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莫名窜起在封琉璃的脑海之中,叫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她条件反射似的看向窝在她身边一堆彩色靠垫里的夏小伊,她的毕生好友还在为刚才那个故事笑个不停,两只眼睛眯在一起,显然欢畅无比。
何飞挪动了一下身子,依然温文地笑着,不发一言。夏小伊的家居布置实在不适于待客,她喜欢在靠垫堆里满地乱滚,而从小被耳提面命要“坐如钟站如松”封琉璃就从来没能适应“坐在地上”的礼仪。何飞显然比她强得多了,也许他真的有一种在任何环境下都能游刃有余的气质,虽然穿着一条明显价值不菲的西装裤,依然毫不在乎地窝在彼处——正是这种气质或者说类似气质的东西,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封琉璃,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绝不是泛泛之辈,他是个难得一见的传奇人物。
“……我知道你又做了坏事,”何飞开了口——对夏小伊说道,脸上的笑容依然若有若无,“卓乐都告诉我了,自从我去广州之后,你就再没有老老实实过。老谢的那部戏是公司里千辛万苦给你争取到的,你却说不干就不干了……”
“我病了啊!”夏小伊从靠垫堆里一跃而起,“卓乐那女人就没有告诉过你我生病了吗?我病得很厉害啊!而且我后来还不是乖乖回去了?那戏那么无聊,黄宁那混蛋嘴里一股大蒜味,偏偏一集里还要吻他十次……”
听到这里封琉璃也忍不住笑了,她借故起身去厨房拿水果,离开那一对璧人。她知道夏小伊说的是假话,她根本就没病——即使有,那种病的名字也一定是“懒惰”!那时候刚好是琉璃初到北京的日子,小伊说自己有假期,拉着她疯玩了十几天。琉璃猜想何飞没道理不知道,可是却不见他反驳,反而任夏小伊缠三夹四说了很久,其中有些理由完全可以说是异想天开,他都依然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含笑听。
——终于,何飞问道:“说完了?”
小伊小声地嘟囔了两句,算作回答。
何飞又问:“那以后呢?”
小伊几乎又要跳起来:“我发誓!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我求你了,别骂我啊……”说到最后,双手合拢不断作揖,表情可怜之极。
封琉璃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她给吓得不轻,又实在觉得好笑。这样一个夏小伊和这些日子以来始终面对自己的那个成熟、亮丽、进退合宜的大姐姐一样的夏小伊简直判若两人,甚至记忆里那个多年以前刚刚十四五岁的夏小伊也要远比这一个成熟的多。夏小伊从小一直都是早熟的、颇有城府的、妖精一样的女孩子,从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就没有人能够洞悉她深不可测的内心,就从来没有人见过她这种简直可以称作“天真幼稚”的另一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夏小伊已经蹭到了何飞身边,抓过何飞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左手里,而右手的食指尖则顺着他手心的纹路虚点着缓缓游走。这实在是十分暧昧的画面,偏偏夏小伊给人的感觉竟是那样的清纯无垢,而何飞根本不以为意,他就那样一边给小伊做玩具一边对封琉璃笑笑,说道:“我今天其实是为了封小姐来的。”
封琉璃大吃一惊。
何飞低头望了小伊一眼,小伊似乎没有察觉,抓着他的手依然玩的很是开心。于是何飞继续说道:“我听Sicily说封小姐正在找工作?”从何飞嘴里蹦出来的那个突兀的英文名字叫琉璃着实皱了一下眉头,她随即回答:“我已经找到了,谢谢何先生关心。”何飞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在抱怨琉璃打断了他的话:“我也有一份工作正需要人,希望封小姐能帮忙。”
琉璃哑然。倒是小伊终于从她的游戏中抬起头来,好奇地问:“什么工作?我也想做!”何飞一笑,这一次不光是表情,眼睛里也笑了:“这份工作就只有你不能做……”
“为什么?”夏小伊不服气。何飞不再理她,换了庄重神色,转过头对封琉璃说:“Sicily是个了不起的女演员,但是她还远不成熟,并且有些……意志力不足,无法自我克制,请封小姐在日常事物上帮助她、督促她——这孩子喜恶鲜明,并不好相处;她曾经有一个很了不起的助理,可惜那位小姐最近辞职了……非常可惜。所以,当她告诉我说她最好的朋友来北京找工作时,我就不由地想,请封小姐做Sicily的私人助理,也许再合适不过……”
封琉璃呆愣的听着何飞说着这席话,她从小就不比夏小伊那样伶牙俐齿,何况何飞的语气里有种奇妙的说服力,叫人根本无法反驳。她听懂了何飞的建议,电视里每一个女明星身边总跟着个保姆一样的角色,这她也明白;凭心而论,那是远比她现在的职务收益丰厚的优差……但是……但是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剧本,分明他是父亲,她是女儿,而她只是一个雇佣关系的陌生人!
封琉璃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愤怒夹杂着不可思议的忧伤,那奇妙的滋味如潮水般向她席卷而来。
***
正如何飞的评价,金西西是非常了不起的助理,她简直有一根神奇魔棒,只稍稍动了动手指,便把夏小伊周遭的一干杂事统统打理地妥妥当当的,就像是灰姑娘的仙女教母。但是,在《阳光在上》杀青之后不久的一天,她却突然打电话把夏小伊约了出来。这一次,不是在自己家里,也不是在小伊家里,甚至不在任何一家她常去的酒吧,而是在繁华街区的一处阳光咖啡馆——夏小伊赶到的时候,金西西似乎已经坐在那里很久了,咖啡杯半空着;对面的座位有客人来过的痕迹。
“西西姐,怎么了?”夏小伊放下外套,笑着问。她的心情的确很好,不久之前,卓乐刚刚打她的手机通知她,她已经进入了林建国新戏的女主角候选名单。
林建国,这名字几乎与何飞同样如雷贯耳;他们两人合作的几部影片也全都是公认的经典之作。在何飞息影之后,林建国似乎将兴趣转移到培养女演员上面去了,连续捧红了三四位一线女明星之后,与当年相比,愈加如日中天。自然的,他的眼光也越来越挑剔,等闲人物根本入不了林大导演的法眼;他的每一部新戏都不可避免的引起圈内的一次大动荡,无数男男女女只为了取得一个角色而拼到血肉横飞。
这回林建国选定的是传记题材,取材于著名女作家张爱玲的真实经历,只为演绎家仇国恨爱欲离别,是一部大投资、大制作、大宣传不折不扣的“大电影”。男主角方面没什么麻烦早早便确定了,不出预料,是近年来崭露头角风光一时无两的“天才演员”葛幕风葛大少。他本身就有种奇特的秀气和柔和,演胡成兰再合适不过,对他,林建国从一开始就满意极了。而女主角则迟迟未能选出,原本计划邀请曾经和夏小伊共演过的大导演秦铮的女儿、一线女星秦瑟,但不知是不是林建国不满意,都说要开机了,却突然传出要换角的新闻。
“……恭喜你,”果然,“消息灵通人士”金西西便以这三个字作为开场白。
“谢谢,我确实很高兴,”夏小伊径直回答,和“西西姐”之间,是没有什么顾忌,也没有秘密的。
金西西点了点头,伸出手指,搭在自己面前的咖啡杯上,用指腹轻轻摩梭着杯沿,良久不发一言。
夏小伊渐渐觉得有些讶异,正要开口,金西西忽然抬起头来,笑道:“你终于到了这一步……真不知道卓乐会怎么想?”
“卓乐?”小伊一呆,怎么会突然谈起她。她不喜欢卓乐,一直都不喜欢。虽然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虽然她的名字分明是“快乐”的“乐”字,但是看到她,自己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哦……我忘了,那件事你不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了,没什么的。”
夏小伊本来的确是觉得“没什么”,她并不爱探听别人的隐秘,可是金西西这样一说,便由不得她不好奇了,于是追问道:“哪件事?”
金西西的脸上又漾出那种猫儿一样的笑容:“自然是卓乐也做过‘林女郎’的事情——当然,那事如今也没什么人记得了吧?”
夏小伊惊讶极了,卓乐也曾经是演员?还是很厉害的演员?她竟然演过林建国的戏?完全……完全无法想象!那个女人连表情都没有,她会演戏么?
在夏小伊茫茫然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时候,金西西已瞬间转移了话题:“你知道当个‘林女郎’意味着什么吗?”
小伊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末了,笑了,一摊手:“我不管那些有的没有的,能得到这个角色,说明别人认可了我,说明我演得好——与最好的导演合作,多有趣不是么?”
金西西苦笑:“你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夏小伊朝她眨眨眼,不置可否。
金西西低下头,轻描淡写地说:“你不会得到这角色的,趁早死心吧……好机会多得是,不差这一个。”
夏小伊一双柳叶眉斜斜上挑,她满腹疑惑。今天西西姐究竟怎么了?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林建国安排你什么时候去见他?”金西西问。
“下周三,他会来北京,到时候会给我消息。”夏小伊迟疑片刻,将答案公布出来。
“你准备好如何应对了么?他可是个老江湖。”
话题一转到工作上,夏小伊立即就觉得胸口热辣辣的,精神也高涨起来:“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如实回答,还能怎么样?”
金西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静静望着她,许久许久,竟好似突然对她来了信心,将方才悲观的预言一扫而空:“这样很好!那天我会陪你去的……你……安心好了。”
侍应生早已送上一客香蕉船,夏小伊听她这样说,登时笑起来——就那样开心地笑着,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
金西西却稳稳坐在那里,与往日慵慵懒懒的样子大相径庭——她一直望着夏小伊,用一种甜蜜的、怀念的、难以索解的目光。
***
“……后来呢?”封琉璃等了半天,见夏小伊还是不说话,便追问道。
“后来?后来我把那客香蕉船全吃光了。那家店的冰淇淋还不错,会放很多果仁,哪天咱们再去。”小伊飞快回答。
封琉璃明知她是说笑,也只好笑了一下,说道:“你倒也不怕胖。”
夏小伊仿佛浑身不生骨头般,跌入靠垫堆中:“胖了无妨,胖了我就去演杨贵妃。”
琉璃笑着摇头,真真拿她没办法。
许久许久,小伊笑够了,才继续方才的对话,声音却莫名低了下去,像在陈述一件连自己都不大确定的事情:“那天西西姐教了我很多话,后来她也陪我去见了林建国,他似乎印象还不错,再后来……”
“怎么了?你拿到那个角色了?”封琉璃追问。
夏小伊在靠垫堆中翻了个身:“哪有那么快!他拍戏不比别人,总要一年半载造势准备,让我等消息罢了……其实丢掉这个角色也没什么,反正机会多得是,可是……”她的声音更低了,简直宛如自语,“西西姐为什么走呢?”
封琉璃茫然。
夏小伊转过头来望了望她,又转回头去,重复道:“我始终想不明白,西西姐为什么走了呢?”
夏小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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