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想问问你怎么来了?”韩文殊蹙眉,在军中这些天,她已经将麾下将领的性子摸了个大概,这个许志臻沉稳踏实,基本上军中大事小事都要仰仗他处理,但是身为偏将军,此时不在军营中处理军务,却跑来左冯翊府看热闹,韩文殊不免有些失望。
“哦,末将到城中采办些物资,恰巧路过此处。”许志臻实事求是地回答。
就她所知,因匈奴屡犯边境,大秦又只有银羽军一支军队可与其抗衡,所以朝廷派发给银羽军的军饷物资向来最为丰厚,从来未缺斤少两,每月还会富裕不少。韩文殊以为他信口胡诌,秀眉一挑,面色有些僵硬道:“军中物资不足吗?为何还要到城中采办?”
许志臻听出她责备的语气,知她误会,忙解释道:“军中最近出了件怪事,粮仓里的粮食每日都在减少,一开始大家都没注意,直到这两日,烧炊的士兵报告,说连将士们基本的口粮都不够了,恐怕撑不到月底。末将觉得将军这些日子一直忙着赵奕的案子,便想能先顶下就顶下,省得将军烦心……”
韩文殊听罢,面露疑惑,“粮仓失窃?”
“是,末将现在已经布置人手,时时刻刻都有人监守,但是盗粮现象仍然存在。”
“三千人的粮食,竟然平白无故地就从粮仓被盗了?”韩文殊不可置信地惊问道。
许志臻欲言又止,最终小心翼翼道:“所以……现在士兵都有些人心惶惶,大家都说有鬼。”
韩文殊当然不信鬼神之说,冷眼扫过,带着轻微的训责,“哪有什么鬼,不过是凭空臆想。”随即带着丝丝冷意,命令道:“把散播这种谣言的士兵找出来,每人重打二十军棍,就说传我的话,谁再敢散播不实消息,军法处置!”
“是!”许志臻领命。
韩文殊了解到大概情况后,心中怒气已消了大半,此时不经意扫到他腰间挂着的钱袋,声音略微和缓,“到我府上领些钱,先将就着到粮铺买些粮食,离下月放饷已经没几日了,叫将士们都先委屈段儿日子。”
“这……”许志臻面上为难。
韩文殊知他一心想要揽责,毫不犹豫打断他的话,“这什么这,别吞吞吐吐的,遇上了盗贼也不是你的错,你也有家要养,你那点俸禄哪够?快去吧。”
许志臻还想再反驳,却见她心意已决,显然不容再议,只能一脸自责,两条眉毛皱得极深,刚要应诺下去,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扬声道:“将军,左冯翊府……”
“我来正是为此。”韩文殊叹气,若有所思地望着这片断壁残垣。
许志臻沉默半晌,脸色亦是阴沉,“看样子与赵奕的案子脱不开关系,不知道又在玩哪出。”
韩文殊神色凝重,这时有一队人马从一旁巡视而来,韩文殊定睛看了看,见是之前发生过争执的北军左丞魏肃,心下一沉。
只见他翻身下马,拱手施礼,虚笑道:“韩大人怎亲自来此?”
韩文殊见他态度恭谨,不似那日气盛,不过他神色虽然暧昧,眼中却满是阴霾。但是碍着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周遭受牵连的百姓已经是怨声载道、惨绝人寰,韩文殊便未多想,只是幽沉着脸,寒声道:“都是同朝为官,左冯翊出了这么大的事,本将理应前来慰问。”
魏肃连声附和,看似无意地提到韩文殊所关心之事,“赵将军的证据卷宗已经全部提调到了左冯翊府,好巧不巧,却在这时出了这么大一场事故。末将刚刚派人查看损毁的物资,别说是案卷库了,整个左冯翊府都险些被夷为平地,啧啧啧……”
韩文殊冷眼看着他假模假式地在那叹气,冷然问道:“想必魏左丞早就到了,可有抓到什么可疑之人?”
魏肃一副只将己责做好,对其他事不关己的模样,道:“下官调配北军实施灭火与营救,直到此时方歇,左冯翊府临街而建,四周都是民舍,来来往往的人数众多,实在不易排查。”
韩文殊唇角冷冷勾起,“是吗?离火灾爆发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时辰了,若是有人恶意纵火,这么长时间都可以逃出长安城了,魏左丞可不要遗漏什么……”
说罢,她抬眸漫不经心地向旁扫了一眼,一架标着京兆尹府字样的马车匆匆驶来,停妥后,一个中年模样的人掀帘下车,他额上川字纹竖起,神色凝重。只见他正要着人通报,眼角一斜望见韩文殊与魏肃,面上微一滞,忙上前几步匆匆揖礼,“韩大人,魏左丞。”
韩文殊微微颔首,在此见到他倒也不惊讶,只淡淡问道:“这桩案子由范大人接手了吗?”
这人正是京兆尹府内史范琼,韩文殊在最初调查赵奕案子时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此人为人刚正忠义,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在京兆尹做个内史实在是屈就了。
而如今左冯翊出了这么大的事,京师三辅又以京兆尹为大,所以这件案子由京兆尹府接手再寻常不过,只见范琼看着韩文殊的眼神闪动几下,又扫了一眼一旁面色阴沉的魏肃,虽然略有些迟疑,但仍然坦诚道:“下官得知左冯翊府出事,匆忙赶来,这桩事故要即时上报天听,下官须得亲自前来了解情况,才好向圣上禀报。”
这时久不发话的魏肃突然出声,“许多伤者现在情绪还不稳定,并不适合问讯,范大人不如再等等,执金吾会尽快统计好死伤数量,并将伤员安顿好,一同报于范大人。”
范琼点了点头,也不与他客气,“还请魏大人尽快将起因经过呈报,圣上现在还不知此事,一旦通报圣上,恐怕要龙颜大怒,届时下官也好向圣上交代。”
韩文殊心中讪笑,今日嬴珩微服私访,到民间游玩,左冯翊这么大的动静,他恐怕早就知道了,没准还亲自来过现场呢……想到这里,韩文殊心里一沉,就在刚刚,夜明猜测这场大火是嬴珩所为,她当时想也未想,便将其否定,她私心觉得他不会这么做,试想一个爱民如子又励精图治的皇帝,想要帮她的话,可以有一百种方法,而纵火伤人,未免损失惨重,绝不是嬴珩所为。
“既然魏左丞与范大人在此,本将便先回去了,若有需要,二位大人尽管向银羽军开口。”韩文殊见现场也没什么有用信息,便欲离去。
待走出北军巡视范围,许志臻见她始终沉默不言,并且一脸肃然,像是在深思什么,虽然不好打扰,但还是小心地开口,“将军是要回府,还是要去军营?”
韩文殊被他这么一提醒,回过神来,定睛望了望周遭景物,只觉恍惚,略一蹙眉,转身朝他反问道:“这是哪儿?”
许志臻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耐心笑道:“这是南骡街,末将看您一言不发想这事儿,担心您走岔了路,又怕扰着您的思路,不放心才跟在您身后的。”
韩文殊自嘲地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瞧瞧我,怎么走到这来了……”随即正色,“你先去处理军营中的事吧,我这里没关系。”
许志臻虽然有些担心,但也不好再说什么,点头应诺便策马掉头而去。
韩文殊心中有些困扰,这场火灾未免出的太过凑巧,虽然几日前她就已经出手让京兆尹将案件调档到左冯翊,但是左冯翊内史张泽为人处世圆滑谨慎,赵奕的案子一出,因为涉及到执金吾与银羽军两大京师驻军,他一闻到气味不对,两边都不想得罪,就告病在家,已经久不上堂问案。但是今天一早,左冯翊就开门上堂,并且才将送来的证据案宗接收。然而才放到案卷库不到两个时辰,整个府衙便开始着火,偌大的京师衙门,竟都没人发现走水,直到演变成熊熊烈火,这才有人发觉。韩文殊坚信,这么凑巧的事绝不可能是事故,应当是有人蓄意纵火才对。
至于那份证据,她此前亲自翻过,就是一份仵作所出的尸检报告,上面言明死者身无外伤,只有胸口有一处淡青色的拳印,与赵奕的手对比后,证实确是为赵奕所伤,仵作最终报告是一拳击断心脉而亡。而今证据烧毁,这么多天过去,尸体早已腐烂,况且也已交给家属,恐怕已经入土下葬,想要再出一份这样的尸检报告已是难上加难,只能找到当时那个仵作,让他凭借记忆再出一份同样的报告,但是新报告的指正力度却是无法与之前相比了。
如此这般,届时出庭审问,赵奕大可坚持自己什么都没做过,银羽军坚持赵奕未杀人,而当时只有银羽军与执金吾在场,双方证人各持异词,就是三司会审都无从断罪。此案最终结果恐怕就是以证据不足为由,将嫌疑人释放。这个结果,当然是韩文殊希望的,但是这件事简直太蹊跷离奇,明明就是针对于她,可是却莫名其妙地被人一锅给端了,而且做这事的人心狠手辣,罔顾他人性命,虽然是有意想要帮她,但是这行事之道,她却不敢苟同。
而且今日魏肃的态度也让她匪夷所思,一反他此前幸灾乐祸的态度,她都已经准备好受他冷嘲热讽了,可是他却什么也没说,也并没有愤恨阴毒的指桑骂槐,方才他语气虽无明显暧昧讨好,但也绝不像是一个丢了证据,无从断案的受害者该有的样子。
韩文殊一筹莫展地望了望天,见已近黄昏,夕阳染红了天边,脑子里突然莫名想起嬴珩,合宫夜宴就要开始了,现在他肯定已经回宫了,除了她以外,其他重臣应当都已携着女眷准备入宫道贺了,想到他今日要看一众如花美眷的献歌献舞,她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
韩文殊突然有些恼火,攥着缰绳的手也不自觉攥紧陷进肉里,脸上有些愤愤,咬牙切齿、自言自语道:“他倒好,抱得美人归,自在又逍遥!”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哟,说谁呢?”
☆、晚宴(一)
韩文殊回首,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衣身影晃进她的眼,来人不久之前他才见过,正是那个逍遥王爷,嬴瑀。
韩文殊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此时嬴瑀独自一人立于街上,若她还跨在马上,于礼不合,“城安王。”
嬴瑀见她一本正经地行礼,甚觉好笑,装作配合她的样子,假模假式地点了点头,“嗯,韩大人免礼。”
“城安王有什么吩咐?”韩文殊循礼问道。
嬴瑀摊手摇头,轻笑出声,“好了好了,我真的受不了你这个不苟言笑的样子,也不知道皇兄怎么忍得了你,我可警告你,你们两个天天在朝堂上争得你死我活、面红耳赤的事,可是连本王的城安郡都人尽皆知了。”
就之前猜想来看,嬴珩与韩文殊之间应该有些矛盾,至于是什么她还不得而知,不过就他们这样天天在朝堂上闹得你死我活,怎么还有一众朝臣觉得他们是断袖呢?韩文殊不思其解,沉默片刻后,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好意提醒道:“城安王不参加今日晚宴了吗?已经快到酉时了,这里离皇宫还有段距离,再晚,可就要误了开宴了。”
嬴瑀听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吊销着那双桃花眼,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正在去的路上,从赌坊回来时,有些乏了,就想要你府上偷闲半日,结果你家老丁说你回来以后又急匆匆地走了,本王就找了间客房睡了一觉,捉摸着等你回来以后再说,结果醒来以后还不见你回来,我就出来寻你了。”
说着,便在大庭广众之下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活活一个纨绔子弟的模样,好在这条路上行人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