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成六年三月廿五,玉门关前,大将军韩信接到噩耗,悲痛交加之下,几次晕厥不省人事。
晋成六年三月廿八,冒顿单于挥兵杀入玉门关,十万银羽军无帅坐镇,军心不稳,措手不及之下,接连战败,失守朔方。
晋成六年四月初七,稍稍清醒振作的大将军韩信得知军情战况后,忍下丧子之痛,披甲挂帅,挑旗而起,亲自坐镇,重整军威。
晋城六年四月十三,韩信在战场上忽然吐血倒地,最终被匈奴大将所俘,韩信誓死不降,三日后,由冒顿亲自持刀斩于玉门关前,一代忠臣大将就此殒灭。
一道道噩耗传到长安,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国危如累卵,却尽是鼠辈败类。
主和熄战之声此起彼伏,却无一人提及丰庆军叛变之事。嬴珩在接到第一封战报,吐血病倒后,便久不临朝,将朝政全权交与宰相萧何处理。
为安定民心,萧何派使臣前去两方战场议和。
嬴珩一病,宫中立即变得手忙脚乱,皇后萧情日以继夜地守在嬴珩榻边,嘘寒问暖,端茶送水。
若说当日在凉风台是装病,这回嬴珩确是真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整个人生生瘦了一大圈,往日雍容飞扬的男子,如今缠绵病榻,竟死气沉沉灰颓如槁,就仿佛一个被掏空的壳子,从里到外都是冰凉凉的。
韩文殊的死讯,几乎将他折磨成了一个死人,几天几夜,他不吃、不喝,也不睡,就这样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萧情眼睁睁地看着他消瘦、颓败,然后整个人毫无生气,一点点变得黯然无息。
这么多天来,萧情不知流过多少无声的泪,也不知哀求哭劝过多少次,嬴珩却都是旁若无人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若他走不出,恐怕这命也都要葬送。
萧情叹了一声,拭去眼角的泪,走到嬴珩脚边,跪下,苦苦劝道:“皇上,臣妾求求您,再悲痛也要顾惜龙体啊……”
嬴珩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无动于衷。
萧情见他始终如此,只幽幽叹息一声,便垂泪离去。
过了许久,四周安静得仿佛时间已停止,直到那一声轻唤,将他从无穷的哀伤中唤醒。
“珩哥。”
嬴珩微微怔住,衣袖上的青绸有意无意地垂下,拂过他消瘦黑沉的侧脸,袖口的雪梅刺样一如当初,他猛然间抬头,震惊地看着自己多日来日思夜想的人儿就在眼前,青丝如黛,眉眼如画,似是朝他笑着,带着她一贯的傲然与不屑,仿佛十多年以前,她第一次穿着青衣黛裙出现在他面前。
子卿……
当嬴珩将她抱入怀中时,紧紧攫住她身体的双手还在剧烈的颤抖,他想将她融进身体里,他将头埋进她的脖颈,当两个人越来越箍紧,越来越窒息时,他却闻到了陌生的气息,这个香气让他心慌又崩溃,一瞬间,他将怀中的娇躯推开,自己也惊慌地遁后。
眼前的人影渐渐清晰,凌乱的衣衫裹住被他推倒在地的女子,无助而又悲戚。
萧情哀哀开口:“皇上,臣妾……”
“把这衣裳换掉!”不等她解释,嬴珩冷冷将她打断。
萧情被他语气所震慑,咬得红唇苍白,拢了拢因摔倒在地而凌乱不堪的衣裙,哽咽着退了出去。
她一层层褪下身上青裙,颤抖地流着泪,再进到内殿,嬴珩已站在窗边,听到她进来的动静,缓缓回头,看着她道:“刚刚是朕太过激动了。”
萧情一怔,这是他这些天来第一次自发地想要说话,她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用力地摇了摇头,“是臣妾考虑不周,穿了……穿了之前韦小姐的衣裙……”
嬴珩无声苦笑一下,摇头道:“皇后早知子卿便是那韦小姐,也不必再佯装不知了。”
听到他的话,萧情瘦弱的身体一震,毫无神采地垂下头,望着脚上珠鞋,戚戚地道:“皇上为何要与臣妾摊牌,臣妾以前最恨她隐瞒身份,恨不得有一日能当场揭穿她;可如今臣妾得偿所愿,可以嫁予天家,却最怕皇上不再隐瞒,因为皇上只要不瞒着臣妾,就是皇上要离开了。”
嬴珩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萧情继续道:“皇上自从登基以来,便饱受刘家与臣妾娘家的钳制,刘家更是一步一步算计您,图谋着您的皇位,如今更是害了您爱的人,您就没想过报仇吗?”
“报仇?”嬴珩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可笑的笑话,喉间发出一声轻笑,却哀伤落满眉心,眼角的笑纹里也全是忧愁,“三年前,她甘愿自己死,也不让我覆灭刘家;如今,我为了完成与她的承诺,将一切都放手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她却不在了……”
这是嬴珩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我”,而不是“朕”,萧情怔怔地望着他,嘴角轻轻重复着他说的话:“承诺?”
嬴珩幸福地笑了一下,脑中回忆着过往的美好,沉浸在其中,道:“那个女人,最大的梦想,便是将我整死,变成‘先帝’,而我最大的梦想,便是完成她的心愿。”
“我早就料到了是这结果……”萧情痛苦地跌坐在地上,哽咽地伸出手,似乎还抱着一丝希望,盼着嬴珩回头,“皇上,您是大秦的帝王啊,这天下,您不要了吗?”
“我的身世,你不是已经去调查了吗?”嬴珩回首望向她,那双似凤非花的黑眸像是狂风骤雨后的静湖,波澜不惊,却又暗藏伤痕,“当年太后暗中掉包了她的亲生儿子,也就是这世上真正的帝王,如今正是城安王。”
“可是谁又在意这些呢?您现在才是真正的帝王,以您的才智,想要驱除蛮夷,夺回失陷的城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萧情哭道。
“那你父亲呢?”嬴珩淡淡反问,“我自然有办法驱逐匈奴羌人,但你父亲与刘邦意图谋反,又勾结外邦,那是满门抄斩的罪,你也必然受到牵连,你现在劝我反击,不顾你自家了吗?”
萧情苦涩地摇头,绝望地说道:“一开始,我只知父亲想将韩家置于死地,才会接二连三地设计陷害,却不知她与世伯是在图谋这个天下,我若知道的话,从一开始,我就会劝住父亲,让他收手。”
“谁都劝不了他们的野心,这天下,这江山,他们想要,就让他们来拿吧。我做够了这个皇帝,她在我在,她要死,我便陪她共赴黄泉。”嬴珩目光柔和地看着她,那神色一如既往的温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朕驾崩的消息一经传出,你就不再是皇后了,你若不想留在宫中,你父亲也会有办法将你送出去,到时你便过你自己的人生吧。”
萧情哭着看他离去,泪目朦胧,她无力地伸手,想要抓住他,却最终空落只剩徒然。
这是她永远也抓不住的人,是她永远无法释怀的情。
……
嬴瑀还在林光宫时,便已得知韩信韩文殊阵亡,银羽军覆灭的消息,他几乎什么也没说,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担心的终于还是发生了,而嬴珩的状态,恐怕已陷入谷底。
嬴瑀忽然对手下人说:“给城外接应的人发信号,让他们带人进长安。”
如今只能殊死一搏了。
……
韩文殊的记忆是停留在血战开始之时的,在她陷入昏迷之前,映入她眼帘的是鲜血染红的银甲、是银羽军将士被砍下的头颅,还有奋力冲向她,却被□□飞箭刺中的她的爱将,她大喊着许志臻的名字,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她不知自己徘徊了多久,每当她刚刚恢复一点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就有人会点她睡穴,便又继续沉入黑暗。有一次,她故意没出任何声息,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她是清醒的,不过眼前一片漆黑,应当是被人蒙住了双眼,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身遭的颠簸。
她的手脚都被绑住,身下的垫子极软,减缓了一些马车飞驰而带来的颠簸,韩文殊装睡了许久,直到看管她的人下车去买干粮时,她才开始挣扎。
正当她要解开手上的绳索时,看管她的人已经回来,自此,她便再未醒来过,想必是那人长了记性,计算好她醒来的时间,然后提前便又点了她的穴。
真正清醒,已不知是几天后了。双眼仍被人蒙着,手脚上已经没有束缚,但是却不听她的使唤,她动不了,应是被人点了穴。她想开口询问,却出不了声。比起慌张,她心中更多的是无奈,囚禁她的人不知将她运到了何处,还小心谨慎道如斯地步,她已是战败之人,竟然还能收到这般重视,真是可笑。
之后有人喂了她米粥和水,待她肠胃适应后,还喂了她药汁和燕窝。因为身怀六甲,韩文殊不敢冒险,那汤药她不敢喝,可是服侍她之人却非常执着,一勺勺往她嘴里送,并按着她喉间穴位,迫使她吞咽。
几天下来,她发觉自己下腹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感觉,又想到那人喂她吃的都是一些滋补养生的食物,兴许是发觉她怀有身孕,才特意准备的保胎药。想到这里,韩文殊才稍稍安定了心,只是不知这人要关她多久,她更想那服侍的人能告诉她一些消息,木吉卡将她的银羽军怎样了;父亲怎样了;长安怎样了……
可是那人除了每日按时照顾她起居饮食以外,其余时间就像哑巴一样,一个字也未吐过。
直到今日,她醒来后发觉有人在她身边窸窸窣窣地走动着,似乎不止一个人,韩文殊的内力被人封住了,听力下降了很多,也分辨不出他们有多少人,在做什么,只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之后有人将她扶起来,开始给她更衣,这与她平日里穿的衣衫不同,穿戴的方式像是女子的衣裙,却层层叠叠,很像是她之前在宣室殿见嬴珩出席盛宴时的衣装,很繁复,也很隆重。随后又有人为她梳理头发,发饰玎珰作响,很沉。
当一切整理妥当后,她被搀到床上坐好,就这样端坐了很久,直到有人扶她出去。
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走出这间屋子,算日子现在应该已经四月了,正是草木蔓长,鸟语花香的时节,外面的空气很清新,阳光洒在头上也暖融融的。
走着走着,周围似乎热闹了很多,人也似乎很多,或欢笑,或嬉闹,但是更多的还是道贺声。
“恭喜恭喜!”
“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
韩文殊是被人按着往前走的,耳边充斥的这些喜气洋洋的话语,让她心生疑窦,奈何眼前被人蒙住,从被擒住到今日,这是她第一次有目盲的无助感,她慌张地感觉到,周遭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可是她却像一个被人操纵的木偶,一步步迈向未知的深渊。
忽地,在她停下脚步前,暖和的阳光忽然断了,她知道自己进了一个房间,这房间与外面连通,她能清晰地听到外面人群的笑贺声。
当她终于听清这场盛宴的主角时,她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无底的黑洞,冰刀刺进心房,撵动着要将她一片片撕碎。
长安城人尽皆知的如意公子。
刘如意!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眼前的黑布被身旁搀扶的人撤去,因隔着喜帕,没有人注意到那人的动作,昏暗的光线射入,喜庆的大红色映入眼帘,喜帕盖在头上,韩文殊只觉得心冷。
封住的穴道可以让她动弹不得,却阻止不了她身体的颤抖,这突如其来的震惊让她无法镇定下来,她惊得浑身发抖。
这是一场婚礼!
刘如意与萧怜的婚礼!
而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