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这个回答很牵强,肯定糊弄不了这个精明狡猾的皇帝。正如她所料,座上之人诡谲地发出一声冷笑,不阴不阳地说:“韩大人不如先坐下罢,难不成又要违抗圣旨吗?”
韩文殊心里虽已计划好,可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九五之尊的皇帝,要说心中无所畏惧那是骗人的。此时她无可奈何,明眸一转,想了想,刚才他命她坐下时,就已经算是推拒过,礼数上已经做足了,而且腰背又实在不争气,这么弓着一会儿,委实已经酸痛无力。她谢了陛下赐座后,手扶着腰,欲坐在离皇帝最远处的木椅上,谁知这时他却突然开口,语气不容置喙。
“坐到朕身边来!”
韩文殊身子一僵,虽然觉得他身边的那个椅子像是老虎凳一样,但是还是硬着头皮顺从地挪步过去了。
“陛下,不知者不怪,这句话您总听过吧……”韩文殊低垂着眼睫,看似温顺,实则违逆。
她若是不提起这事还好,说起这事来,嬴珩便气不打一处来,只听他冷笑一声,周遭仿若瞬间冰封,“爱卿方才说不认得朕,还说错认成他人,爱卿对此是否有什么解释?”
“刚刚阳光明媚刺眼,陛下身形与臣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韩文殊实话实说。
“哦?是谁?”嬴珩轩眉一挑,声音里带着几分认真。
“陛下不认得,是臣府中一个小厮。”韩文殊随口便扯了一个谎,反正府上也没这个人,皇帝要是计较起来,大不了就说他死了。
嬴珩听出她含糊其辞,显然是在于他打马虎眼,他强压着暴怒,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攥成拳,手背上青筋突突,他怒极反笑,清越而笑的声线让人嗅到了危险的味道,“爱卿说朕长得像小厮?”
韩文殊大汗,自知刚刚随口乱说的话惹起了皇帝的不满,自古皇帝都多疑小气,她竟然还往枪口上撞,话已出口,要是现在跪地求饶,肯定是按剧本套路,皇帝必然气急败坏之下处以重罚。还是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吧,一般这样做可以让固执的皇帝豁然开朗茅塞顿开,毕竟古人心智不全,封建社会学到的道理必然顶不上二十一世纪的三观。
“陛下,这身体发肤都是受之父母,长成什么样都是天生父母给的,陛下若是因为一个小厮与您长得有几分相像,认为自己受了侮辱,就降罪于那小厮,可就是惹了天怒!当然,也更不能因为臣说了实话,就迁怒于臣,您得想想,臣若是不说出实情,那可是欺君之罪!”
“你给朕扣下了这么一顶大帽子,是在维护那个他?”嬴珩冷笑。
“他?”韩文殊被他这一问弄得有些发懵,她刚刚说的那些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分明就是胡搅蛮缠,没想到嬴珩却当真了,后腰越来越疼,酸胀感愈发强烈,手不自觉便伸到后面揉了起来,嬴珩本还在等着她的答案,目光却不经意扫到她手上动作,神色一凝,命令道:“到床上去!”
韩文殊恍惚,待反应过来他的话,心中忙暗叫不好,不知这小皇帝打了什么鬼主意,难不成真是断袖?可是她韩文殊是女子啊,若是、若是皇帝真有这癖好,那岂不是要被揭穿了?这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啊!她才重生了两日啊,真是创造了重生界最短纪录了。
韩文殊下意识地将手挡在胸前,形成一个防备的姿势,皇帝看到此,眼中满是阴邪的笑意,临到重要关头,竟然忘了自己此时女扮男装,这个姿势实在是太令人遐想了,她腾地脸红了起来,掩饰着内心的心虚,张口结结巴巴地询问:“陛下、陛下这、是何意?”
皇帝眼中笑意更浓,像是仗着自己万人之上的身份,仰起脸,霸道并且任性地答道:“朕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韩大人想抗旨吗?”
韩文殊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举步维艰地朝床上走去,那袭红罗帐,像是地狱的大门,朝她张着血盆大口。
当她最终被那架木床吞没时,皇帝并没有像她设想的那般□□着走来,而是满意地笑笑,移步朝门外走去,出门前还满脸孩子般的欣喜,洋洋得意道:“虽然是觉得你这次生病变得古怪了些,但没想到变得乖了,对我来说也算是好事。”
韩文殊消化着他所说的话,最后这一句,他没有自称“朕”,这在她的认知里已经属于震惊那一类了。在电视剧里,皇帝不自称“朕”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面对亲信,二是怒极。她坚信,应该是后者。
随后推门进来两个丫鬟装束的女孩,唯唯诺诺地行了大礼,上前服侍韩文殊躺在床上,又将她衣衫轻轻撩起,整个过程做的轻车熟路,此时的韩文殊处于呆若木鸡的状态,被这两个丫鬟弄得有些茫然。
“二位、二位姑娘,这是要做甚?”韩文殊瞠目问道。
两个丫鬟饶有深意地对视了一下,随后面无表情地答道:“回大人的话,刚才的公子出去后付了钱,叫我们来伺候大人——”
“伺候?”韩文殊惊叫地跳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个少女。
其中一个连忙接过话:“大人稍安,是伺候大人缓解腰痛。”
“哦……”韩文殊心有余悸地扫过二人默然地双眸,并没有看出丝毫说谎的痕迹,便悻悻地躺了回去,任她们蹂1躏。
☆、沛字(修)
陈顺此时已经说不上来心中有多么欣喜。今天退朝出了明光殿,嬴珩一反常态,没有直奔宣室殿批阅奏章,而是说要独自一人微服出宫,还要陈顺为他拦下所有入宫求见的亲王大臣。
嬴珩自从登基以来,极少提一些无理取闹的要求,如先皇一般,朝着爱民如子的明君这个方向发展着,一切都是那么有序且顺理成章地进行着。直到三年前,那个让所有知情之人讳莫如深的惊人事件发生,仿佛平静的天空炸响惊雷,彻底改变了嬴珩的人生道路。
虽然表面上还是那个奉行先皇政策,施行仁政的明君,但是他藏在明媚笑容背后的伤痛却时时刻刻腐蚀着他的内心。嬴珩常常会失眠将自己一个关在甘泉宫,他会用处理政务的理由来短暂麻痹自己早已疲惫不堪的灵魂。他时常会病到浑身发热、脸色苍白,却严声命令宫女太监们不许去叫太医,直到他撑不住昏厥过去,陈顺才敢让早就候在门外的太医进去问诊。
陈顺知道他是在以这种方式赎罪,他想让自己更麻木一些,或者身体更疼一些,但是陈顺总想问问他,难道这样做心就可以不疼了吗?
不过,陈顺身为皇帝身边的内宦,这么问不是僭越了吗?陈顺只是默默祈祷,希望他能开心一些,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了。
大约过了午后,正是嬴珩应该午睡的时间,宣室殿附近发现了刺客,陈顺高度紧张,却又不知所措,心中想着幸好嬴珩不在,但又担心独身出宫的他别是碰上了什么差池。
正左顾右盼踌躇间,嬴珩就这样从宣室殿内殿的窗户外钻了进来,一身便衣风尘仆仆。陈顺瞠目结舌,有些茫然无措,嬴珩没有用约好的暗号通报进宫,而是偷偷溜进宫的……
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从陈顺脑中冒出,他不由自主地问出:“陛下,那刺客——”
嬴珩回报他一个璀璨若星的笑,声音清朗润泽:“正是朕!许多日没有偷跑出宫,出去一次还被羽林军发觉了,身手果然不复曾经了!”
陈顺被他的一个笑惊到险些热泪盈眶,又听到他这般摇头讪笑,忙赔着笑,真切道:“陛下还年轻……”
嬴珩招呼他将那身便服褪下,点头重复着他的话,眼中有欣慰的笑意。
“你说的对,朕还年轻,朕有时间,她也有时间……”
随后的几天里,韩文殊过得虽然漫长,但却比预想中的要自在的多,皇帝并没有在朝堂上多加为难,甚至目光都少有触及到她。至于柳巷那件事,韩文殊更是讳莫如深,她当然没有傻到要主动提及此事,当朝皇帝逛窑子这种丑事,说出来的结果只会是自取其辱。
每日散朝后,韩文殊便召来一些为韩府做事的幕僚商议政事,因她是武将出身,所以在府中谋士并不多受到重视,常常坐在一起议事的更多还是她的副将们。这些人因都是与她一起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将士,相处几日下来,韩文清在交谈中已经大概摸出了这些人的基本情况,以及她曾经的战绩。
还真是个传奇女子啊——
韩文殊听完那些战场上的事迹,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
真正的韩文殊,自幼文韬武略,三岁认字,五岁习武,十五岁便已披挂上阵。成名一战便是六年前的狼居胥山之役,仅以三万轻兵击退匈奴十万铁骑,从狼居胥山铩羽而归,之后坐镇西北数年,无人敢犯,从而保障北方多年安定。然而自三年前班师回朝以后,皇帝再不下诏许她远征。自此她便久居长安,空挂了公侯将军这一官职。
而她韩家银羽军的名号说出来连匈奴人的铁骑都要退避三舍,不败之军的赫赫威名威震着整个西北大漠。外界都传韩家虎父无犬子,两代忠良,保家卫国。
这韩老将军如今并不居在长安的府上,老将军一把年纪威名远扬,仍是坐镇西北,虽然近年来常有不怕死的匈奴来犯,但在老将军的铜墙铁壁之下,全部有来无回。
自三年前韩家少帅韩文殊长留长安,不再上阵杀敌后,皇帝担心西北吃紧,派了沛国公府的三公子刘恒到前线支援。这沛国公本是文臣,府上三位公子,大公子仁德,二公子遗世,只有这三公子刘恒坚韧果敢、堪得大用。沛国公有意让他历练,便求了皇帝的旨意,忍痛将爱子派到大漠韩将军手下做个副将。
这些消息,有的是韩文殊到茶馆吃茶时听说书说来的,有的是商议军政国事时手下聊天得来的,东拼西凑,倒是让她捋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说起来汗颜,她常听将士们闲聊,说她一身武艺皆传自声名显赫的韩老将军,但现在的她连至亲父亲的名讳都说不上来。她听说过的汉朝最有名的将军仅限于卫青、李广、霍去病,实在是不知还有一个姓韩的。
不过最近有件事倒是一直盘桓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她总也想不明白,那个恍若谪仙的男子既然姓刘,那就应该是亲王,汉朝的亲王不是都应该有藩国封地吗?为何刘如意会留在长安?
汉高祖刘邦在秦朝时曾担任泗水亭长,起兵于沛县,遂世人称其沛公。这些都是韩文殊在前世所了解的历史知识,如果她没记错,这个“沛”字,可以称作是刘邦专属了,古人最忌犯当朝者名讳,而这刘如意一族倒是大胆,竟将所居之地称作“沛国公府”,虽然亲王宅邸赐字多是圣上所选,但是即便皇帝选了“沛”这个字,难道真的有不怕死的臣子敢接吗?
韩文殊每每想到此处,总会止步不前,她也不想深究,总觉得有一个惊天的秘密,虽然像是黑洞一般吸引着她,但是她却还没有准备好面临一切……
这一日刚刚下朝,韩文殊回府正在由灵鸢帮着换上便服,这灵鸢乃是真正的韩文殊留给她的心腹,随身的婢女自然是知道她身份。然而此事有利有弊,利是有一得力可信之人,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时代身居高位,若身边连个可信之人都没有,无异于孤军奋战;而害处则是,越熟悉的人便越能查知出她有异。所以韩文殊面对皇帝朝臣都还可坦然而对,但和灵鸢独处时,每每都会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