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话让醇王大为诧异,不知道太后怎么个想法,那里敢轻言?不过却也不能不说,然后便一面想理由,一面回奏道。
“时事多艰,全靠皇太后主持,皇帝年纪还轻,还挑不起这副担子。再说,学无止境,若无皇太后庇护,这朝局不知有成样子。”
他说到一半,便不知道再怎么说下去了,原本他便言拙,素来都是个没主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凡有慈命,只知依从。正在困惑疑难之中,他听着庆王倒是难得的为他解起围来。
“太后,依臣看来,皇上要办这新政,那也是太后教导有方!”
庆王的这番话一说,不单醇王觉得的意外,就连慈禧亦深感意外,这庆王平素可不会插这个话,而她全不知,庆王之所以这般说,为的却是另一件事儿。
“太后,当年太后倡办洋务的时候,那朝臣们不也是说三道四的嘛,现在皇上寻思着想办新政,那不还全是向太后学着不是,说到底,还是太后您教导的好,若不然,皇上又岂能这么快,便知道了国朝危局所在。”
庆王的话却让醇王的后背直冒冷汗。
“皇上还年青,这朝政还要太后多加操持,依臣看,这新政不能办!”
说完,醇王便磕一个头,依然长跪不起。生怕因为这办不办新政恼了太后。
“瞧你,老七,又没说这新政不能办。”
瞧着醇王吓的那番模样,慈禧太后转过脸来,对庆王说道:
“你说,这新政是能办还是不能办。”
“皇太后的话,臣实在汗颜无地。总是臣下无才无能,这几年处处让皇太后操心。目前政务渐有起色,正是由剥而复的紧要关头,这新政,依臣看来,确实也得办,那《盛世危言》中就提过,这国朝之危在外,而非内,这些年在总理衙门和西洋人打交道,臣算是知道,这洋鬼子瞧着似个人,可个个都是狼子野心的,保不齐就这会还想在咱大清国身上咬上一口,臣瞧着,皇上也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才想办这个新政,免得让洋人再打上门来。”
“这么说,这新政是要办的了?”
慈禧沉吟片刻,然后接着说道。
“新政这事,其实倒也不是事儿,”
这确实不是事儿,在慈禧看来,就像庆王说的那样,也就是皇上见自己过去准疆吏办洋务,所以才起了心性,起不了碍,而之所以会这么问,倒不是说她在意新政,而是因为这事这阵子闹腾的,她不能不问,若是再不问,外边不定就会把她这个太后给忘了。
“这西洋人,确实一个个狼子野心的,就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就连东洋人,这些日子,不也是有样学样的跟着想找咱大清国的麻烦,哎,这两年也真难为皇上了!”
“让太后忧心,实在是臣下之罪!”
醇王、庆王两人一听,连忙再次跪下请罪,而慈禧却摆了摆手,瞧着两人说道。
“至于新政这事,那就先瞧着吧。好了,你们两跪安吧。”
几乎是刚一出宫,醇王便冲着庆王说道。
“方才可真得谢谢你。”
这会,他而庆王看着醇王,却笑说。
“我说,王爷你刚才也是被太后给吓着了,这太后若是真不让办新政,估计早就有旨意了,再说了,现在这还不都是没影的事情嘛。”
醇王踌躇着,无以为答,迟疑了一会才说。
“这么说,那这新政瞧着,太后真准办了?”
若是准办的话,那他回头得去知会翁师傅一声,无论如何现在的皇上可是他儿子。
“太后的心思,岂是你我能猜的,”
庆王压低声音说道。
“不过我瞧着,这事应该差不多有谱……”
有谱,虽说没才能,可论了解太后的心思,他却比谁都了解,若是太后不愿意办些事,估计一早就挑明了,那里还会询问自己,也就是醇王,太后一问,便吓得像找不着魂似的,看样子盛宣怀的那银子算是落踏实了……
第39章 李合肥的主意(求推荐)
外官进京,素来讲究“多带银子多带人”,这是几百年来的规矩。多带银子是为了从军机到六部小京官,略略扯得上寅、年、乡、世谊的,都要致送红包,多带人是估计到待决的大事甚多,临时必有好些奏折文牍要办。纵是作为封疆大吏有着“天下第一督”的李鸿章自然也不例外,甚至花费更要甚于旁人。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李鸿章甚至不愿意进京——进京花费太大,且不说进京官船前后十几船的花费,便是这致送红包,每次没有四五万两压根撑不住,一年若是进个三四次京,单是这笔花费便不下二三十万两。
可有旨意召见,却又不能不见,进京第一件要办的大事,就是陛见。依照定制,进了崇文门先驰往宫门请安。李鸿章穿的自是行装,但一路八抬大轿,缓缓而来,并无半点风尘之色,簇新的宝蓝贡缎长袍,外罩御赐的黄马褂,头上双眼花翎的貂檐暖帽,衬着他那清癯的身材,红润的气色和白多黑少的须眉,望之真如神仙中人。
但在心里头,李鸿章却犯着嘀咕,原因无他——京中风云际会之时,做了这么些年的疆臣,他又焉不知趋利避害,可旨意来了,又焉能不来。
而在私下里,他的心里同样压着团不满,这不满倒不是针对旁人,而是府中诸人,过去虽说知道几十年来,府中众中利益早就是盘根错节,不容外人涉足,但他却没想到,那些人竟然短视到,宁可将他原本有意大用,却又有些顾虑的唐浩然往外推去,亦不愿意其入府。
这阵子,盛宣怀差人打着他的名义,在京中活动着,试图将唐浩然外放出去,他不是不知道,可却也只能装作看不到,毕竟盛宣怀为他操持了这么些年的洋务,他害怕唐浩然来了会取代他的位置。虽说心恼,可有些事情只能佯装不知,这府中之事便是他这个做幕主的,有时候也只能装聋作哑。
而真正让他心神不宁的却还是——“新政”,这才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一方面,办了这么些年的洋务,心知大清国早都到了非行新政不可的时候了,另一方面,李鸿章却对于新政的不看好,这倒不是因为唐浩然,便是让他自己主持新政,他能想到的人选,依然还是唐浩然,若换了其它人,反倒没把握,其虽说年青,可却极为稳健,而不像一般读书人只是空谈和满腔热血,没有政治谋略和经验,也缺乏起码的手腕。
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了解光绪这个人。做臣子的对于皇上不好直接评价。可读了那么多史书,做了那么多年的官,李鸿章却深知,在大清国,帝王本身对于国家的前途太重要。甚至可以说,国家命脉系于一人之身。可这个被系于一身的皇上是一个样的人呢?他迂腐而懦弱,意志薄弱,神经过敏,他的人品、才干、意志力等,都谈不上能担当大任,更谈不上扭转乾坤。
对这一点,洞察人情的李鸿章岂能不明白呢?
而最为重要的是,在新政这件事上,太后的心思到现在还是如同那海底针似的,让人琢磨不透,这才是最紧要的,至于其它反倒不重要了。
正是怀揣着这般复杂的心态,李鸿章来到了京城,等着太后的召见。
疆臣入觐,未曾见驾以前,照例不会客亦不拜客,所以宫门请了安,随即回贤良寺行辕,早早歇息。半夜里起身,扎束停当,进宫不过卯正时分。醇王已经派了人在东华门守候,招呼到内务府朝房,开了醇王专用的一间房子,请他休息。
刚坐定下来,只听门外有人问道:
“李中堂的请安折子递了没有?”
一听是醇王的声音,李鸿章急忙起身往外迎,自恭王倒下后,他便一直笼络醇王,以图拉近两者的关系,尤其是在翁常熟步步进逼的情况下,醇王这边甚至成了他在朝中唯一的依靠。苏拉掀开门帘,遇个正着,李鸿章便当门请了个安,醇王还以长揖,跨进门来,拉着他的手寒暄。
“你气色很好哇!”
醇王侧着脸端详。
“精神倒象比去年还健旺些。”
“托王爷的福!王爷也比去年丰腴得多了。”
“还不是托着你的福,外事内事皆无事非,若是出了事非来!哎……”
醇王叹口气,前阵子日本公使馆参赞的命案,着实让他紧张了好一阵子,这还是自他入朝以来,生出了第一件事端。
“那还有安生日子过,不死也剥层皮!”
醇王的这声叹,谁也不知道是出自何处,幸好他只是一叹,接着他又说道。
“上头一直在盼望你,昨儿还问起。你这趟来,怕要多住些日子。”
“是!鸿章打算着半个月的工夫,跟王爷办事,要请王爷教诲。”
“别客气!咱们彼此商量着办。少荃,你总得要帮我的忙才好。”
“王爷言重!只要绵力所及,鸿章无不如命。”
醇王点点头,踌躇着欲言又止,最后吃力地说了句。
“我的处境很难。我们慢慢儿再谈吧!”
李鸿章心里有数,醇王有些话,不便在这时候说,于是便谈些不相干的事。约莫过了一个钟头,御前侍卫来传懿旨:
“皇太后召见。”
虽说皇太后不垂帘了,可却仍然在寿宁宫见外臣,于是李鸿章随着御前侍卫进了寿宁宫,今个慈禧太后穿一件洋红缎子的旗袍,这也不过一瞥间事。数步行去,已近拜垫,下跪去冠,碰头请过圣安,慈禧太后照例有一番行程如何,稼穑丰歉,民生疾苦,以及起居是否安适之类的问答。当然,这番君臣之间的“寒暄”,因人因时因地而繁简不同。若是数年难得入觐,一旦见了面自然温言慰问,絮絮不休,李鸿章只不过几个月未见,而且京畿的情形,慈禧太后经常在打听,就不必说那么多的闲话了。
“这次找你来有好些大事要商量。”
慈禧太后在谈入正题以前,先表白心愿。
“这皇上亲政快一年了,哀家的责任虽说也卸一卸了。我时常在想,二十多年的辛苦,在你和众臣工的苦心经营下,这大清国才稍见点起色,现在交给皇上虽也算是个太平世,可总归啊,还是有些不放心!”
“太后圣明!”
李鸿章连忙恭维倒。
“这些年大清国能得已中兴,全赖太后亲自操劳,圣心睿虑,若非太后,咱大清国又岂有今日。”
“李鸿章,你的功劳不比别人,我是知道的。”
慈禧太后看着李鸿章说道。
“长毛、捻子平了快三十年了,现在一班后辈,那知道当年咱们君臣当年苦苦撑持的难处?哎,不说这个了,那件事,你知道了吧!”
这年余的时间,李鸿章已经看明白了,太后在很多事上,对皇上那是让着,可这心里头又怎么会没有怨言,毕竟……那可不是亲儿子,而现在她所指的事,定是皇上准备试行新政的事,果然像自己先前猜的那样,事就是出在新政上,于是谨慎着碰个头说:
“太后,若国朝欲行新政,臣唯有格外出力,勉图报效,绝不敢有一丝怨言。”
“凡是实心出力的人,有我在就不必怕!”
这句话是安李鸿章的心,亦是收他的心,告诉他,自己会给他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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