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要捡!”
他的小脸涨得通红,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干嘛要做这种事!”
围观的男孩们立刻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嘲笑——
“猴子猴子!她是猴子!”
“只有猴子才会这么馋嘴!连地上的垃圾也会捡来吃!”
“吃死你吃死你!脏猴子!”
千琉恼怒地攥紧了小拳头,大声冲他们吼道。
“滚开!”
男孩们嬉笑着一哄而散。
而希落似乎对一切都充耳不闻,她已经用力甩掉了千琉的手,蹲回到地上,重新将那些掉落的水果糖,一颗颗的捡了回来。
“你干嘛要捡!这种东西怎么能吃!”
他快要被她气死了,扬起一脚就踢散了那些已经很脏的糖,再次一把拽住她。
“不许捡!”
“多、管、闲、事。”
她终于抬头看他了,长睫毛下是大大的眼睛,映着夕阳浅绛色的光晕,珠落玉盘般的声音,一字一顿,冷冽清脆。
“你是乞丐啊!”
他被气得口不择言,那两个字就这么冲口而出,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他立刻看到她的嘴唇在微微哆嗦。
可是她很快抿紧了嘴,一个字也没再多说,只是倔强地把那些糖一颗不剩的全都捡了起来,小心地包在手帕里。
模样那么坚定。
然而就在那天晚上,当时孤儿院里年龄最大的,那个叫大雄的十二岁男孩,当着所有孩子的面大声宣布,以后谁都不许欺负希落和她弟弟,谁敢欺负他们,他就揍谁。
他好像忘记了,他自己昨天晚上才刚揍过莫雪辰一顿。
大雄长得人高马大,在孤儿院里,他就是老大,没有人敢不听他的话。
所以,从那以后,一直到他们离开,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希落姐弟。
千琉很快就听说,那天希落在饭后给了大雄一大包水果糖,并且承诺他,以后她会经常送点心给他吃,而他要做的,就是保护她和弟弟不被欺负。
当你没有能力反抗的时候,就要学会归顺。即使是假装归顺。
这是希落教会千琉的第一件事情。
从那之后,再有那些顽皮的小孩拿糖来扔她的时候,他就会蹲下来陪她一起捡,那个时候,她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既不拒绝也不感谢,只是任由他把一颗颗糖果放到她的手心里。
不过从此,他还是就成了她除了弟弟之外,唯一会搭理的一个人。
他一直觉得她是一个很坚韧的女孩子,坚韧的超过她的年纪,好像无所不能,永远能够独当一面。
他好像很少看到她露出什么难过的表情。
只有那一次,那些小孩把蛋糕扔在莫雪辰脚下欺负他的时候,当时希落立刻冲出去砸他们石头,把他们赶跑后,她才在她弟弟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有什么好稀罕的!我们过生日的时候也会有蛋糕吃的!”
说完这话,他看到她背过身去,用力揉了一下眼睛。
她的眼睛好红。
她那一刻的样子,直到很多年后,已经长大的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她那样难过,却忍着不哭泣的样子。
也是直到那天他才终于明白,原来,她也知道捡那些东西是一件很屈辱的事情。
所以她自己可以做,但却不肯让她弟弟这么做。
那一刻,他突然很羡慕很羡慕莫雪辰,羡慕的近乎嫉妒。
不久之后,孤儿院里来了一对年轻夫妇,他们是来领养孩子的,他们的模样那样和蔼可亲,那个温柔的女子拿着一篮刚烤好的牛奶曲奇,一块一块的分给所有的孩子,而当他仰脸看向她时,她微笑着递给了他两块饼干。
就在当天下午,他被叫进了神父的办公室里,那对夫妇就等在那里,那个年轻的女人柔声问他,你愿意让我当你妈妈吗?
他有些呆呆的,不知道如何反应,神父却已经笑呵呵的替他做下了决定——方便的话,过几天就来办手续吧,小谦是个很乖的好孩子。
可是他却有不想离开的理由。
在走出神父办公室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那个理由——
希落就站在走道上,而当他张了张嘴,想叫她一声的时候,她却一扭头跑开了。
她……在生气吗?
那一整个下午他都有些恍惚,在做大扫除的时候甚至打翻了一桶脏水,弄湿了迦琳修女的衣服,气得修女把他关进了禁闭室,连晚饭都没让他吃。
当他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饿得头晕眼花,慢吞吞地爬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那时,所有的小孩都住在一间大教室里,里面摆满了床,也不分什么男女,大家都睡在一起。
这个时间,大多数孩子都睡着了,房间里很安静。
但希落是个例外,她正眨巴着眼睛抱膝坐在床上,一见他回来,她立刻飞奔了过来。
“你没吃饭吗?”
他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迦琳修女最喜欢罚别人没饭吃,”希落撇了撇嘴,小声说道,“你是不是很饿?”
他点点头,他早已经饿得七荤八素,前胸贴后背了。
“我要睡觉了,”他含含糊糊地对她说道,爬到了自己的床上,缩成一团睡了下去,“睡着就不饿了……”
希落没再说什么,只是轻手轻脚地溜回到了自己床上。
在睡到后半夜的时候,他再次饿醒了过来,胃一抽一抽的痛,痛得他怎么也睡不着。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
接着,就是一股诱人的香甜气味。
“你睡着了吗?”
耳边传来了希落轻轻的声音,他不由屏息,装作熟睡的样子,心跳得咚咚咚的,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紧张,更有些……期待?
他感觉到她把什么东西放到了他床下,然后就静悄悄地走开了。
千琉这才小心地睁开眼睛,借着皎洁的月光,他看到了她放在他床下的那块蛋糕——没错,那香香甜甜的味道就是这块蛋糕发出来的!
他的心差点从胸口跳出来!
他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到这块蛋糕的,可是她……竟然会因为知道他饿肚子,偷偷送蛋糕给他吃吗?
胃好像立刻就不痛了,他的心雀跃的太厉害,那种被幸福充盈的感觉,就好像从此不会再感受到任何疼痛一样。
他当然不舍得吃这块蛋糕,就那么任由它放在他的床下,然后他这么嗅着蛋糕甜甜的香气,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然而,在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来查房的迦琳修女抓住了。
“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一直在偷我的点心!”
修女气坏了,她站在一大群正在吃早餐的孩子中间,声调尖锐的叫他小偷,他被训斥满脸通红,眼睛里满是屈辱的泪水,根本抬不起头。
现在,他终于知道希落总是送给大雄的那些饼干,布丁,酸奶,还有这块蛋糕是怎么来的了。
可是他不可以说,因为说出来会害了希落。
“你以后都没饭吃了!”迦琳修女怒气冲天地吼道,一把拽住他,把他往禁闭室拖去,“你以后也都别想出来了!”
被修女拖出门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希落,她正和其他人坐在一起吃早餐,漂亮的小脸平平静静,眼睛无波无澜。
她一眼都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喝着碗里的白粥。
他一直告诉自己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是要害他,她只是因为知道他很饿,所以才会送那块蛋糕给他。
可是他没能自欺欺人多久,因为当他终于从禁闭室里被放出来的时候,那对夫妇,已经领养走了莫雪辰。
之后,他很快就被送到了另一所孤儿院中,因为修女说她不能忍受有个小偷待在她这里,而在馨爱孤儿院,他一待就是十年。
在那十年里,每当他感觉到寂寞的时候就会画画,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而他画得最多的,就是她。
哭的,笑的,奔跑的,发呆的,明明很难过,却忍着不哭的。
是因为恨她吗?
不,他不恨她,他想,他只是很难忘记她。
难忘到仅仅只是画下她,就可以忘记寂寞。
他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她,可是十年之后,命运却再一次将他们拉扯到了一起。
他接近夏佑川,只是为了认识卓晓涵,却没想到,从那个少年的嘴里,他听到了希落的名字。
第一次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还以为只是发音相同,可是在那个冬日明媚的阳光下,当他再次见到她的一瞬,他已经知道,那就是她。
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长成了那样耀眼的少女,第一次见面,他就轻易试出了她的底线,她的一切动作从此都在他的预计中,她就像是他养的美丽的猫,他熟悉她的一切,知道该怎么逗弄她,怎么小小的惹恼她,但又不至于真的把她惹急,伸出利爪反咬。
他是站在舞台暗处纵观全局的人,他的计划并没有什么精妙之处,但走的每一步几乎都在预料之中,唯一的例外,却还是她。
“每当有不幸的事情要发生时,好像每一个人都会选择牺牲我……”
他一直忘不了那晚她说这句话时候的模样。
那天她险遭意外,受了很大的惊吓,他还记得她蜷缩在床上的样子,双手抱着膝盖,身后是漆黑的天穹,而她一身纯白。
她那样难过,却又不哭的样子。
那一刻,他莫名的觉得心痛。
“我承诺你一件事。”
所以,他如此对她说道。
“如果以后有一天,当我需要面对那样选择的时候,我绝对不会选择牺牲你……我承诺你。”
他最终完成了他的承诺。
当天动地摇的那一刻,当全世界都仿佛被倾覆了的那一刻,是他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了最致命的那一击。
如果不是他用身体垫住那根倒塌下来的横梁,那么横梁上那已经露出了头的尖锐钢筋,就一定会在瞬间刺穿她的心脏。
而当他听到断壁那一头的她发出了那声微弱的呻吟时,他才终于放下心来。
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喜欢她,因为他的计划里不能有爱情,所以他看着她和别的人在一起,帮着她和别的人在一起。
可最终,他还是败在她手上,她要骗他,他就被她骗,她要利用他,他就被她利用,明知是陷进,在她一个微微的笑颜中,他也还是像傻瓜一样跟着往下跳。
原来他一直没有长大过,还是和小的时候一样傻。
他说我们很早就认识,她说我不记得我还上过幼儿园;
她看到他画小时候的她,她却连自己都没认出来,还总说画的很丑;
他说让他最难忘的是,在我很饿很饿的时候,有人给过我一块蛋糕,而她对他说,你不要扯开话题;
她说我怎么没早认识你,他说说不定早就认识了,只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们遇见的太早,也分离的太早,当他再次遇见她的时候,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再不会有多余的空间,来容纳一段儿时的回忆了。
他说,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我最恨的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而你早已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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