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顺哈腰趋奉地追在他身后,面色为难,“陛下您不让说,奴才也得说啊,这下山的路就一条,那么多侍卫看着,您的行踪要是被人发现,那又得是天翻地覆呐……”
嬴珩却是一脸无所谓,“这个不用你操心,朕知道另外一条路。”
这下却轮到陈顺哑口无言了,想来是拦不住了,至高无上的当今圣上是一心扑在了韩文殊身上。之前他还纳闷,陛下的这场热症怎么总也好不了,如今看来,是心火太过旺盛了,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根本就不想好。只是陈顺一直没敢想,向来唯我独尊傲岸无双的嬴珩,居然会为了她装病乞怜,最后索性不顾朝政,追着她来了甘泉山。奈何一心期盼的近水楼台,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倒是把设局的给憋急了。
陈顺想明白以后,老脸扯出一个苦笑,心中却是美滋滋的乐开了花,这两个人不再刀剑相向,连他这做奴才的,都要为之欣慰了。
☆、按捺
万里无云的夜空缀着点点星光,呼啸的北风将旌旗吹得猎猎作响,硕大而又冷肃的“韩”字迎风飘荡。军营中的气氛相较之前几日已略有好转,韩文殊住在军营的这些天,日日操练,将士们不敢有一丝懈怠,便无人再去听外界的那些流言了。此时一天的紧张训练接近尾声,军营四周弥漫着饭菜与肉汤的香气,所有人都等着饱餐一顿,再到山脚下那处隐蔽的温泉泡个热水澡,疲累却又充实的一天就算结束了。
与此同时,身为银羽军的少帅,韩文殊正在帅帐中翻看着兵书,忙里偷闲地学习一些排兵布阵的技巧与方法,她本身聪慧过人,所以很多事上一点就透,再加之这些天就住在军中,许多理解得模棱两可的东西,她都以互相探讨之由虚心求教,所以这些天她的兵法长进一日千里,不光如此,她竟还沉醉其中,只觉其中处处玄机,古代兵法当真字字珠玑!所以她已连续多日通读到深夜,却仍是孜孜不倦,兴趣盎然。
“将军,已经开饭了。”一个身着铠甲的身影掀帘而入,轻声提醒道。
“嗯。”韩文殊头也不抬,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送进来吧。”
许志臻早就料到她晚餐会在帐中独用,所以来时便将饭菜都准备好,听她吩咐完,便故意将热气腾腾的饭菜放在她眼前,又顺手抢过她手中书卷,带着几分长辈的规劝,道:“将军已经累了一天了,先吃饭再看书吧。”
许志臻在这军营中确实是年岁最长的,人又踏实稳重,所以在平日韩文殊忙于朝政,无暇顾及军务时,众将士也都是以他马首是瞻。韩文殊知他关心自己,便由着他将那本还未看完的《吴起》放到一边,而眼前的肉汤飘散的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不闻还好,此时倒真有些肚饿流涎了。
韩文殊展颜一笑,舒展了一下僵硬的手脚,语气疲倦却无烦躁,“今晚是你值守?”
“本来是赵奕。”
韩文殊点了点头,之前赵奕归队,同样情绪不高,韩文殊便命他回长安,陪在重病的母亲身旁尽孝,待家中安定再回军中也无妨。
韩文殊想了一会,很认真地道:“赵奕性子宁折不弯,等他休沐结束回到营中,你们还是要多开导开导他,这件事虽然表面上是了了,但大家都还没放弃,叫他不要那么早就灰心。”
“这事出了这么久,我们兄弟几个一直没出上什么力,倒要将军一直惦记着,末将心中实在有愧。”
韩文殊扯出一个无奈的笑,语气歉然,“都是兄弟,还谈什么彼此,要说有愧的应该是本将,一直没尽到一个主帅的责任,经常是两手一摊,便将军务都推给你们了。”
许志臻拱手,有些受宠若惊道:“将军言重了,您这几年一直朝政军务两头忙,替将军分担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是末将该做的。”
韩文殊笑着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敛容,正色问道:“这些天,偷粮的小贼有再来过吗?”
“自从封了那条地道,便没再来过了。只不过那边好像也知道被咱们察觉了,一早便撤离了,到现在都没抓到那贼。”
韩文殊轻轻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左冯翊府大火那日,她曾在案发地偶遇许志臻,才得知银羽军近来丢粮严重,不知不觉间竟让人搬空了半个军营的粮食,后来几个士兵查看粮仓,偶然间在一处衣角发现了一块松动的石板,掀开竟是一条不窄的地道,众人皆恍然大悟,难怪不管派了多少人守在门前都徒劳无功,原来是个摸金贼。
韩文殊的原意是息事宁人,如今各地都还有吃不上饭的难民,这些摸金贼不抢金银,不偷军中机密,想来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但看到早已蓄势待发摩拳擦掌的士兵们,又想到这些天萎靡不振的士气,便琢磨着拿这些小贼壮壮军威也是好的,到时抓过来左不过就是疾言厉色地开导几句,或是略施惩戒也就放了,韩文殊便将此事全权交给手下副将,只是至今还没得到回报,突然想起,随口便询问了几句。
“想来是逃遁了,派几个人继续跟查,这边毕竟临近皇家宫殿,既然发现了贼寇,切莫掉以轻心。”韩文殊猛然间想起山上便是林光宫,若是这些人被逼急,躲进了甘泉山,难免会掀起事端。
“是。”
叮嘱完,她便端起面前的饭碗,执起筷子夹了几口菜,便要往嘴里送,许志臻见没他什么事,便要离开,却听她边咀嚼边含糊着吩咐:“叫伙夫烧些水,我今日想洗个热水澡。”
许志臻憨厚地笑笑,满含诚意地道:“之前兄弟们巡逻时找到了一处温泉,是从山上留下来的,轮休的弟兄有时会过去解解乏,将军要不也一起吧!”
韩文殊略有些尴尬,勉强应付道:“呃……这就不必了,我在帐里随便洗洗便好。”
许志臻见她婉拒,也不再强求,笑笑便退下了。
过了没多一会儿,洗澡水便送了进来,韩文殊朝值守的士兵嘱咐了几句,便拖着疲倦的身体,打算好好放松一番。
帐外冷风呼啸,营帐中的火盆却烧得正旺,干燥的红炭撞上氤氲的水汽,周遭一切都变得朦胧。韩文殊轻巧地褪下身上的铠甲,这身银甲虽然沉重,但是经过这几天的适应,她也已经习惯这个重量,只是穿戴一天后,身子未免疲累僵硬。
韩文殊伸手探了探水温,随即跳进浴桶,原本充满阳刚之气的帅帐中,顿时暗香浮动。
正惬意地享受这片刻宁静与舒适时,帐中的烛光不同寻常地抖动起来,一个黑影闪过,带着不合时宜的寒气,扰乱了营帐内的缓慢流转的水雾。
伴着忽明忽暗的烛光,韩文殊本还朦胧地睡意突然散去,帐外的寒风仍在呼啸,她倏地清醒,瞪大双眸朝风过处望去,一个高大而又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一瞬间,她便认出这个黑影的身份,她手臂抱住肩膀,护住自己的身体,猛地扎进水里。
对方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香艳的一幕,明显僵硬停滞了一刻,原本心中存着的那些愤怒刹那间烟消云散,他憋红了脸,磕磕绊绊地解释,“朕……我、你……我没想到……”
“你闭嘴!”韩文殊气急败坏地止住他,想到自己现在正一丝不挂地坐在浴桶中,眼前一个清醒的男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心中羞怒,却又不知所措。
而这一幕对于嬴珩来说,也是始料未及的,他兴冲冲地下了山,沿着上次与她一同溜出宫的路径,一路寻到银羽军的驻地,谨慎地躲开巡逻的士兵,好不容易找到她的营帐,还没来得急做任何试探,便迫不及待地溜了进来,却没想到一进门,便看到了如此香艳的一幕。
“你!”嬴珩身为九五之尊,何曾被人这般呵斥过,却想到是自己失礼在先,便一甩袍袖,认栽般背过身去,毕竟非礼勿看。
韩文殊赶忙拾起她刚刚褪下的衣物,批了一件雪白的单衣,要再将银甲穿上时,却因紧张,而手脚麻乱,结果越着急越穿不上,而她的便服却挂在门口的架子上,若要拿到,势必要经过他的面前,最后她索性将那身银甲扔在地上,咬牙怒问:“有什么事要劳烦陛下深更半夜闯进臣的营帐?”
“朕巡查朕自己的军队,有何不可?”嬴珩见她语气不善,却也不愿服输,冷笑着反驳,还故意将“朕自己的军队”几个字说的极重,以宣示皇威。
“陛下若要巡视,大可命臣出来接驾,何以一言不发就私闯臣的帅帐!”韩文殊气急败坏。
他轻笑一声,继续胡搅蛮缠,“朕今日来是暗访。”
嬴珩见一盏茶时间过去,该换的衣物早该穿好,便悠悠转过身,谁知入眼所见,却是一个玉脸气得通红的娇憨女子,他动作一顿,看得有些入迷。
韩文殊见他一双眼睛死命地盯着自己,以为他贼心不死有所图谋,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一个人,她现在应该已经将他碎尸万段了,为了克制住心中怒火,她只能强迫自己侧过头不看他。然而这个营帐本就不大,及腰的长发随着她甩头的动作,带着滴滴答答的水珠扫过他的手臂,隔靴搔痒一般,撩动他本就不再平静的心。
此时她身上只套了一件单衣的,而刚刚出浴的身体上还滚着水珠,这些透明却带着她体香的温水,将她的身体与那件单衣紧紧粘合,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嬴珩神情怔忪,一个可笑至极,却又让他殷殷期盼的念头从心底萌生,“韩文殊,你是在勾引朕么?”
偏过头的韩文殊,带着满腹的不解,缓缓抬眸朝他看去,直到看出他的视线停留的位置,又低头扫视了一遍她现在这灵秀如风、温婉如水的身段,心中羞怒,玉脸飞红,她拼了全力攥紧双拳,才能克制住想要扇他一耳光的冲动,惊怒交加地叫道:“你看什么!”
嬴珩玩心大起,薄唇勾出一个邪魅的笑,低眸意味深长地笑道:“朕刚刚来的时候,一览无遗,该看的都看过了,只是你这身上,要什么没什么,朕都不屑看。”
恼羞成怒的韩文殊听到这话,又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子,早已是怒不可遏,再控制不住手脚,伸拳便朝他袭去,只见他轻轻巧巧地偏过头,便将这来势凶猛的一拳躲过。
韩文殊手上动作不停,化拳为掌,携着劲风向他命门而去,却仍是被他闪身避开。
随后一波一波的拳掌穿插着袭来,起初嬴珩只当她是被激怒,才会留下诸多破绽,然而躲过了十几招后,她的招式仍是漏洞百出,竟像是初习武功的孩童,嬴珩心中犹疑,目光却越来越沉,定定地落在她执着的眼眸。
“唰”的一掌袭来,韩文殊将全身的内力转移到手上,指尖带风,朝他心口而去,她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如今虽已能控制内力,但是招式与经验尚还不足,她伤不到他,不过是想出出气而已。
这次嬴珩却没躲,身体迎着她的掌向前而去,眼看这一掌就要落在他心口,千钧一发之时,他反手握住她的小臂,将其内力散去,又翻身移到她身后,双手钳住她双肩,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在一瞬间完成。
“你的武功呢?”
突然变得深沉沙哑的声音从耳畔欺来,不再是戏谑,反而带着温热的气息,像是质问一般,认真却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果然是太拙劣了么?最终还是被察觉了……
韩文殊苦笑着想,她现在被他掣肘,一动也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