地呆着不动的小蛇。
它是蛇类,便在世人眼中被打上了根深蒂固的狠毒记号,唯恐避之不及,可实际上却并非传言的那么可怕,是不是也有点意思?
☆、第十五章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上)
看晏云之笑话未果的桑祈,放下书卷后又偷偷溜到骑射场地来上课,趁霍诚博士不备,钻到人群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镇定自若地和其他弟子一样朝场地上张望。
霍诚博士正策马走在场地中央说着什么,锐利的目光如大漠苍狼,霍地从她面上扫过,让她感觉那视线化作一把匕首,在脸上狠狠划了一刀,霎时疼得血都能流出来,于是不动声色地悄悄后退两步,朝前面的人身后缩了缩。
突然听见有人一声轻笑,话音中满是嘲弄意味:“原来桑家的女儿,竟然怕上骑射课,还非要学什么男儿,上什么学堂?”
桑祈侧眸一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闫琰,瞟了他一眼没做声。
闫琰咯咯笑了两声,料定自己言中,更加得意,“怎么,你来的那么晚,还一副惧怕霍博士的样子,莫非小爷说错了?”
旁边有个不认识的男子也跟着笑,“琰小郎说什么呢,桑家二小姐那可是蛮横堪比军营里的汉子,怎么可能怕什么骑射。”满满的也是讥讽之意,暗指她粗糙。
桑祈挑了挑眉,仍是未理。
今儿卓文远没来上课,没人给她撑腰,她自认嘴拙,不爱搭理人,告诉自己全把他们的话当耳旁风就好,反正平日这么说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可那闫琰偏偏是个不识趣的,前阵子的捉弄全无效果,今日好不容易让他抓住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
读书他和桑祈一样不行,但论武艺,他还是颇有自信的,正赶上霍诚博士说让人上前演示一番,便自告奋勇扬声喊了句:“我来。“
洛京风尚,重文轻武,无论男女都讲究风雅细腻,本来骑射课大家也就都当个摆设,看他愿意去,自然没人抢这个风头。
他便大步迈出,翻身上马,张开雕弓。
这少年长相俊美,却不是卓文远那种线条柔和暧昧极具风流韵味的美。虽然肌肤洁白,面容干净,细皮嫩肉的像个姑娘,可那一双剑眉,闪着辉光的星目,却挑得人格外有精神,透出一股子阳刚之气,如今理理袖口,红衣猎猎,别说还真有几分气势。
只可惜,这几箭在桑祈看来,都射得一般。
校场中一排十个稻草人,上有标靶。闫琰骑马跑了一圈,十个标靶全部射中,其中命中靶心有七,且利箭射穿了靶子露出发白的尖头来,可见力道。
勒马返回,扬起几粒沙尘,前排有人厌恶地挡了挡脸,闫琰面上却挂着得意的笑,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
看来还挺满意。
霍诚也还算满意,点评两句,让他回了。
闫琰却没下马,而是扬声对博士道:“霍博士难道不知,我们中有一新来的弟子,可是闻名天下的军神桑公家的独女,听说武艺了得,大家都想见识一下呢,不妨让她也试上一试吧。”
各路视线齐齐向她射来,桑祈连忙摆手,“不用了吧……”
霍诚冷漠而锐利的目光再一次定格在她面上,默了默,声线冷硬道:“既然如此,桑氏,请吧。”
一时周围好奇的议论声便多了起来。
博士有命,桑祈不好不从,只得纠结地走上前,接过了闫琰的弓。
☆、第十六章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下)
她刚一上马,下面的弟子们没反应,霍诚却是眸光一紧,明白单从这个动作看,此女便颇为精于此道。虽然武艺精湛与否尚不好说,马术比眼下这一众世家公子还是绰绰有余。
可桑祈虽然老老实实地策马弯弓,动作干练,却从慵懒的眸子中透出一股漫不经心,随意跑了一圈,随意射了几箭,十中有七,穿靶者只有三,比起闫琰来还差了一点。
这在闫琰看来,简直不能更满足,愉悦地吹了个口哨,放声笑道:“小爷以为你有多厉害,也不过如此。”
桑祈扶了扶额,轻轻一跃,纵身下马,心道是您终于撒气了?气消了就好,以后可别总给我添乱了。
不料闫琰好似还没说够一般,一激动嘴上就没个把门的,继续道:“不是说大司马家中无子,对这个女儿格外疼爱,还把家传武学悉数授予了么?桑祈,你学成这样可怎么对得起桑家的威名哟。”
这句也还好,可旁边的人接的话就更难听了,“呵呵,或许桑家这战功,是带了几分谣传。”
又有人扑哧一笑,“你们可别背后嚼舌根,当心大司马去陛下面前哭一哭,把你们给赶出国子监去。”
“胡闹,照你们这么说,岂不是哭一哭才是桑家的绝学。”
……
桑家办事向来直来直去,有些激进,免不了得罪人,说话的人大多是与桑家交恶的家族子弟,此外在嗜好风雅的洛京中,对这倚仗武力的“名门”不屑的也大有人在。
说她自己什么都无所谓,但是桑祈的底线便是父亲的威名,桑家的荣耀之于她神圣不可侵犯。这下终于成功被激怒,目光越来越沉,一双玉手握得死紧,关节咔嚓作响。
闫琰看她神情变化,有点心虚,推推旁边的人,皱眉嗔道:“喂,别说了。”
其实他只是想找借口嘲笑桑祈而已,对于大司马和桑家,还是很心怀敬意的。
而桑祈那越来越寒,越来越像一只在暗中窥伺着猎物的苍鹰一般的目光,教他脊背发凉。
忽然,桑祈回眸,狠狠剜了他一眼,而后二话不说,搭弓上箭,一次射出三根箭矢,而后策马飞奔再次搭弓,共射了四次。
第一批箭矢深深刺入草人心脏之位,随后三批都稳稳地命中在前一发的箭羽中心,叠在了一起,连成一线。远远看去,就像是每一根箭都有四对箭羽一般。
技艺何等了得!
一时间校场鸦雀无声,连霍诚博士都沉默了。
闫琰的小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终于明白刚才她那是唬弄自己玩儿呢,完全是故意放水的啊。如今来正经的,虐他简直像虐一只蚂蚁。
桑祈一路绝尘而归,明艳动人的面容此刻显得清冷倨傲,嘴角挂着一丝笑,勒紧缰绳道:“小女子所学不过桑家武学的千百分之一,确是实力不济,给家族蒙羞了,让诸君见笑。”说完从马上跃下,从容不迫地走近人群中重新站好,敛去一身戾气,眸中渐渐又恢复慵懒散漫的神情。
向来不苟言笑的霍诚博士,突然大笑三声,赞了句:“好!”
刚才议论的那些人,脸色却写着不好。
闫琰更是又羞又恼,绷着个脸,那叫一个憋屈。
桑祈淡定了一会儿,将广袖抖了抖,从中伸出纤纤素指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语重心长叹了句:“孩子,你的路还很长啊。”
闫琰浑身一激灵,这下简直要哭出来了。
☆、第十七章 :找个红粉佳人学学艺
还没放学,下午这事儿就传开了,卓文远自然也有耳闻,傍晚饶有兴致地来找她。
桑祈见他上学时不来,放学倒是来了,飞了个白眼,老大不乐意道:“指望你在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家中有事,实在没办法啊,不然我也想看看那闫琰的表情。”卓文远笑眯眯道。
桑祈无奈地摇了摇头,扯着他走远,“你知道的,我一点也不想出风头,只想安生把赌约的事儿搞定。”
她哭丧着脸,这下怕是又要生出一堆麻烦来,本来看她不顺眼的和伺机找茬的就已经够多了。
卓文远却没当回事,折扇轻摇,牵她上了自家马车,道:“我倒觉着今儿这事儿也挺有意思,没什么不好的,换个角度想,兴许看你厉害,以后也没人敢欺负你了呢。”说着拉她坐下,“带你去个好地方。”
言罢,马车缓缓驶动,桑祈靠在车内,有几分生疑,还专门带马车来,这是要往哪里去?
别说,路程还挺远,晃啊晃得她都要睡着了才到。
卓文远先下了车,伸手扶她,她却没搭,轻松跃下,奇道:“这是何处?”
眼前一片青山绿水,似已出了洛京城,置身于一处风景秀丽,隐于竹林间的庭院前。
卓文远没解释,故作神秘地引她入内。
庭院中小桥曲水,别有洞天,他带她走近深处一间屋子,一推门,香粉气息铺面而来,满室纱幔香帐。正中坐着一个身披绮罗,容貌清丽的女子,见到二人,俯身行了一礼。
“怎么样,此处可还曼妙?”卓文远挑眉问。
那女子眉目如画,额间一点魅人朱砂,一抬手,一低眉,无不流露出曼妙风韵。桑祈惊讶地张了张口:“你这一天就是在忙这个?”
计划着带她一起泡妞?
卓文远不置可否,轻轻一笑,示意那女子坐下,她便温顺地坐了回去。
“这可是来香院的头牌花魁,弹得一手好琴,不少名士都折服在她的石榴裙下。”他在女子旁边早就备好的榻上坐下,抬手饮了一杯酒,介绍道。
桑祈这才留意那女子面前确是摆着一张古朴雅致的琴,与她的气质不是很搭调。
“看,我专门给你找了个师父,你又不领情。”卓文远桃花眼一勾,暧昧道。
他嗜好风雅,人也风流,时常出入于烟花之地,结识此等女子也不足为奇,桑祈一声苦笑,也在另一侧的榻上坐了下来,道:“你也知道我不是那块料。”
“不试试怎么行,眼看赌约之期一天天迫近,你就不着急?”卓文远友情提醒。
算算也是,桑祈扶了扶额,“好吧,那就死马当活马医,试试吧。”言罢一拱手,对那女子道:“师父请不吝赐教。”
“浅酒万万不敢当。”那美貌女子忙恭恭敬敬地回礼,而后坐下来,柔荑娇弱无骨地轻扬,起了一曲。
琴音缠绵,软语悱恻,桑祈不懂音律,也能听出来当真好听,可除了好听也就说不出什么别的词儿来了。
卓文远却眯着眼睛打着扇,不时颔首,一副已然入境,十分享受的样子。
☆、第十八章 :果然不是那块料
一曲终了,桑祈适时拊掌,由衷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