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入宫的秀女待册立的封号,到了夜里便该由皇上来翻牌子,若是选到了某位秀女,便派凤銮鸣箫车将那秀女接到皇帝的寝宫中,这些都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听到那清脆的声音,便知道是有人要侍寝了。
黛儿到底是跟玉曦在宫中待了这么久,当初承祈皇帝夜里传召苏黎嫣便是这个声音,没想到玉曦竟是担心着这个,所以才会在回来之后如此闷闷不乐。
明明在意却要装成这般毫不在意的样子,真是难熬。黛儿心里如是想着,见宫外那清脆的响声越发的临近朝凤宫了,这朝凤宫离皇上的承华殿极近,所以要去承华殿,必要经过这里,若今后皇上时常召人侍寝,那自家小姐岂不是每夜都要听到这个声音,那还了得。
只是不知今晚被皇上的翻牌子的究竟会是何人……
喜得是,那人一入宫便能传召侍寝;忧的却是,那车中之人今后很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左右也不是什么好事。
黛儿想着,看着始终背对着自己的玉曦,也知道她现在心里定是不好受的,也不好多加打扰,于是缓缓地踱步走到殿门前,将殿门打开,见不远处站着个职夜的小太监在雪地里躬着腰将双手插在自己的袖拢里来回走着。
黛儿眼珠子一转,心下有了主意,忙朝不远处那个身影招了招手,唤道:“阿福,你过来,我问你个事。”
那名叫做阿福的小太监应了声,忙朝黛儿的这边走了过来,嬉皮笑脸的说道:“姑姑叫奴才什么事?”
“我知道你可是咱宫里的百晓生,宫里没什么事能瞒过你。”说着又张了张脖子望了望宫外,说道:“像你打听个事,你说今晚上皇上是招哪位贵人侍寝了?”
那阿福一听,忙“哎哟”一声,说道:“姑姑你这可就问对人了,之前便有消息传来了,说今晚侍寝的是宋美人,这宋美人可真有福气,刚入宫便侍寝。”
“去去去。”黛儿啐了她一口,“能有什么福,今后被人当作靶子。”
说完,又从袖子里掏了锭银子出来递到阿福的手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没你什么事了,给我好好看着。”
那阿福拿了银子心里自也喜滋滋的,忙不迭的应了声“是”便又退了下去。
然而阿福刚一转身,便见到前方那株极大的玉兰花树旁站着个明黄色的声音,阿福吓的心肝子都要跳出来,脚下忙打着哆嗦,“嘭通”一声便跪在了雪地上,“皇……皇……”
而一旁的黛儿听到这动静,忙不迭地便转身来,一见那朝这边走来的林煜,惊得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正欲行礼,却见林煜先他们几步到他们身前,踏在雪地上却像是没有收到声一般,他将十指竖到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黛儿和阿福相互看了眼,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刚才外面分明是凤銮鸣箫车过去了,此时皇上怎么会出现在朝凤宫?
只见林煜轻声说道:“你们先退下去。”
主子的心意果真是不能随意揣摩的,两人一听他这么小声的说,怕是打扰到殿中之人,于是恭敬地福了个身,便退了下去。
林煜处理好这里,才缓缓踱步走到那殿中,殿中熏着上好的苏合香,宁神静气,他轻声地绕过那屏风,走到榻前,望着那侧卧在榻上的玉曦,他竟觉得心里越发的难耐起来。
若换做是平时,他定是以为她不在乎他的,他同她那般针锋相对,时刻折磨着对方,她的话总是那般的伤他,让他几度有了想要放弃她的想法,可是他做不到,只要一静下来,他的脑子里想的便是她,无时无刻都是她,他恨极了她的口是心非,可是如今,他望着她那微微颤抖的后背,像是只受伤的小兽一般潜伏在角落中自我疗伤。
他的脚步极轻,他轻声褪了鞋,缓缓躺倒了她的身边,转过身,将他紧紧地抱住,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不说话,不再用那些伤人的对话一次次折磨着对方的身心。
林煜感觉到她颤栗的越发的厉害了,又将揽着她的手紧了紧,微微叹息着,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此刻我定是在承华殿中同别人在一起?”
林煜的话,又像是将她拉到了现实中一般,她一声不吭的紧攥着被褥的边缘,只觉得自己身子冷的像冰一般。
她无声地推开他,缓缓从榻上坐了起来,移到最里处,望着卧在一旁的林煜,她的眼角还有干涸的泪水,今晚是什么时候,她和他心里都清楚,她怎能为了那短暂的温存而让他失信于朝野失信于她人,她已经当过无数次罪人了,再当一次那又有何妨。
她突然冷冷地开口说道:“皇上这是要至臣妾于万丈深渊吗?”
翻了秀女的牌子,派了凤銮鸣箫车,如今却到了她朝凤宫,今日留下来的秀女皆是朝中有头有脸大人的女儿,唯有一个她亲点留下的宁素是县令之女之外,其余均不能得罪的,此事若是传出去,不仅仅是她,连他亦要被连累,自古后宫攸关朝堂,到时候他又如何在朝中立足。
然而林煜却像是知道她要如此说一般,缓缓起身握住她的手,“我自会安排好一切的,今晚我想好好陪陪你,阿玉,我的心意你可明白?”
玉曦垂着头,紧抿着唇,说道:“那皇上可知那凤銮鸣箫车上坐的是宋美人?皇上这是想落人话柄吗?”
林煜愣了片刻,想来她之前已经听到了黛儿他们的对话,于是稳了稳心神解释道:“选秀完了第一个宣召她已是给了宋太尉面子了,之后的事我自然会料理,无人会知晓此事。”
玉曦不知道林煜究竟心下在打什么主意,可是宋婉心这一过去,肯定是看不到林煜人的,从满心的欢喜到落空,这对一个女子而言是再残忍不过了的。
虽然她看到林煜如今在她这里她心里是惊讶的是欣喜的,可是想到许多事的时候却要迫使她冷静下来。
“皇上想要以此方法过多久?一次便已足以,若是时日长了,这宫中仍无妃子有子嗣,到时候大臣们又会联名上奏,纸终究是不能包住火的,皇上不明白吗?”
林煜被她这么几番问话,心里不禁有些窝火,冷冷说道:“那你究竟想让我如何?选秀是你让我选的,人也是你留下的,你还想让我如何,一定要做到雨露均沾你还满意?”
玉曦被他问得一时之间竟噎的说不出话来,是啊,是她亲手将他推给了别人,便像是曾经一般,他将她亲手送到了宫中,那时的她又有多恨他。
他是为了他的江山霸业,而她,是为了保得他那江山霸业。
何其可悲。
作者有话要说:
☆、选秀之日(四)
“臣妾无所求,亦不敢要求皇上做什么,这后宫之中从来没有独宠不是吗?臣妾只是想好好待在这里,对其他的事早已淡漠了,皇上说臣妾将你推到别人身边,当初皇上又何尝不是呢?”
听了她这么说,林煜才恍然惊觉过来,原来她从未忘记过,他的心一点点的冷了下去,“我这么久来对你做的这么多,还不足以弥补那些往昔?你难道没有一点感动?”
玉曦苦涩地笑了笑,将手从他手中抽出,“那些事怎么能说忘就忘呢?皇上有时候或许应该将心比心,太子曾经对你做过的事,你可曾能忘记?”
林煜的身子颤了颤,从前他以为只要保住她,让她失去那些记忆以另一个身份活下去,他便依旧能得到她的爱,事实证明他林煜没有没有错过,可是那又如何,在那新的空白的记忆之上他又重新给了她新的伤疤,他想要挽回,想要弥补,仿佛都是徒劳。
他能忍,他忍了她两年,两年的时间让她接受他,让她一遍遍将自己的尊严践踏在脚下,他受够了这种对待,他亦能了解她恨他,所以他才会给了她这么多时间让她淡忘,可是这么久以来,她像是从未被撼动过。
林煜突然觉得自己心像是冷到了极点,他突然伸手扼住她的腕,然后猛地将她拉到身前,幽深的瞳仁中折射出一种清凌凌的冷光,“是,是不能忘,你分明是在乎的为何始终要对我冷眼相向,我都已经放下了,为何你迟迟放不下,难道这一生你都想同我在这天阙中折磨对方,至死方休吗?”
说完,他继又说道:“若真是如此,今后这后宫中的每一个妃嫔我都雨露均沾如何?这样亦不会将你推至顶端受众矢之的,这样你可满意?”
玉曦没有说话,她不想,若当初没有恢复记忆,他们现在只会是恩爱的,可那又如何,背负着仇恨,过得太累,她想放下,可那恨意扎的太深,她想要拔出,却发现连同着自己的心,都会变得鲜血淋漓。
她累了,每当她面对他的时候,她都觉得很累,内心那种矛盾感越来越重,她以为,自己若是一直这样对他,他终有一日会对自己失望,那样至少自己的愧疚感便会少些,可她没想到他却从来没放弃过。
无数滴滚烫地液体滴落下来,落到他的手上,便是滴滴滚烫的热水,让他那颗逐渐冰凉的心变得柔和起来。
她望着他,泪眼朦胧,“我爱你,很爱很爱。”
她这样说道,语罢便已经淹没在一片轻柔之中,他猛地将手探到她的脑后,冰冷唇覆上她微张的口,这吻是苦涩的,辗转流连,像是蜻蜓点水一般,顷刻间便击碎了她心底最深那根弦,她不再反抗,将手环上他的颈脖,微启朱唇,她青涩的回应。
允许自己最后放纵一次吧,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她不想再坚持了,这种感觉无时无刻折磨着自己。
林煜见她回应,忍不住加重了那吻的力道,轻薄的白纱缓缓放下,遮住了这一室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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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宋美人昨晚侍寝的消息便在宫中传开了。
大家争相传着说那宋美人福气好,入宫第一日便被皇上招去侍寝,昨夜的凤銮鸣箫车都响了好一阵呢,而这自也让许多人眼红。
这日,玉曦的朝凤宫是极其热闹的,初入宫的妃嫔们都需要到她这里来请安,因如今后位悬空,玉曦又是这后宫之中品级最高的,自是妃嫔们来拜访攀附的对象。
这次选秀留下的也只有无人,这一早,便陆陆续续地赶来,待送走三人后,玉曦才像是得了空,唤黛儿去拿来月牙桌和茶灶之类的摆在庭中,黛儿挑了挑茶灶中的火炭子,噼里啪啦的响声传在这空寂的宫中,连落雪的声音都遮掩了下去。
像是想到了什么,玉曦问道:“宋美人昨日是何时送回鸾仪轩的?”
黛儿一听她提到昨晚的事,忍不住打了颤,沉吟了半响,说道:“听阿福说是丑时吧,那时都快到鸡鸣了,哎,待这么久也着实……”
说到这里,黛儿后面的话便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玉曦微微一愣,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竟见远处款款走来一个桃粉色宫装的女子,衬得她越发的娇俏玲珑,她嘴角带着一丝天真的笑,在阿福的带领下,朝玉曦所坐的月牙桌这里走来。
“是妹妹,来了何不通传一声?”玉曦是认得她的,那个她亲自留下来的秀女宁素,如今已经被封了八品选侍。
玉曦名黛儿去抬了个长椅出来,好让她坐,宁素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粉唇一绽,将玉曦的手握在自己手中,说道:“熹妃姐姐竟然还记得我,我今早本打算让隐兰叫我的,可谁知竟折腾到现在,让别人抢了第一个位置了。”
玉曦一听她说话,一口一个我,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