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殊脸色铁青,冷冷地看着毫无察觉的他,寒意更盛。
嬴珩动作缓慢,正要往嘴里放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讪笑两声,将那只虾饺放回原处,“果然是不行,面对毒药,我还是惧怕的,我不甘心这么早死,这世上我还有牵挂。”
嬴珩说出牵挂二字时,目光深深注视着她,浓浓情意融于其中,韩文殊蓦地不知所措,有些不自然地道:“你不是说,即便是毒药也会吃下去吗?”
“胡说。”嬴珩柔声打断,那双似凤似花的眸子微微眯起,轻声笑道:“夫人故意曲解为夫的意思,理当受罚。”
韩文殊脑子瞬间空白,她第一次被人唤作夫人,她脸色刷得飞红,瞋了他一眼,急声辩驳:“谁是你夫人?”
“眼前之人。”嬴珩懒懒笑答,眉眼间柔情似水。
韩文殊只觉得两边脸颊如火烧火燎,羞得避过了头,躲开他殷切的目光,却猝不及防,被他伸臂拥住,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头,轻轻蹭着,抱得不紧,她却挣脱不开。
“怎么总想着给我下套,嗯?”耳边低沉好听的男音传来,呼出的气息正好吐在她耳垂与颈上,惹得人心痒。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韩文殊嘴硬。
“我要是吃下这个,你不得跟我玩命?”嬴珩轻笑,薄唇欺上她的耳垂,“拿萧情做的点心试探我,有意思么?这不是你做的,你端进来,却声称出自你手,这是第一条罪,隐瞒事实真相;我说的是你做的即便是毒药我也吃,特意提到必须是子卿做的,你却避重就轻,自行减掉了条件,这是第二条罪,曲解为夫之意。”
韩文殊目瞪口呆,原来他早就发现了,还在她面前装模作样,韩文殊从他怀中钻出,白了他一眼,强词夺理道:“可你以前也吃了,在林光宫的时候,天天都在吃!”
“好,为夫错了,这就给夫人赔罪!”嬴珩俯首,拱手道歉,韩文殊心软,正想拉他起来,刚向前挪了一步,便一阵天旋地转,嬴珩竟趁机将她抱起,朝内殿走去。
“放我下来!”韩文殊惊呼。
嬴珩哪里听她的,双手紧紧箍住她,邪笑出声,“你这样乱动,是嫌为夫走的太慢么?”
说着,他加快了步子,韩文殊赶忙停止挣扎,她现在想明白了,不管是受罚还是赔罪,吃亏的都是她,怪只怪她没事招惹了他,她就不该揽下此事。
两人浓情蜜意,这一耽搁,就过了午膳的时间,简单用过些菜肴,嬴珩提议到咸阳的阿房宫走走,那处皇家园林于秦始皇一统六国后开始修建,历经多年,绵延千里,靖清之变后,先帝认为继续建造耗资巨大,得不偿失,便索性迁都至长安,沿用章台旧殿,更名为未央宫,如此,阿房宫就此荒废。
先帝在位时,隔年还会起驾到阿房宫小住几日,里面便按行宫标准,安置了几名宫女寺人,但自打嬴珩登基,阿房宫就真成了冷宫,嬴珩嫌远,单就享乐来说,不及上林苑方便,暑夏也不及林光宫清凉,阿房宫就成了杳无人烟的荒凉之地。
今天嬴珩也是随口提出,本以为韩文殊对此兴趣不大,没想到她知道后,两眼放光,兴奋地恨不得跳起来。
嬴珩自然是不知道,阿房宫在她心里,那可是谜一样的存在,早就听说阿房宫巍峨华美,一直没机会去看一看,对此,她是真心期待的。
既然决定了要去,嬴珩便命陈顺在宫外备上两匹好马,阿房宫距离长安有二十多里地,要是以皇帝出宫的仪仗准备,只怕到明天早上,两人也到不了,干脆微服出行,兴许能赶上在上天台看日落星起。
事实也正如他所想,到得阿房宫,天已近黄昏,两人将马拴在树上,因是微服,两人便干脆溜进去,省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围墙并不高,巡守的侍卫也没有几个,大多都在偷懒,或是在赌钱,能到此处当差的,基本都是犯了错被贬过来的。两人翻身进宫,入眼一片荒芜,虽如此,却仍掩盖不住其雄伟壮丽、金碧辉煌的本质。
韩文殊惊得几乎说不出话,她觉得未央宫已经够大够雄伟了,可是与阿房宫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韩文殊心中暗叹,古人诚不欺我,这些书上的诗文,大多都被写得天花乱坠,真实性并不高,可她没想到,古人的诗篇连这座宫殿的一二也未道出,幸好三十年前的乱世没有项羽,否则楚人一炬,当真可怜焦土!
嬴珩在旁静静看着她,唇角微动,他很少看到她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即便两人已有夫妻之实,但她在他面前,大多倔强坚韧,虽较之以前已平和温顺许多,但是固执的性子只怕已溶到骨子里,变不了了。
此时她星眸闪耀,似有无限的憧憬,嬴珩不禁恍惚,温柔询问:“这么喜欢这里?”
韩文殊远望,轻轻摇了摇头,灿笑道:“谈不上喜欢,这感觉说不清,偏要说的话,就是吃惊,仿佛置身云端,眼前就与玉虚宫一般。”
嬴珩哑然失笑,“哪有那么夸张,这地方荒废很久了,杂草丛生,燕麦兔葵,玉虚宫若是这番景象,恐怕没有人愿意做神仙了。”
“你不懂……”韩文殊低声道。
“好好好,我不懂,看来今天是带你来对了,你若是喜欢,以后每年避暑纳凉,我便改来此处,夫人你看可好?”嬴珩宠溺地看着她,柔声说道。
韩文殊朝他回以一笑,嬴珩凭借幼时的记忆,寻找去往上天台的路,这个宫殿实在太过雄伟,等他们找到上天台,不知还能不能赶上日落。
“当年事变后,先帝为何不继续住在这里,而要迁居长安?”韩文殊边走边问。
“如你所见,阿房宫太大了,单就维持这座宫殿的日常用度,就已经是一笔相当巨大的开销了,当年大秦百废待兴,实在浪费不起。”嬴珩照实回答。
韩文殊突然想起小多,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当时她曾着人去调查,即便下狱判罪,他也要力保的那些人并不是他的家人,只是些愿意跟随他的穷苦百姓,不难想象,毕竟小多有一技之长,他从小跟着师父学偷东西,但是似乎并不会分辨赃物的价值,也许他的师父也只会偷,而并没有见过奇珍异宝和昂贵的首饰,小多将偷来的钱财换些口粮,多余的就自助给路边的乞丐,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跟着他,现在想来,这个大秦竟有这么多穷苦之人吗?随处可见都是乞丐与难民吗?
照理说,嬴珩不是荒淫无道的皇帝,他励精图治,匡复社稷,这么多年来,大秦不应是这番景象,虽不奢求盛世繁华,但是若想实现文武之治、宣王中兴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她心头生疑,不禁问道:“直到今日,大秦国力仍不见提升,这是为何?”
嬴珩朝她深深看了一眼,他的目光飘向远处,冷漠地回答:“展翅的雄鹰被禁锢住翅膀,如何能高飞。”
“你是指铸铁和农业?”韩文殊清声问道。
嬴珩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面色沉冷,“农业方面倒还好,朝廷征得的粮税足够每年宫中和军队的开销,只要不赶上天灾,倒还安稳。最让我担心的便是铜铁,这些年,铁价越来越高,匈奴又屡屡来犯,送到西北的兵器不得疏忽,如此一来,朝廷不得不增加赋税,受到波及的便是百姓。”
“这样下去,百姓会以为是朝廷穷兵黩武,若不节制,胡亥之变将重蹈覆辙。”韩文殊接过他的话,惊忧道。
嬴珩微微颔首,靖清之变后,铁价虽一直上涨,却一直趋于稳步,直到近日,升涨的价格已经有控制不住的趋势,应是有背后势力暗中抬价,看来沛国公的人已经开始有动作了。
“我倒是有个想法。”韩文殊望着夕阳,悠悠轻吐几字。
脚步渐行渐缓,韩文殊徐徐开口,“我听说西域各国每年都会派使节前来册封与献礼,他们会将上好的药材、香料、珠宝首饰当做纳贡的贺礼进献给朝廷,而咱们大秦为了彰显优渥与气度,也同样会拟出一个礼单,让各国使节将咱们的还礼带回己国,他们带回去的,大多是些丝绸,铜镜,以及一些金银器物。”
说罢韩文殊顿了一顿,侧目凝向嬴珩,见他也含笑看着自己,好像是在等着她将言外之意道出,便噙着一抹玩笑,带着一丝调侃,继续说道:“这些还礼,陛下恐怕都不会过目便随手赏出去了,而就是这些让陛下不屑一顾的绫罗绸缎,到了西域各国,那可是如上天所赐珍宝一般。西域没有养蚕纺织的技术,要想得到这些华美的绸缎,只能向咱们大秦买,而陛下又严禁私通他国,虽然这道指令特意将商人排除在外,然而士农工商本为国家一体,士族涉罪,难免不会牵连平民,商人们对于通商更是人心惶惶,陛下是做到了杀鸡儆猴,但也打击到不少殷商,从而损失了不少财源。”
“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就是想劝我放开政策?”嬴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对。”韩文殊眼中掠过一抹自信,淡淡笑道:“是要开放对外政策,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通往西域。”
“哦?”嬴珩似乎对此极有兴致,眼中含光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前些年朝廷动荡,匈奴人趁虚作乱,好在有父亲驻守边疆,大秦才得一夕安宁,但是你想想看,西域三十六国没有哪国有父亲那样的良将,他们受到匈奴的烦扰可不比我们少,子卿要说的就是,朝廷组建一支商队,这支商队乃是官营,由军队护送到西域各国,以他们为代表,交换商品与特产,以此互通友谊,从而将其纳为我大秦的属国,西域虽都是小国,但是这三十六国倘若有一半能归于我朝,力量不容小觑。”
“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们会因为一点小恩小惠,而归属我朝?”嬴珩双臂环于胸前,微笑看着她。
“匈奴只会一味吞并,那些小国如若不想亡国,就一定会依附一个大国,咱们主动示好,那些小国必然会来投奔。”韩文殊淡笑。
“你提的这个确实标新立异,但是这与铁器有何关系?”
“这叫抛砖引玉,中原与西域若是拧成一股绳,即便残暴如匈奴,想必也要忌惮三分,僵持不下之时,匈奴人定是不敢来犯,届时止戈兴仁,朝政转向中兴,铜铁的需求下降,市价也势必下滑,到那时,朝廷再一举收购所有铁矿,自此铜铁官营。”说罢,韩文殊转过身,负手而立于夕阳下。
“我曾想过官营之法,只是碍于国库空虚,铁价又甚高,若如此办,既可巩固邦交、增加财源,又可将铜铁收于朝廷掌控……”赢珩低声絮絮说道,过了一会,他抬头深深注视着她,一反刚刚的调侃,极动容道:“子卿,你当真是我命中福星!”
韩文殊被他夸得有些难为情,羞涩垂眸时,忽然想起了一点,忙嘱咐他:“对了,这个官营并非长久之计,若是长期由公家支配,会间接增加百姓赋税,珩哥切记。”
嬴珩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你唤我什么?”
韩文殊忙捂住嘴,刚刚她一时心急脱口而出,片刻前还傲然论道的她,此时却羞涩难当,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掉头便走。嬴珩却哪里放过她,一个闪身绕到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她自知逃脱不开,沉了沉气,咬牙抬头直视,她眼中波光流转,解释的声音细如蚊音,“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