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若非惜他之才,又岂会全其想为孤员之心,可是……”
放下汤碗,张之洞的目中流露出可惜之状。
“我现在却后悔了,不是后悔用他,而是后悔……到时候自己无力保他啊!”
一贯耐不得沉默的桑治平,左右张望了一眼,看着张之洞说道。
“这阵子,似乎又有不少人递条阵,提到禁烟一事吧!”
“幕中、官场……”
摇头长叹一声,张之洞朝窗外纷扬的雪花看了眼。
“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禁烟局,从禁烟局成立的那天起,不仅有人在等着他出事,同样也有人在谋划着他出事,现在已经有人上窜下跳的想要谋划些了!”
别说是其它人,便是自己也为禁烟局之暴利而心动不已,生怕若出乱子,毁去湖北洋务大计,这才有了与唐浩然的分歧,可其它人不同,他们盯着的是禁烟局是因为……哎!心叹口气,张之洞只觉得这饭菜越发无味起来的,若是子然能稍做出些让步,自己又岂会……
望了一眼对面的桑治平,张之洞说道。
“仲子,你说,当初我是不是做错了,毕竟……”
话稍顿张之洞一时竟是无言,
“子然确实少于磨练,猛然置于此位,的确有些急功近利了!”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桑治平最终还是点头赞同道,无论是在他,亦或是张之洞看来,他们都认为唐浩然的坚持是太过耿直,圆滑不足,而他们恰恰忽视了一点——唐浩然之所以没有作出让步,是因为一但让步,意味着自己永远无法洗去“以烟敛财”的污名,他所坚持的只是最后一丝底线,尽管他已经放弃了太多的底线,但有些事情总是需要坚持的。
“香帅,京师来了份电报,是总理衙门的。”
恰在这时,赵凤昌进来说道。
“总理衙门?”
张之洞微微一愣,接过电报,拆开封来不过只是一看,脸色瞬间为之一变,猛的一拍餐桌,只震得桌上碗碟乱撞。
“李合肥无耻!”
“香涛(香帅)。”
桑治平、赵凤昌两人瞧见张之洞火冒三丈的模样,无不是为之一惊,这是怎么了?虽说作为总文案,但赵凤昌并没有查看总理衙门电报的权力,所以才会这般惊讶,而桑治平却是惊于何事能让张之洞这般恼火。
“仲子,你看,你看,总理衙门竟然把手伸到我这了,总理衙门是恭王主持的,恭王与他李合肥之间……”
因涉及宗室,有些话张之洞绝不能说。
“这不是李合肥于幕后策划,又能是何人所为!”
接过电报的桑治平看过电报上的内容,顿时沉默了下来,而赵凤昌也在一旁看到了电报上的字样,其它的话他没看清楚,可最关键的几句,却一个没落。
是调令,调唐子然于总理衙门候用的调令,理由再简单不过——该员精通西洋事物,又为各国公使所欣赏,现今外交事重,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总之一句话,朝廷要调走唐子然,湖北便割爱吧!
这一份电报只看到赵凤昌内心激荡非常,倒不是因为唐浩然要入总理衙门为朝廷重用,而是因为总理衙门的这一出,彻底的扫清了他接掌禁烟局的障碍,作为香帅的亲信,他明白,对于香帅来说,他之所以恼怒是因为总理衙门挖了他的人,待火气下去之后,估计就会明白过来,这事倒也解了他现在的困扰。
“香帅,这怎么能成,现在禁烟局初创,子然还要主持湖北的禁烟大事,岂能由得总理衙门乱来!咱们这就拟电回了他们!”
赵凤昌看似的关切,却使得桑治平心底一阵冷笑,他这那里是留子然,根本就是在赶子然走啊!
赵凤昌的急声,却让原本心恼的张之洞一愣,原本还怒气冲冲的他旋即坐了下来。他不住的在脑海中思索着,李鸿章假恭王之手,把唐浩然调往总理衙门,是为了?是想邀其入幕?还是不想他为自己所用?
反复思索良久之后,张之洞觉得两种皆有可能,不过,相比于前者,也许李鸿章更看重的是后者,他害怕自己在湖北把洋务办成了,所以才会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招术,难道在他李合肥的眼中,若是离了唐浩然,自己便办不成洋务吗?
想到这,张之洞便止住赵凤昌说道。
“总理衙门毕竟是朝廷中枢,不能蛮干!”
张之洞的话让桑治平的心底一叹,同时也让赵凤昌暗自一喜。当他从餐厅退到室外时,望着那雪花,赵凤昌的面上更是带着笑,那笑容显得极是得罪。
“仲子,咱们一起到到花园去看看雪吧。”
待赵凤昌离开后,发现大腿有点发胀的张之洞想到户外去走动走动。
天空堆积着乌云,并不算大的雪花飘洒着,正月里的天气仍更显得有点寒意逼人。
“香涛兄,外面冷,若不一起去到花厅里走走吧!”
桑治平劝阻道。
“好几天没有到花园去了,想看看,取件披风便行了!”
一旁的亲随连忙找了件披风披在张之洞的的肩上,两人便向总督府后花园走去。冷风吹在脸上,身为北方人的张之洞不仅未觉得冷,反倒感到有些清爽。
“治平,你怎么看?”
他指得自然是总理衙门调唐浩然一事。
“这……”
“同治二年我考中进士,进翰林院,直至光绪七年外放山西,前后当了18年的京官。”
张之洞似回忆般的话语,只让桑治平心底“咯噔”一声,顿时便知道了其想法,该来的总会来的,看来这武昌是留不下唐浩然了,有了总理衙门的这纸调令,所有的一切都解决了,香涛再也不需顾虑重重了。
“京官清闲,若不思上进,最是容易混。有无出息,全看各人了,所以普天之下,又唯京官最难当!仲子,你觉得的呢?”
“确实如此。”
落榜后曾在京中入肃顺幕的桑治平自然知道京官的难与易。
“若是没有十八年京官之历,想来我也不会有今日,能办事是好事,可先在做大官,才能做大事,在咱们大清国,首先要学会做官,才能做事,子然有大才,是能办大事的人,但是……”
回头看着桑治平,却勉强笑了笑。
“仲子,子然不会为官,这做个京官,想来对他也是个历练,等他学会为官之道了,到时候……”
话声稍顿,张之洞长叹道。
“你要劝劝他,以后凡事,不可太过认真,这绝非为官之道,还有,他那身边的那个宋玉新,虽说是捐班出身,可也算是个人才,留在他身边,倒也可为他出谋划策,仲子,你去告诉他,让他随着子然,将来,老夫自然保他个前程……”
桑治平平静地听着,无任何表示,实际上早在餐厅里,当张之洞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便明白,武昌已经不会再留他唐子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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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先谋官后做事(求推荐、求收藏)
“香帅已经决定了!”
禁烟局后堂内,沉吟半晌,唐浩然便冒出这句话来,该来的总会来的,
而这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却让桑治平的神情显得极为尴尬,这会他甚至有些后悔接下这个差事了,相视无言的他点点头。
“其实子然,只要你按照香帅的意思……”
不待桑治平开口相劝,唐浩然便摇头说道。
“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仲子先生,若是换您做,您做吗?”。
“这……”
沉吟片刻,桑治平却说道。
“至少这总好过尽刮民脂民膏吧!再则,成大本事……”
桑治平的话,随着唐浩然脸上的笑容而打断了,他知道,至少在这件事上,纵使有千万个理由,也无法说服这个年青,或许这个牵强的理由能说服自己,但却无法说唐浩然,否则,他又岂会等到今天。
“我之后,谁会……”
原本想问谁会接管禁烟局来着,可许未问完,唐浩然便长叹口气。
“还问这个干,反正以后,这里也就是另一个善后局,得了,仲子先生,”
抬起头,唐浩然看着桑治平问道。
“香帅准备给我换个差事?”
唐浩然反问一声,倒不是他看重接下来的差事,更准确的来说,这声反问倒是有些嘲讽的味道,其实,许多事情现在他反而已经想通了。
唐浩然话里似嘲似讽的意思,桑治平又岂听不出来,作为张之洞的幕友,他便为张之洞解释起来。
“子然,其实,有些事情,你也该知道,朝廷之所以支持香涛办洋务,表面上是洋务为当今第一要务,可实际上,根子里却又牵涉到帝党、后党之争,其实也就是清流与湘淮之争,现在天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湖北,看着香帅,所以,香帅不得不万事谨慎,便是这禁烟局,前后就有多少人上折子参香帅?你知道吗?”。
在桑治平解释时,唐浩然只是苦笑着,难道这就是理由吗?就像晚清驰禁**,短短几十年功夫竟然把**弄成了“财政支柱”,难道与“进口**”竞争便是理由吗?
在唐浩然的心底有多少个问题,想要问,但最终还是止住了,现在这些事情已经不再是自己所能关心的了,如果说后悔,更多的恐怕就是后悔自己太过天真。
“香帅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焉能不知!”
模棱两可的答案听在桑治平的耳中,让他心底长叹一声,有些理由,他能说服自己,但却无法说服唐浩然,两人的立场不同。
“在我来的时候香帅让我告诉你一句话,在中国想要办大事,首先必须要做大官,否则在中国,是办不成事的!”
凝视着唐浩然,桑治平长叹道。
“子然,你如果想要办事,就首先当官,首先知道这官场是,然后才能办成事,若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要办事,先当官……桑治平的一句话,让唐浩然点点头,或许,这就是中国的悲哀吧,要么当大官办大事,要么投身大官为其办事,此时如此,百年后的中国未尝不是如此?
官商勾结……
自己当真是天真的可以,竟然连这最简单的四个字都没看清,竟然还寻思着想要办大事?商人经商尚需官商勾结,更何况是……
“这件事就当……”
话声稍顿,原本想说“买个教训”的桑治平,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尽管他欣赏唐浩然,但并不是意味着会为其牺牲东主的利益,
“子然,今天总理衙门来了份电报!”
总理衙门?
眉头微微一跳,唐浩然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桑治平。
“一本“泰西策”世人皆知你唐子然了解西洋甚深,估计是李合肥不愿你助香帅于湖北兴办洋务,便通过总理衙门以你通西洋为由,调你往总理衙门,子然,香帅亦不愿意放你,但总理衙门所代表的毕竟是朝廷……”
不愿意放,或许对于张之洞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吧!
“若非香帅为浩然扬名,世人又焉知浩然之名?无论今后浩然身在何方,定不敢忘香帅知遇之恩,”
但愿如此吧!想着,桑治平从袖袋中取出一张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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