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前下官对大人有偏见,言辞上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
虽然知道韩文殊被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王进还是示意地低了低头,见韩文殊并不出声,略有些尴尬,接着说道:“下官做这个问讯官已经做了十年了,天牢地牢都曾监管过,那里面有自杀的,有病死的,还有疯掉的,寻常的牢狱即便环境再恶劣,好歹也有一扇窗,几个命运相同的同伴,但是您是下官见过的第一个,孤身一人待在冰冷无光的地牢,却丝毫不为所惧的人。还有今日,下官是带您去送死的,难道您就一点都不怕吗?”
“怕?”韩文殊不禁重复,随即却苦涩地笑了一声,“本将最不怕的,就是死了,本将亲眼见过死亡,甚至经历过死亡,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怕的,是生者的痛苦……”
她的最后一句,说得极小声,像是在自言自语,王进跟着辇车走在一旁,自然是什么也没听到,释然笑道:“大人这么说,下官就明白了,大人毕竟曾在战场上统帅千军,曾经马革裹尸、刀口上舔血,什么没见过。”
韩文殊淡淡一笑,再不作回答。
安静地走了一会儿,辇车缓缓停下,似乎是到了目的地,王进亲自上前,掀开车帘,将韩文殊从车上扶出来,并将她眼上的黑布摘下,明媚的阳光划过眼帘,带着微微的刺痛,还有一阵阵的满足感,她微微仰起脸,太舒服了,韩文殊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竟能如此渴望阳光。
正沉浸其中,一旁的王进不忍心地提醒:“大人,太后娘娘正在里面等着呢,我们进去吧。”
韩文殊淡然朝里走去,王进咬了咬牙,在她身后扬声道:“韩大人,大不了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掖殿。
本是杂草丛生,无人问津的地方,今日得太后临驾,今日竟有焕然一新的样貌,正月的寒气还在,地上的草芽还未长出,但是旧岁的枯枝烂叶已被清理,倒显得这间冷宫异常宽敞,气氛便也更加肃静了。
韩文殊手脚上的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一阵阵的,也略略缓解了肃穆的氛围。
外阶上临时铺设了坐席,屋檐上还垂下一卷卷竹席,太后就正襟危坐于竹席之后,隐约有三四道人影,坐着的就两位,其余的伺候在其身后。另外还有一白衣身形坐于稍远处的侧席,看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韩文殊凤眸轻扫,视线从一旁宫人手中的刑具掠过,不禁摇头冷笑。
都是些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真品的刑具,若不是她前半生当过导演,曾接触过这些道具,恐怕她都不知道这些事做什么用的。
“大胆犯人,见到太后娘娘,还不下跪吗?”竹帘前,东福海厉声喝道。
韩文殊回转过身,屈伸跪地,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臣韩文殊见过太后娘娘。”
那席上轻哼一声,似乎不屑受其大礼。
“你这乱臣贼子,竟死不悔还,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吗?”东福海听她自称“臣”,而非“罪臣”,便揪住不放。
“臣无罪,何来认罪之说。”韩文殊斩钉截铁。
“你——”东福海指着他,气急败坏,随即转过头,看向坐在席上的太后,唤道:“太后娘娘,您看……”
韩文殊丝毫不惧,微微扬头,直视着帘中人,由于竹帘的遮蔽,她甚至看不清里面坐着的人,却也能感知到对方的冷漠与怒意。
太后扬了扬手,华丽的衣袖随之荡动,庄韵的声音传来,带着无所谓的语气,吩咐道:“用刑吧。”
旁边坐着的人影似乎颤了一下,那道白衣身影也已僵住,只听熟悉的声音轻声制止:“母后,且慢用刑。”
是嬴瑀的声音,里面坐着的人是城安王啊。
韩文殊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嬴瑀顿了顿,似乎是正在思考,片刻后,扬声对韩文殊问道:“本王想问韩大人一个问题。”
“殿下请讲。”韩文殊道。
嬴瑀悠悠问道:“大人可知自己犯下了何罪?”
“太后娘娘已告知微臣,然臣并未做过此事。”韩文殊定定回答。
“你是想说娘娘冤枉了你不成?”那东福海听不下去,出声怪叫道。
嬴瑀阴厉地眼风从他身上扫过,东福海浑身一颤,立马噤声,有些不服气地看向太后,见她没有意思相护,这才讪讪退后。
嬴瑀脸上重浮微笑,饶有兴味地看着韩文殊,继续道:“本王今日才回到长安城,没想到竟赶上了这般有意思的事,大致了解了一二,却不甚详尽,本王向来刨根问底,钻牛角尖,这个母后应该晓得。”
说到一半,嬴瑀依赖地看向太后,半撒娇半正经道:“这韩大人拒不认罪,母后这边又证据确凿,儿臣今日在此旁观,倒也不能置身事外。这样吧,儿臣做个见证,母后这边摆出证据,如果儿臣都觉得铁证如山,便不容她再多言,直接问斩吧。”
过了良久,太后深思过后,方才冷冷宣道:“传证人。哀家倒要看看,铁证面前,谁能救她。”
☆、第九十六章
没过多一会,刑部就将证人带了过来,看身形是个瘦弱女子,韩文殊疑惑,她起初只知道那件白绸衣做物证,却不知道还有人证。
那证人一直将头垂得很低,再加上前后都有侍卫押送,站在韩文殊这个角度,压根看不清她的脸,更不知道她是谁,只觉身影似曾相识,很是熟悉。
在韩文殊身前几步处站定后,押送的侍卫退下,证人屈膝跪地,瑟缩地磕了两个头,道:“民女灵鸢见过太后娘娘,城安王殿下。”
此言一出,韩文殊大惊失色,凤眸不禁睁大,脱口而出问道:“灵鸢,怎么是你?”
“公子……”灵鸢颤抖地转头,眼中除了畏惧,还有一丝愧疚,朝韩文殊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韩文殊瞪着她,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证人?”
灵鸢嘴唇开合,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她目光闪过一丝决绝,轻声承认:“就是奴婢指认公子的罪行的。”
“为何?”韩文殊愤怒地看着她,“你为何要冤枉我?”
灵鸢垂下头,将脸埋进阴影,不去看她。
这时,竹帘后面的太后出声缓缓安抚她,道:“灵鸢,你不用害怕,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首告有功,不会有人把你怎么样的。”
“是。”灵鸢低低诺了一声,转回头,面向太后那边,神色却不似刚刚那般,虽还是楚楚可怜,却已不再战战兢兢了,她将证词道出,字字清晰,却也句句诛心,韩文殊心头大震,如同冰人一般,震惊地看着她。
“民女乃是韩大人的贴身侍女,大人的一应起居皆由民女打点,大人的许多事,民女最是清楚不过。”灵鸢侧目微微迟疑,咬了咬牙继续道:“年前太常丞李大人曾着下人送来一套入宫礼服,只说是正月初一百官朝拜所用,民女曾将礼服摆放在大人寝室,待大人过目,便要收于衣房,可大人当时看也没看,便从里面抽出内衬,交予民女,吩咐民女裁制一个偶人。”
东福海从身后拿出在合宫夜宴上搜出的偶人,放到灵鸢面前,厉声问道:“你看清楚,是这个吗?”
灵鸢稍稍抬了一点头,又马上垂下,闷闷地道了声“是”。
韩文殊气得浑身颤抖,眼中似要喷火,却又被一层冰寒盖住,她极力止住心中怒火,却头痛欲裂,直欲晕厥过去。
“你既是她贴身侍女,当时她说要用礼服做偶人,你为何不阻止?你伺候韩大人多年,难道不知这礼部年年所备礼服都略有不同,若是被人发现礼服变了样,后果不堪设想吗?”嬴瑀漫不经心地发问。
似乎早想到会有此问,灵鸢有条不紊地答:“当时民女本想出声阻拦,但是大人未来得及听民女解释,便呵斥民女下去了,大人在长安城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韩府上下更是人人自危,大人既下的命令,谁敢有异议。”
嬴瑀听罢这个回答,未所作辩言,只轻笑一声,问:“那这偶人背后的字,也是你刺上去的?”
“回城安王的话,是民女所刺。”
“那你可知这八字是何含义?”
“民女自幼为奴,从不识字,自然也不知晓这些字的含义。”
“那也就是说,这八字也是韩大人写好,再交予你临摹而成的?”嬴瑀意味深长地挑眉,身子向前微微一倾,从帘后直视着她的眼睛。
“正如城安王所言。”灵鸢毫不犹豫地回答。
嬴瑀审视了她良久,直到太后出声,他才两手一摊,向后仰去,靠在软榻上,朝太后道:“儿子问完了,由母后裁决罢。”
说罢,眼风不经意地扫过侧席那白衣之人,然而那人却像未看到般,只是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太后一直冷冷旁观,此时听嬴瑀忽然不再执着护着韩文殊,心中先是一惊,随即便大石落地,抿了抿嘴,厉声喝问:“韩大人,人证物证俱齐,你可认罪?”
一串清泠的笑声,伴着丝丝阴森气息,韩文殊怒极反笑,目光恨恨扫过灵鸢,以及帘后那些她看不清的人,那些被她目光乜过之人,皆是浑身一颤,她虽跪在地上,手脚又被束住,可此时那股厉人煞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没——罪!”韩文殊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念道。
她自知难逃此劫,也不顾礼仪规矩,只将心中怒意宣泄,太后被她气势震颤一瞬,随即怒气上涌,急急咳了几声,指着她颤声狠狠道:“哀家念你韩家两代忠臣,你父亲又在边关镇守,才一直容忍你至今,既然如此,也不用你认也不认,来人呐!”
脚步齐刷,两排羽林卫就位听令。
“行刑!”太后怒瞪着她,下令道。
“等等!”
嬴瑀再次起身阻拦,太后大怒,“你退下!”
“母后,儿子是问完了,但是在场的其他人还没审问,传出去会说您独断专行的。”说话间,嬴瑀目光一直在那白衣身上徘徊。
太后冷哼一声,道:“你即便再拖延时间也没用,她也只是多活一盏茶的时间,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嬴瑀眉头紧皱,事态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他入宫前曾派人到林光宫报信,只希望嬴珩能快点到。
“行刑!”东福海看了一眼太后脸色,见她面色凌厉,丝毫不留情,便细声催促道。
四名羽林卫将韩文殊押住,其余人在旁直直伫立,这时从旁走出两名大汉,各手持一根长棍,其上布满铁钉荆棘,踏着稳步朝韩文殊走来。
韩文殊被羽林卫驾到早已备好的木凳上,腹身着凳,前后均有人将她牢牢扣住,别说挣脱,想要稍动一下,都不可能。
原来是要将她乱棍打死。
韩文殊悲凉地笑了笑,先秦有那么多酷刑,她当真该庆幸一番,用在她身上的只是棍棒,而并非车裂、火炙。
棍棒落在身上的时候,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腰间传来,铁钉带着荆棘的木棍拍打下去,瞬间皮开肉绽,韩文殊冷汗涔涔,喉间发出一声轻哼,却并未叫出声。
一旁的灵鸢脸色早已苍白,垂下头不敢多看,太后坐于帘后看着这一幕,韩文殊只觉得身上有凌厉的目光刺来,但却不止一道。
约莫打下了十几棍,韩文殊身后早已血肉模糊,嬴瑀几次想开口阻拦,却都无疾而终,只能寄希望于那道白衣身影上,只见那人虽也是浑身僵立,紧张地注视着韩文殊的情况,却也帮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