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家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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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家妇人-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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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便是一辈子不能成亲,为父也不在意了,可你的弟弟妹妹呢?你任性之时,可曾考虑到他们?”良炎喝了酒,酒气直喷到良月脸上。
  良月低着头,一语不发。若是平时,她定要对他说撒酒气去寻他那些姬妾,可此时她说不出那种话来。
  “你本该有更好的方式,为何一定要如此刻薄?”母亲周氏倒是不忍怪她,却对她的处世方式颇有怨言:“你一贯是个聪明得体的孩子,这件事为何做得这么不周全?”
  良月想不到自己还能如何周全。
  她不喜欢韩青,不想嫁给他,这是事实,她只不过如实说了,世道连几句实话也容不得么?
  若是男子,对不想娶的女人说这样的话,会和她落得一样的下场么?
  周氏怔怔地看着女儿,突然觉得她很陌生,哀求她:“乖女儿,去向你阿爹认个错,向韩氏认个错,好不好?”
  “我不知自己何错之有。”良月忍了一个多月,终于无法忍耐下去,只是她无法对阿娘发火——周氏素是个逆来顺受的人,最和气不过,这件事与周氏无关,却叫周氏愁出了许多白发。她若还对阿娘发火,便是顶没有良心的女儿。
  她强令自己温和:“我不喜欢,没有欺骗他,假装喜欢;我欲退婚,不曾当着众人的面说,亦未曾叫他下不了台,反而自损声誉叫他主动来提。阿爹提亲前,我便告诉过他我不同意,阿爹执意同意婚事,造成今日后果,为何是我错?向韩氏认错更是匪夷所思。他韩青往后议亲不会有半点影响,而我却背负了全部指责,我认什么错?”
  “阿娘不认识你了……阿娘怎么将你教成了这个样子……”周氏望着她,突地揪住了她的袖子,哀哀地道:“你把从前那个懂事的阿月还给我,你把从前那个懂事的阿月还给我……”
  良月看着泣不成声的母亲,不知该说什么好。
  秋末时,良炎匆匆将良月嫁了,对方是某个没落已久的世族,早已被京城上流阶层摒弃。
  尽管如此,他们总算是世族,比嫁给商人或者农户好些。
  他将良月锁在她的小院里,连房门也不许出,好教她不能再捣乱。
  出嫁那天,良月才知道自己要嫁人了,连反抗也未有机会。
  阿爹甚至没有为她送嫁,只请了族中同辈的兄长。
  这个叛逆的女儿伤透了他们的心。
  拜堂,入洞房,直到那刻骨的痛骤然发生,懵了一整日的良月才清醒了过来,记事起从未流过泪的她,泪珠迸出眼眶。
  她从不后悔拒了与韩青的婚事,却无法不恨他们一步步将她逼到今日这地步。
  从未示过弱的良月,将手指横在齿间,紧紧咬着,无声地哭泣了起来。
  可她毕竟是良月,哭过之后,没有闹着寻死,亦没有将自己封闭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浑浑噩噩地过一生。
  她仔仔细细地审视着她的婆家。公公婆婆俱在,因着家贫多时,早惦记上了她的嫁妆;夫婿形容勉强拿得上台面,却是个不怎么成器的人,不用心于正道,却整日只惦记歪路子,妄图不劳而获。
  良月不能不叹息,这比她所能想到的更糟糕,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同这样的人家扯上什么关系。
  可和离是不能了,家中定然无人支持;若是使计被他休了,她这一生的结局只怕会更差。
  自傲了十数年的良月不得不同这个世道和解。
  她想着法子试探公公婆婆的喜好,哄他们开心;又利用美色,哄得夫君渐渐地听她的话。
  这不是一桩容易的事,可多年以后良月回想起这一段日子,却记不起任何磨难,只记得曾有这么一段看起来很有希望的日子,令她觉得这辈子也不是那么糟糕。
  良月的肚子很争气,很快怀了个孩子。孩子七个月时,良月带着侍婢上街买东西,顺道散散心,却不巧遇见了管秀。
  良月如今的境况自然不如以前风光,管秀却还风光着,且嫁了个不错的夫婿。
  管秀是个心胸狭窄的,见着良月落魄,便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换作以往,良月定然不在乎,可这时她怀着孩子,本就是喜怒不定之时,与管秀言语交锋了起来。
  管秀说不过她,便给身边的侍婢使眼色;那侍婢是个不讲理的,上来便推了良月一下子。
  良月早产了,所幸安然生了个男婴,平了公公婆婆的怒气。早早生下的孩子,身子较旁人孱弱,自出生起便大病小病不断,渐渐的,公公婆婆不耐烦起来。
  还好夫婿护着她,为她说话,否则良月的日子真不知该如何过下去才好。
  只是,这样的日子也日子也未能持续很久。
  不知何时开始,京中渐有传闻说良月不贞,她那未足月出生的孩子就是最好的佐证。因着良月婚前名声就不好,令得这样的传闻越传越广,人人深信不疑。
  为着给孩子治病,此时良月的嫁妆已耗得差不多了,公公婆婆愈发不将她看在眼里。她夫婿原本不信,可架不住公公婆婆信了,日日在他耳边说,久而久之,便觉得那孩子哪一处都不像自己,真像是别人的孩子。
  毕竟良月是外人,爹娘才是自己的亲人。
  良月气得几欲呕血,她拿起针便要与他滴血验亲,可他不知从哪里听来那法子不准,只冷笑着,并不肯,认定了孩子不是自己的骨血。
  世道仿佛不愿意给她半点活路似的,孩子突发重病,药石罔效。公公婆婆与夫婿自是不愿意管,还在大雪之夜写下休书,将她与孩子赶出了门。
  孩子痛得哭也哭不出来了,只间或微弱地哼几声,双眼紧紧闭着。良月对夫婿毫无感情,可孩子是她生的,看见他这样痛苦,她只觉得心被人紧紧攥着,痛得喘不过气来。
  京城的冬天很冷。他们连一件裘衣也未给她,良月仅穿着薄薄的袄裙,在雪地里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足印。她紧紧地抱着孩子,怕风雪严寒凉着他,将袄子脱下来严严实实地裹住孩子,哪怕自己冻得发抖。
  街上门窗紧闭,这样冷的夜里,没有人愿意在外面走动,连路边的馄饨摊子也早早收了摊。
  良月徒步穿过大半个京城,怀着最后的期望,抓住了良府大门的门环,轻轻地敲了敲。
  门房老张头被她敲醒,开了个门缝,一见是她,不由分说便重重关上了门。
  良月的笑容还未展开便已凝住,她听见老张头隔着门喊:“你走吧,老爷说你以后不是良氏的人了,不许你进门。”
  良月已经很疲惫了。她从未走过这样多的路,又饿又冷,若不是怀里有孩子,她兴许早已支撑不住。
  望着漆黑的大门,想起早年那一张张面孔,良月咬了咬牙,双膝一屈,跪了下来。
  若是因为她那年不肯认错,为了孩子,她什么错都愿意认。
  若是为着别的原因,只要他们说她得认错,她也愿意认。
  只求他们能为孩子请一个大夫,只要他们肯救她的孩子。
  天从黑转亮,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人们好奇地看着这个发髻凌乱、衣着单薄的女子,看不见她一身的风霜,看不到她怀中渐失温度的孩子,只认出她是良氏不肖女良月。
  曾经名满京城的良月,如今哪还有当初半点风华?
  没有人同情她,她离经叛道又不守妇德,今日的一切都是自找的。
  有人终于望见了她怀中死去的孩子,可她却以为他还活着,不时轻轻拍拍他、哄哄他,那样子癫狂极了。于是他们说她疯了,胆小的人远离了,不懂事的孩童捏了雪球或捡起石块砸向她,留下看热闹的人则交换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道传闻,一些不堪入耳的与她有关的风流韵事。
  良月感觉不到疼痛,也听不见耳边的热议,她眼中只有孩子和那扇从未开启的大门,其余全不存在。
  入夜时大门终于开了,出来的却不是迎接她的人,而是拿着竹棍的老张头。
  “你走吧!”老张头看着她长大,即便她如此不堪,亦不忍苛责她:“老爷说你再跪下去,就叫我把你打走,你就当可怜可怜老头子……”
  在婆家,日子即便再艰难,良月也未曾绝望过,她总认为前方一定有路,咬咬牙便能挺得过去。
  可这条路,断在了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家门前。
  老张头见她穿得少,怕是要没活路,摒着最后的怜悯,回转去拿了件自己老伴的旧袄子。
  等他抱着袄子跑到门外,却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茫茫大雪,掩盖了她的足迹。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应该码新文的,可这个故事憋着太难受了,忍不住还是码了这边。
  不要问我为什么虐,虐的情节都是梦里的……
  码得自己都难受,要不是打定主意只写个短篇,真想改成重生QAQ

  ☆、第五章

  “停。” 男子突地出声唤停了马车。
  这是个年轻的男人,发上的墨玉冠,身上的玄色鹤氅都表明其身份不凡,但他掌上的茧和眼角眉梢透着的坚毅却在世族子弟之中罕见。 
  马蹄带起许多雪沫,马车兀然停了下来。 
  雪沫溅了她半身,可这个仅着单衣的女人丝毫未察觉到,抱着怀里的物事仍旧缓缓地走着。 
  他掀了厚重的车帘子,跳下车去,拍了拍她的肩:“这位夫人……” 
  她仅仅回了一个侧脸,他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记得这个女人。三年前,她是名满京城的良月,仅仅三年,她竟已落魄至此?
  且不说下着这样大的雪,她一身单衣在外行走,单那张倾城倾国的脸已憔悴得叫人难以想象她未至双十,双眸更是空荡如失了魂魄。 
  李隐玉犹在讶异,良月却认出了他,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眸蓦地亮起了神彩。 
  “李公子……”她顾不得这个人过去是如何诋毁她,抓住最后一线救命索,从未有过地低声下去:“李公子能否借我一些银钱?阿宝病了,我没有钱……” 
  她很激动,甫开口,泪珠便迸出眼睫。 
  阿宝?
  李隐玉这才注意到她怀中抱着的——他未认出她以前,曾以为那是旁的物事,只因裹得严实。此时细看,隐约能看到肤色。 
  “是你的孩子?”李隐玉疑惑道。她虽浅薄,却懂得如何吊着男人的胃口,又有如此姿色,若是生了孩子,怎可能会不得夫家心意凄凉若此?
  良月点了点头:“李公子,阿宝还小,若是不着紧医治,怕是……” 
  他没有立即拒绝她或是说出难听的话,令她心中怀有希望,于是哀求地望着他:“我如今,没有别的路子了……” 
  李隐玉虽憎恨女人轻浮,可见着她的惨状亦会心软,何况她为着自己的孩子一副快要失心疯的样子,心里存了同情,那厌恶便暂时隐退了。 
  “雪太大,先上车吧。”他解下鹤氅罩住她和孩子,引着她往马车走去:“这样小的孩子,经不得冻。” 
  其实他一眼便看到裹着孩子的那件常服袄子,比起孩子,自是她更冷些。可她既已嫁人,无论境遇如何,鹤氅已是僭越,再多问便是冒犯,只好拿孩子做借口。 
  良月一听会冻到孩子,哪里还想得到别的,此刻前面就算是火坑,她也会乖乖地走进去。 
  李隐玉看着她毫无防备痴痴傻傻的样子,不知该惜还是该叹。 
  在马车上坐定,李隐玉对车夫说道:“去最近的医馆,缓一些。” 
  他自是无所谓缓急,可这儿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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