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虽然没有伸臂将她抱紧,却轻轻抬手,拍了拍她的头,温柔地抚了两下她披散着,但依然整洁光滑的长发,身形完全将她笼罩住,像一堵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玉璧,温声道:“别怕。”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好像冥冥中的一句命令,令难过再无所顾忌地喷薄而出,涌上心头,桑祈虽然用力地胡乱点着头,哭得却是更厉害了。
晏云之便静静地等她哭完。
大牢里,一阵压抑的低声哭泣停下来后,桑祈胸口的那股闷塞之感舒畅了些,理智也重新回来,才尴尬地赶忙退后,转过身去,破涕为笑,道:“抱歉,丢人了。”
晏云之默了默,语气含了丝善意的笑,道:“是么,晏某方才走神了,没注意。”
桑祈依然背对着他,揉了会儿眼睛,才回眸问:“想必你来,也不是专程为了替闫琰送信,可还带了什么好消息?”
“称不上,但晏某觉得,你和闫琰可能就快安全了,没必要着急同生共死。”晏云之收敛衣袖,面上恢复清冷淡泊的表情,如是道。
桑祈一听,眸光亮了亮,喜悦地走过来,问:“可是有法子洗脱我们的嫌疑了?”
晏云之意味深长地笑了,道:“大概。”
大概是什么意思,桑祈可不太明白,可晏云之也没再解释,只说让她安心再等些时日,便先行离去。
于是她便怀揣着他递过来的这份希冀,小心翼翼地用微笑守护着,不再哭泣,安然地等待自己的结局,又没心没肺地过了两天。
仔细想想,大牢里虽然无聊,但是无所事事,落得一身清闲,不是也挺好的么。她都已经有日子没有好好休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过了。
可相反的是,这两天里,宋落天就没那么自在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父亲明明说过难以追查下去的那些事,怎么就偏偏在他马上可以一举击败桑祈和闫琰的节骨眼上,突然露出端倪了呢?各种线索浮出水面,调查起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先是有人抓住了一个行踪诡秘,看似窃贼之人,一审问,才发现肩膀上有烙花,乃是西昭人士。
之前闫琰和桑祈的事已经传的人尽皆知,市井街坊都知道,他们犯的罪行是与勾结西昭有关。眼下抓住个西昭人,当然打起了十二分警惕,立刻送到了洛京府衙。好奇的街坊四邻也都跟来了,纷纷想知道,这个西昭人到底偷偷摸摸地在图谋何事。
甄永康迫于民众压力,公开审问了他,结果却在搜身的时候,搜出了内容令人惊恐的书信。接着顺藤摸瓜,牵扯出了一个幕后阴谋链条。
原来这几个西昭人是西昭的主战派派来的细作,他们不甘于与大燕和平相处,时刻张着血盆大口,觊觎着大燕富饶的土地。奈何现在西昭国内,王座上的大汗不愿意打仗,想休养生息,改改穷兵黩武,劳民伤财的政策。
他们不好违背王命,野心又难以平息,只好蠢蠢欲动地搞些小动作,希望从大燕内部先行下手。
所以,在潜入洛京之后,做了一系列坏事,并将其嫁祸到了闫琰的头上,试图挑起洛京世家名门之间的矛盾。
眼见着,宋家、闫家、桑家已经都牵连了进来,就差在朝堂上当面翻脸了,他们本来很满意。
可是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们在背后操纵了那么多起事件,除了王捕头家那次撞上桑祈外,都没被人抓住现形。偏偏这会儿倒霉,被盯上了。
甄永康一路顺着这个被抓住的西昭人查下去,直到端掉了西昭在洛京的细作窝点,将五个西昭人押入大牢,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么顺利地立下了大功。
宋落天当然也瞠目结舌,感到难以置信。奈何无论怎么看,这个结果都完美得无懈可击,连他自己的那番算计,都被人家利用了去。也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宋太傅也不得不低头认输,眼睁睁地看着皇帝一边尴尬地扇风,一边安抚着桑巍和闫铮道的情绪。桑巍还一脸不屑地不愿理他,甩袖子便赶去大牢接自己的宝贝闺女了。
幸福的降临,如同大祸临头一样,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桑祈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自由了,一看见父亲明显憔悴了几分的身影,就几乎完全没有考虑,快走两步跑过去,二话不说抱住了他。像小时候那样,埋头在他宽阔的胸膛,微微哽咽道:“父亲,您辛苦了,女儿此番知错……”
自从桑祎辞世,已经近十年了吧。十年里,小女儿一直对他心存芥蒂,保持着距离,从来没有这般亲近的举动。如今又像孩提时代一般,全心全意地依靠着他,跟他撒娇,桑巍心里是说不出的五味陈杂。硬朗刚劲的面容上,线条变得难得一见的柔和,粗糙的大掌用力拍了拍她的肩,半晌无言。
这一幕,不但是他本人渴望已久,也是莲翩一直以来的愿望。她在一旁看着,也是由衷地感慨并喜悦,一激动,竟自己先哭了起来。
桑祈听到她的啜泣声,才回过神,想着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与父亲这么亲昵,似乎有些不妥。于是便放开了手,转头去假意嗔道:“好好的,哭什么,你们这是来带我回家的,又不是要送我去刑场。”
原本是想逗莲翩一下,缓解这悲伤气氛。没想到莲翩一听,哭得更厉害了,断断续续道:“对……对……小姐,我这不是难过,是为你和桑公高兴啊……看你们这父慈子孝的……什么都值了。”
“啊呸。”桑祈白了她一眼,嗔了句:“净说些不吉利的。”
说完面上的笑容淡去,眼眶亦是跟着湿润了几分。
女孩子们难免在这种时候变得感性,好在桑巍做为一个大老爷们,还不至于跟着闹伤感,大手一挥,豪迈道:“哭什么,都不哭,咱们回家,好好吃一顿,庆祝庆祝。”说完便催着二人赶紧离开这个让人再也不想回来的地界儿。
☆、第八十八章 :怎么请他不请我
为了庆祝小姐冤屈得雪,桑府上下好像过年一样,热闹非常。厨娘们忙忙碌碌,做了好几日都吃不完的美味佳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桑祈看着面前的玉盘珍馐,再看看府中家丁侍女们的笑容,感受着家的温暖,一不小心,又伤感一番。而桑巍那边,不愧是大风大浪里走过几遭的人,已经开始痛痛快快地喝上了。
饭还没吃多大会儿,有侍卫匆匆来报,说闫琰和晏云之来了。
桑祈本来正夹着个鸡腿,一听这消息,立刻放下银箸起身,快速擦了擦嘴,跑了出去。一路飞奔,第一时间赶到了大门前。
闫琰和晏云之刚刚好进门,只见桑祈一袭飘逸长裙,长发披在背后,如同青荇招摇在水底,乘风般而来,径直跑到他们面前才停下。
分明才几日不见,却好像已经过了几辈子那么漫长。如今两相对望,闫琰和桑祈都驻足,各自静默了一瞬,眼波变幻,丹唇颤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默契地快步上前,握住了对方的手。
“你……胃口可还好?”半晌后,闫琰才紧握着她的皓腕,颤声问。
“嗯。”桑祈郑重地点点头,眼含热泪,道:“我还给你准备了奶酥饼。”
言罢,双方都用惺惺相惜的眼神,互相凝视着,大有相知恨晚,如今恨不能一醉方休之意。
直到晏云之轻轻咳了一声,桑祈才意识到他也在。面色一红,松开了闫琰的手,上前两步,恭敬地给他行了礼,道:“这一次,多亏了师兄帮忙周旋……”
“不必。”晏云之这种一向被众星捧月的对象,对于自己竟然成了被冷落的那个人这一事实,面上倒是没太在意,一如既往地表情淡淡,抬手拦住她,道:“晏某也没帮上什么忙。”眼神却是意味不明地朝闫琰的方向飘了飘。
可闫琰正想着奶酥饼,并未在意。
想起自己曾经在他面前哭泣,将脆弱不安的一面完全暴露出来,桑祈发自内心地觉着尴尬。就好像让人家看到过自己赤身*一样,扭过头去,避讳着与他视线接触,道:“哪里的话,要不是师兄出力,定然不会这么顺利。而且……之前你在牢里对我说的那番话,也给了我莫大助力。”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心里泛起一阵悲凉的情绪。
之前偷摸去晏府找他的时候,他曾经问,如果不是因为闫琰的事,她是不是不会见他。
彼时她一时尴尬,说了谎,而今,却又想起了真正的答案。
的确,说好了不再相见,不再想念。却又不得不去寻,还再次欠了人家人情。恐怕,这一时半刻的,又要纠缠不清了吧。
一想到这些,她就会忍不住叹气。
叹自己没有能更早遇到他也好,叹他为何那么光辉昳丽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也罢,总之是,不该有的感情,发生在了不该发生的时候,演绎了一场注定以失败告终的痴恋。
桑祈的手指在衣袖中搅紧,银牙一咬,暗暗告诉自己:好了,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桑祈,一定要坚持住自己之前的决断。就好像一曲终了,再余韵悠长,也要最终散场。
于是勾勒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上前搭上闫琰的肩膀,道:“好了,不说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来,府上做了好些菜呢,你也没吃呢吧?一起一起。”
说着便要拖闫琰往院内走。
还没走出两步,便听一个清冷而带着几分凉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哦?方才还连连道谢,这会儿便只叫小师弟,不带上师兄了么?”语气里有几分失望,就好像在责怪她不识礼数,不懂得长幼尊卑似的。
桑祈没想到自己故意摆明了没有留客之心,对方还能这样不识趣地问出口。脚步一顿,微微蹙眉,端的局促,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闫琰大方,附和道:“就是,师兄也一起来吧。”——好像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还不忘补充一句:“莲翩做的奶酥饼可好吃了。”
桑祈瞟他一眼,没好气儿道:“人家可是晏云之,你以为都和你似的,就知道吃。”
“难道你不也是?”闫琰不甘示弱地回击。
眼见要演变成一场斗嘴,晏云之淡淡笑了笑,道:“罢了,师兄就是逗逗你们。”说完便理理衣袖,一动不动。好像如果桑祈不主动开口相邀,他其实根本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
虽说没想邀请,但毕竟人家刚才问了……桑祈纠结了半天,试探地问了句:“那你到底来是不来?”
“不去了。”晏云之平静道,“晏某还有事没处理完,得先走一步。”
——不知为何,明明是自己先不打算带上人家的,听到这句话,桑祈还是一阵失落。
面上却一挑眉,爽快地应了声:“哦,那好,回头再叙吧。”说完还大度地挥挥手。
闫琰也跟着挥。
晏云之当然不可能跟着挥了,挺拔高傲地微微颔首示意,而后转身,信步出了大门。
桑祈一直目送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才轻叹一声,推了推闫琰,道:“走走走,吃饭去,我还饿着呢。”
闫琰若有所思地看向晏云之的背影,只觉着今日这俩人似乎有些奇怪,却也说不出哪里蹊跷。于是思忖着,一步三回头,走得迟疑。桑祈不得不连连催促。
而离开桑府的晏云之,并没有回家,而是坐着马车,直接一路来到了宫里,请内侍代为通报,有要事要立刻见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