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别人在呢……”韩文殊掰开他扣在肩上的手,声音有一丝僵硬。
嬴珩斜目扫了一眼锦绣,朝她使了个眼色,命她下去,锦绣如蒙大赦,临走前却若有所思地看向韩文殊,便一溜烟儿地退了出去。
“这下该告诉我,到底要瞒我什么了吧。”嬴珩负手而立,一副拷问的模样。
“就是些女子的秘密,与你说了也不懂,就别问了。”韩文殊避开他审视的目光,敷衍地笑笑,随即抬头,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堆积的事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嬴珩慵懒答道。
他像是想起什么,忽然说道:“我今日召见了刘恒,骊山的迷阵已经被处理干净了,据他所说此阵不甚复杂,若是找到诀窍一点便破,但是出自谁手,却不得而知。”
韩文殊听他这般说,面上有些吃惊,嬴珩便解释道:“刘家对五行八卦,奇门遁甲都有所建树,交给他处理再合适不过。”
韩文殊点了点头,神色却有几分不自然,嬴珩远眺天际,过了好一会儿,只听韩文殊小声呢喃:“我觉得好冷,也有些累了。”
嬴珩回过神,牵着她的手走进内殿,“要睡一会儿吗?还是先吃点儿东西?”
“不想吃了,给我留些米粥就好。”
“去睡吧。”嬴珩放手,含笑凝视。
☆、沉默
后来几日,韩文殊始终是淡淡的,起初嬴珩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慢慢有所察觉,两人几乎整日都是沉默以对。
但是好在她还在他身边,他唤她名字时,她会微笑以对。
也许只是有些心结吧,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的存在已为人所知。
回銮后的这些天,宫中一直忙着筹备合宫家宴,以及初一祭祖的大事,虽然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宫人们躁动的心却仍不安分,皇上宠幸民女那可是天大的事,所有人都好奇到底是何等花容月貌,顾盼生姿才会博得皇上青睐,有人说是貌若天仙,有人说是狐媚妖娆,还有人说长相无盐,却善解人意,被皇上视为知己,总之整个未央宫对这个女子的猜测早已神乎其神。
对此,嬴珩倒也无甚所谓,最早将韩文殊宠在宣室殿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能隐瞒这么久才传开,已经让他倍感意外,如今偶尔听到陈顺随口叨唠几句,他也只是付之一笑,只是有一点他却不得不在意,永延殿应该也已经知道他宠幸民女的事了,以太后的性子,大多会将他召去试探一番,因此他干脆先发制人,一回宫便去给太后请安,但是看太后的样子,倒像是丝毫不觉一般,他向来摸不准太后的心意,不过太后疼爱嬴瑀倒是不争的事实,嬴珩干脆便将这个难题推给了城安王,时不常便将嬴瑀召进宫饮酒作诗,弹琴观画,最后再将他打发到永延殿谈天承欢。
韩文殊起初还有些羞赧,但次数多了倒也稀松平常,身穿一身清雅裙装也不再像最初那般难为情,仍是一如既往与嬴瑀斗嘴,嬴珩便静静地在一旁看着,自从这次从骊山回来,韩文殊总是一个人躲起来发呆,有时候连他走到身边,她都不曾察觉,嬴珩不知道她藏着什么心事,既然她不想说,嬴珩便不问,能看她这样笑笑,也是好的。
嬴珩进屋时,韩文殊正围着火炉烤着手,她最近总喜欢蜷在地上发呆,嬴珩便命人制了一块毛毯,免得她坐在地上染了寒气。
此时炉上正煨着热水,黄铜小壶发出“呜呜”的声响,周围一圈的炭火有些潮湿发灰,像是被水浸湿一般,显然壶中水已烧开许久,冒出的沸水浸湿了炭火,才会怎么烧都烧不旺。
嬴珩神色一黯,故意发出些声响,挪步到她身后,却见她丝毫不觉。
嬴珩心中叹息,轻咳一声。
韩文殊猛地惊醒,想要隐藏心中思绪,急急起身,却不想呆坐太久,双腿发麻,一个踉跄撞到地上火炉,已经烧干了的小壶从炉上滚下,压过韩文殊赤裸的脚丫,滚到一边,悠悠停下。
“啊……”
嬴珩一把将她揽住,按着她的肩头,让她就地而坐,紧张地捧起她的玉足,细细查看,雪白的皮肤已经透出红肿,嬴珩大声道:“来人!”
陈顺从门外闪进,为着避嫌,故意闪躲着眼神,“陛下有何吩咐?”
“去外面抓些冰雪,快点!”
待陈顺退出,嬴珩起身,打算将她抱到床上,韩文殊却轻轻侧过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嬴珩伸来的双手。
嬴珩微微一怔,仿佛又被拉回那个曾经被阴郁笼罩着的心房,他的手一直停在原处,直到陈顺在外轻唤,他才恍然收回。
嬴珩伸手抓起一把银雪,捏成巴掌大的雪球,小心翼翼地敷在韩文殊脚上,“烫伤若是不及时冰敷,会起水泡的,冬日里穿的厚重暖和,小脚丫待在鞋子里会火烧火燎的疼。”
说到最后,嬴珩轻轻笑着,眼中却掩不住的担忧和心疼,韩文殊不敢去看,只能盯着脚上的白雪融化成水,缓缓流到脚踝,最后滴到毯子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连这样敷了三次,红肿才有些消退,韩文殊觉得脚上已经没了知觉,这般防备地坐在地上,连身子都有些僵硬了,嬴珩却一句话也没问。
陈顺在送来雪水时,还一并取了烫伤的药膏,冰敷后,嬴珩温柔地将药膏搽在伤处,凉凉的药膏随着他的涂抹,消去了最后一丝痛意。韩文殊不由自主地凝视向他,看着他专注而又认真的模样,她眼中闪过一丝伤痛。
一切处理停当,嬴珩收起严肃认真的神情,抬眸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朝她张开手臂,柔声问道:“还不让我抱你么?”
韩文殊本想拒绝,但是看着他一如既往的笑容,心中酸楚,低眸敛眉,冰凉的手从袖中缓缓伸出,搭在他的肩上。
似有若无的叹息声从耳畔传来,嬴珩将她抱至床榻上,尽力克制着不去碰她,两人谁也不看谁,谁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出使西域的商队都已经整装待发,初五那天启程。”嬴珩淡淡讲道。
“哦。”
“蒙嘉对此一直是欣然接受的态度,看样子似乎没什么举措,不知道买的什么关子。”
“嗯。”
“那些从狼尸上取下的银珠有了些线索,江辙已经带人去查了。”
韩文殊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
……
嬴珩一直闲闲地扯着朝政之事,韩文殊静静听着,几乎没说过什么话,这么多天来,一直是嬴珩在说,她在听,说的人若有所思,听的人心不在焉。
过了些许时候,嬴珩轻轻说道:“明天是除夕,子卿想怎么过?”
韩文殊皱了皱眉,她原意是出宫回府,于府上家丁而言,她已经消失了很久,离开前又没做交代,韩府只怕乱了套,她不提只是怕嬴珩多心。
她思索了片刻,正寻着说辞时,嬴珩忽地拉过她的手,声音中带着一丝稚气,像是在撒娇一般,央求道:“陪陪我,好么?”
她想说不好,但是看着他身为一朝君主,却依偎在她身边撒娇,无论如何也心硬不起来,韩文殊心中自嘲,到底是架不住软磨硬泡,他的温柔陷阱,总能引得她泥足深陷,韩文殊轻轻点了点头,怅然闭目。
就这样吧,左右已经陷进去了,谁还在乎陷得更深。
嬴珩像孩子般开心一笑,“我已经着人通知了你的那个暗卫统领,是叫夜明吧,之前被困山洞,他带了一队人马前来施救,若不是那次太过危险,使得他不顾隐藏身份前来救你,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得力的暗卫。他知道你宿在我这里,已经和韩府打好招呼,子卿大可不必担心府上事务。”
韩文殊静静地听着,面上沉沉看不出任何表情,嬴珩的声音也渐渐归于沉寂,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这些天嬴珩不知叹了多少气,他根本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竟让韩文殊如此防备,他甚至将从骊山遇险到此时此刻的每一个记忆剖析整理,却仍是找不出任何异常,他曾问过那些平日守在宣室殿的宫人,答复也如他预料的那般,她只是偶尔到上林苑走走,其余时间都缩在宣室殿怔怔发愣。
说不清,他也理不通,他们就像平时那般相处,却突然引得她心事重重。
虽如此,嬴珩却仍是温煦地笑着,眼中满是宠溺,“明天要陪子卿好好过个年,我可要好好想想,怎么逗得子卿开心。”
韩文殊神色深了几分,幽然注视着他,心中莫名冰凉,自从回銮以后,他便没再唤过她夫人,每每只叫她子卿,她心中讪笑,她有什么资格做他口中的夫人,明明知道得不到,却还心生醋意,真是可笑。
一股怨气横生而出,韩文殊抬眸,语气无波地问道:“陛下不陪太后么?每年的合宫家宴陛下不参加么?”
嬴珩震惊地看向她,“你叫我什么?”
“陛下是至高无上的皇上,臣身份轻微,不敢胡乱相称。”韩文殊出奇冷静。
有冰泉喷涌的感觉,寒冷的泉水一下一下击打着心墙,所有坚垒崩裂倒塌,仿佛梦碎,一切都幻化而去,莫名变得苍白,他无力地拥住她,他觉得韩文殊只要稍稍一推,他就会摔下去,但是她却一动不动,仿佛无所谓到可以无视他一般。
她的冷漠彻底将他打垮,之前不问,是因为她不想说,嬴珩不想强迫,但是此时此刻他再也忍不住,他拥着她,静静问道:“子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但求你别再这样……”
☆、天地
柔和的光线透过轩窗,洒在两人身上,却是默然冰冷,韩文殊缓缓抬起手臂,却又不着痕迹地放下,忽然心酸,想要大哭一场,她收起纠结的情绪,定了定心,冷冷说道:“听说太常丞李大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春季大选的事宜了。”
嬴珩愣了片刻,稍稍松开她的身体,注视着她的眼睛,急切回答:“每隔三年都有大选,那些选上来的家人子都被太常安置在永巷,到了年纪我就下旨送她们出宫,这么多年,我何曾召见临幸过她们,你是忘却了前事,但是连摆在眼前的事实也看不清了么!”
韩文殊听出他语气中的责怪,却仍是不为所动。
“不曾召见临幸?”随即冷笑一声,“若是后位已定,陛下也不与皇后圆房么?”
“荒谬!”嬴珩震怒,却转瞬化为悲痛,“子卿从何处听得大婚之事,我都不曾知晓,你又是如何得知?”
韩文殊极力克制内心翻腾的情绪,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垂下头,躲开他的目光,淡淡反问:“难道太后所说也会有假么?”
嬴珩眉尖深蹙,似凤似花的眸子猛然收缩,沉声问道:“母后来找过你?”
韩文殊摇了摇头,将脸埋进腿里,瓮声瓮气地回他:“是我不知轻重,跑到了上林苑,撞到了太后娘娘身上……”
嬴珩拧眉,心中惊讶,自从嬴瑀回来,太后便迁回了未央宫,性子却仍是不冷不淡,整日待在永延殿静心礼佛,而且近来天气寒冷,太后年岁大了,极少出来走动,从永延殿到上林苑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因此早年间,嬴珩特意命人在永延殿外修建了花池园艺,若要赏景散步,太后怎么会大费周章地跑来上林苑。
略一思忖,嬴珩便已了然,他心中一凉,到底还是疏忽了,太后年年催他成婚,并对此多有怨言,母子之间的隔阂也生于此,甚至在他登基之时,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