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萤皇子不知为何鼻头一酸,抬手握住了母亲的手。
承香殿笑了一笑,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鬓角,“你已经去找过皎式部了是么?”
“是,”萤的声音顿了一顿,“找她,询问了一些以前的旧事。”
“是么……”承香殿歪着头,垂眸又一笑,“有许多事情,她知道得并不完全,你有兴趣再听母亲说一遍么?”
“还请母亲解惑。”
当年往事,与承香殿来说依旧清晰如新,历历在目。
那个被她深深爱着的人,是跟随唐国的商船来各处游历的一位公子。他走了许多的地方,看过许多风景。身上有着普通人没有的潇洒与才华。他文采斐然,见识开阔,这等风流人士如何让人不爱。而那时的承香殿昳丽如冬日白茶,艳丽清贵至妙不可言。太宰府中,微雪初见,谓之惊艳。
为了这短暂的相逢,那位公子总是抓紧一切机会跟随不同的商船往来于九州与故乡。有限的时光中,这对有情人互相爱慕至深,难解难分。然而,这样的故事总是有个悲伤的转折。那位公子离家多时,思念家乡故亲,要随着船只回去。离别前他说这次回去禀明父母,便可将她迎娶。
那时承香殿心中欣喜却也抵挡不住分别的悲伤心情。而那种忧虑也让她生出一种爱人一去便不会再回来的害怕。她拥抱着自己的心上人,在他耳边呢喃,请他一定不要忘记此时的承诺。
当她站在渡口送走爱人的离船,告别了人生的爱恋。从此望穿秋水,等着海鸟从远方送来那个人的消息。
可是,心上人走了没多久,京中便传来内府大人的信件要接家眷回京。纵然承香殿万分的不乐意,也不能违抗父母的命令。她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太宰府的人若那人回来,一定一定要让他到御京中来找她。
然而,等到了御京,承香殿却得到了自己要入宫的消息。
承香殿痛苦万分,抵死不从,与父母狠狠大闹了一场。言语话里只说要等着那位公子来找她,绝不会同意入宫的。内府大人被这个女儿气得头脑发胀,把她关在府中,不准踏出房门半步。这期间,她一直在等,却也明白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又如何会有消息呢。
只恨此身非鸿雁,不得渡过山尽头。
而就在她伤心绝望的时候,承香殿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哭着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父母,请他们允许自己留在家中,不要送她进宫。内府大人是又惊讶又生气,万般无奈之下道出了事实。
原来,各上家女眷入宫乃是陛下亲下的命令,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家的女儿乃是其中选召的首要人选——此事已经没有更改的可能了。
这件事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里。因为太过于震惊,内府大人甚至想杀掉承香殿肚中的胎儿。内府夫人拦在丈夫面前保护着自己的女儿,说一切的后果会由自己承担,绝不会让内府大人做出这样伤害女儿的事情。也是为了这个孩子,承香殿答应入宫,以此来换取孩子存活的命运。
入宫后,承香殿发现陛下似乎并不热衷于新入宫的女御们,不过是每日敷衍着。这让她松了一口气,设计得蒙一次临幸后,就缩在自己的宫中养胎,然后模糊着时日将怀孕的消息传了出去。
得到这个消息的陛下也很高兴,仿佛完成了任务一般,不再踏足承香殿。待到了一定的月份,承香殿请求回娘家养胎。并在一个六月的下午生下了萤皇子殿下。
“如今回想起来当真是凶险却也是巧合,那时你竟比常人晚了半月出生……”说到这里承香殿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这陈年往事里凶险万分的部分不过是说来听听的,“那时母亲为了做好了许多准备,想不到竟然没有用得上。”
然而此时萤的心情太过复杂,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承香殿的一生笑意便显得十分突兀,浸在空气里,有种十分悲凉的味道。
承香殿见儿子不说话,也体谅他此时心境。只是提及往事让她的心情变得不是很好,忍不住就咳嗽了两声。萤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坐过去替母亲轻轻拍了拍背。
女御殿下缓了口气,又继续说道:“说起来,刚开始的时候我十分厌恶陛下。”
皇子一愣,问:“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他召选女子入宫的事情。”承香殿挑了一下嘴角,“那时的我啊,真是太难看了。我怨恨陛下为何明明不愿意,为什么还要答应宣召女子入宫呢。若是真的情深似海,那便此生只想念她一个人。那种假仁假义的贤明有什么意义!”
承香殿女御喘了一口气,“现在想来,这一切不过是我为自己的欺骗,无法排解的愧疚找的借口罢了。虽然,我依旧看不上这种做法……”
皇子知道母亲指的是桐壶院在那位更衣死后,伤心欲绝却没有抵挡住大臣们的施压,最终决定宣召公卿女儿入宫的事情。设身处地来说,按萤的性格是绝不可能做出相同的举动。虽然别人的人生,萤从来不多做评价。可当此事间接涉及到自己的时候,他也止不住得想,若是当时桐壶院不曾下了那一道宣召的旨意该多好……
萤殿下的心上仿佛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他喘不上气来。这世间最怕的便是阴差阳错一词,如此艰难竟是万般都不由人。
。
承香殿女御最终都没有等到心上人的消息。有时她也会想,幸而那个人没有来找自己。否则,现下悲哀,二人该用如何面目来面对彼此。她拼着一生心血将爱子抚养长大,只求他一生可随心所欲不曾遭遇自己求而不得的苦楚。
所以,当承香殿发现萤对朱雀抱有恋慕之情起,她便不曾顾忌世间任何伦理纲常,也想着要帮萤达成自己的心愿。
“这件事,我本来想瞒着你一辈子……”承香殿的眉目间盛着伤悲,苦笑叹道:“但是,你啊,真不愧是我的孩子……爱上的人也是这样艰难。”
“所以母亲就算是要说出让自己悲伤的事,也要帮我达成心愿么?”
“是啊……”承香殿应答道,拢了拢外衣靠上前搂住自己的孩子,“与其说帮你,还不如是为了我自己吧。那种等待的感觉实在太痛苦了,母亲我没有那个勇气再看你承受一遍。”
萤没有说话,过了有一会儿直到承香殿觉得有些不安的时候,他才从母亲的怀抱里退出来。皇子拉着母亲的手捂着,又替她披好外衣,整理了头发。十分轻柔地问说:“最后一个问题……”
“嗯?”
“我和那个人,长得像么?”
女御闻此一愣,接着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滚落下来。她颤抖地伸出手,再一次抚上儿子的脸颊。想要透过他的眼睛,去追思十几年来与自己的人生交缠在一起的思念,还有那个再也不曾见到的身影——
“像呢……”女御说。
若不是这双眼睛,我真的以为他回到我身边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
承香殿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其中很多细节我抹去了,这样才像“旧事”不是么~
她这样不顾一切帮自己儿子的心理也事有所出。另外关于桐壶帝,还有内大臣,只能说是站在自己的立场,各有选择,都十分无奈吧。
第67章 任使
等到萤殿下重新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临近三月末了。此时大家都开始准备新一年葵祭之事。且说,朱雀陛下自帅宫告假佛事以来便不曾见过他。若心中无有牵挂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但也不知出于何等原因,二人都不肯像对方先低头。明明不过隔了一道宫墙,两个彼此挂念的人竟然不得相见,也是让人唏嘘。
承香殿女御染病,朱雀借此机会给萤去了一封信。左盼右盼不过得到寥寥几句“一切安好,勿念”的回复。几次三番,朱雀想借由笔墨说清二人此时奇怪的相处,但提起笔来倒比开口还要困难。十多年相处相知的记忆如潮汐,从何处开口都显得不对。只因这世间独一无二,想要再找出第二个人,那都是不可能的事。
这日朝会,陛下坐在御座上,整个人都显得心不在焉。几位大臣见陛下无心至此,也不再多做停留,纷纷告辞而去。如此场面,他们已经无比习惯。却说有一回,几位重臣与陛下商讨国事,其中一位刚说完自己的看法,陛下十分自然的接了一句:“萤,你觉得呢?”
话音落下,前方无有回音——陛下脸上的失落藏也藏不住了。朝中臣子个个都不得不感慨这两位之间的情谊,再一次意识到帅宫殿下乃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分都分不开了。
送走几位大臣后,朱雀甚觉无聊烦闷,无事可做。那些琴棋书画的雅事,有时若没有人相陪,当是无趣的很。一本精彩的书册若无人分享,看了几天都看不完。朱雀将手中的书往边上一丢,斜依靠在一边,听得那竹帘拍打扫过地板的声音,缓慢而轻微。
这般独自一人待着,朱雀也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直到有侍女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说帅宫殿下回宫了。
他猛地直起身子,语气中藏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惊喜,“真的?”
“是,陛下。说是已经下了车,往这边来了呢。”
“好好好——”朱雀连声感叹了几句,再想说点什么也不知该如何,便吩咐侍女整理相迎。自己稍稍整理了一番,坐在旁边等着萤的到来。
这城门到清凉殿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只不过外头稍微有些响动,朱雀便忍不住张望一番,见不是又缩回来等着。
不一时,传来脚步声还有衣衫拖在地上的声音。一个欣长的身影跟着人走到帘前,二侍女掀开卷起竹帘,他低头一探走了进来。
见到这个人,朱雀心中一松,那种紧绷的情绪如冰化水,渐渐变得宽适起来。
“萤……”
来人抬头对他一笑,走到朱雀面前行了个简单的礼节,“见过陛下。”
快近半月以来日日牵挂,如今见了倒没有那么多客套的话要说——就仿佛平日里经常相会一样。朱雀微微秉着的气息,也松伐下来。
多日不见,帅宫殿下的气质比原本越发舒朗开阔。好似原本困扰束缚着他的东西已全被化解,如此一来越发让人移不开目光。
朱雀看呆了,反应过来后,才左右细细打量了一番,忧心叹道:“似是消瘦了一些。”
萤观察朱雀神情,见他放松下来心中稍安,微笑回答说:“并不曾,母亲倒说我高了一些。”
“是高了……”朱雀点点头,又问:“承香殿女御殿下身体可安好?”
“已经妥当了,否则我也不放心回宫来。”
“如此便好。”
朱雀是真心关心萤的母亲,他尊重这位女子,佩服她的特立独行。也更因为她偶尔对自己和萤一视同仁,让朱雀感受到母子之间温暖慈爱的交流该是如何的。
对朱雀的关心,萤殿下亦是感恩在心。虽脸上未曾表现出来,但是那双专注的眼睛里总是藏不住的柔情。他本想克制自己的心绪,不想如此明显。但是当见到朱雀的时候,便忍不住只注视着他一个人。
想要快些见到一个人的心情,并不是朱雀一个。
又问了几句其他人的话,二人之间便慢慢静下来。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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