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总归也会派人来府里知会一声,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半点消息也没有,宁夫人明显不相信孙嬷嬷的说法,却也知道孙嬷嬷这是在为她好,便轻声说:“我知道的,我就是担心老爷,不亲眼见到他安好我放不下心。”
孙嬷嬷不敢再说什么,夫人一晚上看起来都很平静,还陪着小姐说说笑笑的,其实心里早就开始担心了吧?偌大的一个将军府,就靠她一个妇道人家支撑着,倒也真是苦了她了,如果府里有个少爷就好了……
知画在前面打着灯笼,孙嬷嬷拿了矮凳放在马车前,正要搀着宁夫人上车,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
孙嬷嬷连忙抬头去看,借着昏暗的灯光,她就看到老爷的贴身护卫李忠正牵着马朝这儿走来,马背上趴着个身穿真紫色官袍的男子,孙嬷嬷立刻就认出那个人是宁将军。
孙嬷嬷欣喜道:“夫人,您快看,是老爷回来了!”她指着李忠的方向说道。
宁夫人闻言也停止了上马车的动作,顺着孙嬷嬷手指的方向看,果真看到自家老爷歪歪扭扭地趴在马背上,两只手臂垂在马肚子边,一副在马背上睡着的情景。
她顿时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着李忠把老爷扶进去。”
府里顿时一阵忙碌,宁夫人就站在一旁指挥,等宁将军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厨房就端了醒酒汤进来,宁夫人就接了过来,小心地把宁将军从床上搀起来,喂他喝醒酒汤,嘴里却忍不住嘀咕:“平时也没见你多爱喝酒,怎么这会儿喝了这么多,还弄得一身狼狈,皇上也真是的,明知道你喝醉了,也不遣辆马车送你回来……”
一众伺候的人都低着头,不敢回话。
等服侍着宁将军睡下了,宁夫人才把李忠叫进来,一出口就问他:“老爷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喝了这么多酒?平时他就算去宫中赴宴,喝酒也会有度的,从来没喝这么多过。”
李忠脸色有些白,额头上全是汗,跪在地上很久都没说话。
宁夫人心中一紧,难道真的跟她想的一样,皇上已经开始想着打压老爷了?
“李护卫,你老实跟我说,老爷在宴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声音尽量平稳,“你在宁府待了这么多年,也知道我的脾气,我不喜欢凡事都被人蒙在鼓里。”
李忠抬头看着她,嘴唇微微抖了抖,“夫人……老爷是因为被皇上封了宁侯,又不小心在宴会上冲撞了皇上,被……被褫夺了侯爷的封号,才会喝这么多的。”
“皇上怎么能把封赏当做儿戏,说褫夺就褫夺!这说出去都会被百姓笑掉大牙的!你老实告诉我,老爷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冲撞皇上!”老爷也不是真莽撞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冲撞圣颜这种事来,还是在这样的风尖浪口。
李忠咬着唇,有些不敢回话,却看到宁夫人那凌厉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是……是侯学士说老爷有勇无谋,破了戎狄却没能把戎狄王抓获,给我朝留下了祸患。还说,老爷是个莽夫,不值得封侯……老爷一时气不过,就说……就说了皇上有勇有谋花了这么长时间,不照样没拿下戎狄之类的话,惹得龙颜大怒……是属下无能,没能拦住将军。”
宁夫人脸色有些发白,老爷这分明是说皇上无能啊,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她手紧紧抓住罗汉床上铺的缠枝纹垫子,“皇上可有说要治老爷的罪?”
李忠忙回道:“并没有,只说老爷封侯就不必了,让他回府好好反省,想明白了再上朝……其实还是侯大学士为老爷求了情。”
刻意激怒老爷冲撞皇上,事到临头又为老爷求情?这侯大学士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幸好只是关老爷禁闭,也不算什么大事,老爷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也确实应该休养一下了……何况,不封侯对老爷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宁夫人松了口气,对李忠说:“你替我备些礼送到侯学士府上,就说谢谢他为老爷求情。”
无论如何,场面还是要做的,不过这个阴晴不定的侯学士,她觉得以后还是劝老爷少跟他往来比较好。他圣眷正浓,性格又让人捉摸不透,像老爷这般老实忠厚又直肠子的人,难免不会被他算计。
李忠也跟了宁将军很多年,多少也懂得这些虚礼,连忙称是退下了。
知画正端了空碗出去,一出门就对上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宁沁,顿时吓了一跳,“小姐,您怎么起来了?”
看她身上只着中衣,还光着脚,连忙把托盘放到地上,跑上前把她的小手拢进自己掌心,一边哈气给她搓手取暖,一边说:“这时辰还早呢,您怎么就起来了,是不是屋里太冷把您也冻着了?我这就让人给您添一床被子……”
知画啰啰嗦嗦说了一堆,却见宁沁只盯着房里看,就跟她说:“老爷喝醉了,这会子已经睡下了,知画背您回房歇着吧,等明儿我们再过来。”说着就弯下腰要把宁沁背起来。
宁沁却微微侧身躲开了知画,几步小跑进房里,直直地看着宁夫人,很认真的问道:“娘,那侯学士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陷害爹?”
“你怎么醒了?”宁夫人几步走到宁沁身边,皱眉上下打量着宁沁身上的衣物一番,转头对边上的知画说,“去内室拿我的雪貂大氅来,再把我搁在多宝阁里新给小姐做的绣鞋拿来。”这么说着,越发觉得不放心,于是干脆一把拉了宁沁进内室,自己寻了衣物给她裹上。
宁沁想说自己不冷,但看到娘亲坚持的眼神,就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由着娘亲给她穿了一身厚重的冬衣,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放心把她拉到罗汉床坐下。
宁沁觉得身上沉甸甸的,就忍不住对娘亲嘀咕,“娘,这都开春了,我又不冷,也不出去,您给我穿这么多做什么……”
“你待会难道不用回房?谁让你深更半夜跑出来。”宁夫人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又伸手替她把刘海绕到耳后,看着她那张精致无暇的小脸,语气缓了缓,“你这么晚来爹娘的房间做什么?”
宁沁这才想起正事,连忙说:“我听到屋里忙里忙外的有点吵,就过来了……我刚给听到李护卫说爹爹冲撞了皇上,被褫夺了侯爷的封号,是真的吗?”
宁夫人没想到女儿会问这个,顿时有些发愣,很快她心里就有了计较,笑着对女儿说:“沁儿乖,这些事都不是你该管的,你只要知道你爹爹平安无事就行了,封不封侯对我们对我们来说也没差别。”
娘这分明是在敷衍她,宁沁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又有些不甘心地问道:“爹是被那侯大学士陷害的是吗?”
“沁儿!”宁夫人立刻就跨下脸,宁沁知道娘亲这是不高兴了,只能咬了咬唇说:“那沁儿先回房休息了,明日再给爹娘请安。”心里却暗暗恨上了那个害爹爹丢了侯爷爵位的侯大学士。
☆、第5章 初见
宁沁躺在雕花架子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旁人都说爹爹打败戎狄,功不可没,势必是会封侯的,就连爹对此也是成竹在胸。却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侯学士,三两句话就让爹丢了侯位,落了个冲撞圣上的罪名。
从功标青史的功臣一下子变成了恃功岸忽的罪臣,普通人都会接受不了,更何况是素来心气高的爹爹,也难怪平素不爱喝酒的他会喝得酩酊大醉了。
想到这,宁沁愈发对侯学士恨得牙痒痒的,真恨不得上前扇他两巴掌,问问他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这么对爹。
但想到他的身份,宁沁又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负责守夜的知画听到宁沁叹气的声音,就连忙端了盏宫灯上前,掀了幔帐轻声问她,“小姐可是还在想老爷?”
见宁沁没答话,知画便道:“明儿府里还要给将军接风,小姐可要好好打起精神来才是,这会儿已经四更了,您还是早些歇了吧。老爷那儿自有夫人照顾,您就别担心了。”
宁沁抿了抿唇,她只是担心爹会被人嗤笑罢了,自开国以来,靖朝还没出现过这么荒唐可笑的事。
爹素来心气高,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宁沁翻了个身,背对着知画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到我费了那么多心思做的菜爹也没尝一口,有些失落罢了。”
原来是想到了这个!知画松了口气,笑着安慰她:“戎狄已经败了,往后老爷在府里的时间还多着呢,索性菜式您也学会了,往后您再做给老爷吃也是一样的,早些歇着才是正理儿。”
也不知是知画的安慰起了作用还是什么,宁沁嗯了一声,就把眼睛闭了起来,拢了锦被歇下了。
直到听到宁沁平稳的呼吸声,知画这才轻手轻脚地熄了灯,自去暖阁睡下。
翌日,宁沁在卯初就醒了,睁着眼一直看着帐幔,直到知画进来,她才起身。
知画看她两只眼睛有些肿,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可怎么好,老爷和夫人若是见着小姐这幅模样,定是会指责我没照顾好小姐的。”
宁沁笑笑说:“爹娘哪儿就这么不讲理了,昨儿我晚睡娘也是知道的,你就别担心了。你去厨房拿些熟鸡蛋帮我敷敷就好了。”
知画看了一眼天色,觉得现在还很早,不由得对她说:“不如小姐您再睡会吧?这会子老爷夫人都还没起呢!”
宁沁哪里睡得着,就摇头说:“天都要亮了,我睡不着。你替我梳洗吧,待会去爹爹那儿用膳。”
宁沁既然这么说了,知画也不好多说什么,伺候宁沁梳洗完,给她穿了件樱草色挑线裙子,套了四合如意连云纹的妆花褙子,梳了简单大方的双平髻,又在房间歇了一会儿,这才往宁将军的房间去。
只是还未等宁沁走到宁将军的院子,抄手游廊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看见刘管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嘴里还喊着:“老爷,夫人,有圣旨!”
爹不是被罚反省了吗?哪儿还会有圣旨!
宁沁很疑惑,下意识就追上了刘管家的脚步。
“小姐,您慢点儿,”知画见小姐忽然加快了脚步,连忙在后头提醒道,“地板才将将洗过呢,您别滑倒了!”
宁沁急着想要探个究竟,又哪里能听得进知画的劝,步履如飞就跑进了宁将军房里,差点就被门槛给绊倒了,幸好宁夫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宁夫人看她急匆匆跑进来,就忍不住笑她:“一早上就飞了两只麻雀进来,也不知我这儿是得了什么好运。”
宁沁连忙站稳身子,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喊了声娘,就探头往里边看。
只见宁将军半靠在罗汉床的引枕上,两只手揉着太阳穴,眉头整个儿都皱在一起,好像很难受的样子,而刘管家就在一旁恭敬地回话,两只手却揪着裤管,颇有些紧张。
“娘,管家不是说有圣旨吗?爹怎么还不出去接旨?”宁沁见了这不寻常的场面,不由得问道。
也不知会是什么圣旨……若是封赏的,爹没理由犹豫啊,难不成是治爹冲撞圣上之罪的?
想到这个可能,宁沁脸色立刻就变了,“娘,我出去看看!”
只是还未等她迈出一步,宁夫人就及时拉住了她,宁夫人看着脸上写满了担忧的女儿,心里既欣慰又心疼,就连不谙世事的女儿都看出不寻常来了,府里其他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宁沁的发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