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只见白雪簌簌而落。
过得片刻,马骤然嘶鸣一声,受惊仰身,发足狂奔!
坐在车前赶车的两名侍卫反应神速,第一时间拉缰绳,合力停下飞马,一人喝道:“什么人?出来!”
四顾无人,四野唯有风声。
这事来得蹊跷,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一人下车将马上下检查了一遍,而后掀开车帘,向柳从之禀报:“陛下,适才马似乎无端受惊,属下查看过,马身上并无伤痕。可要继续往前走?”
薛寅看一眼柳从之,后者微笑:“既如此,不妨休息一会儿。”
风雪之中,有什么好休息的?
两名侍卫心神不宁,环顾四野,只觉这些树未免太过挡事,被这些层层叠叠的树一遮,谁还看得清楚人啊。就这么歇息了一会儿,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哨声!是有人在吹哨!“是谁!”两名侍卫环目四顾,忽然瞥见一抹人影在远处飞快闪过,一人当即追了上去,留下另一人在马车前戒备,留下之人一脸戒备地四处打量,都未见动静,于是索性一拉缰绳,“陛下,此处危险,属下先送您出去!”
话音未落,忽听“嗖”的一声利器破空之声,侍卫回头,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天外飞来一箭,直直射入马车之中!
☆、30雪林暗箭
薛寅发誓,如果早知道跟姓柳的在一起会有这么一遭,他宁可出去陪着俩侍卫喝风淋雪,也好过在马车里被人当活靶子。
他这一路走得昏昏欲睡,然而一进林子,整个人就精神了起来,原因无他——感觉不对。
姓柳的在旁,固然是如坐针毡,但一进了这林子,薛寅就在这一片冷寂中嗅到了一丁点肃杀的意味,这种感觉十分玄妙,极难说出个所以然来,可他对危险的直觉几乎是与生俱来,于是立刻清醒过来,下意识戒备。
不一会儿,外面果然有变动。
薛寅瞥一眼柳从之,只见姓柳的气定神闲,似乎对周遭变故毫不在意,看见他的目光,只微微一笑。
不管在何等境况下,这人笑容看上去仍是那么的欠揍,薛寅每每看入眼中,总觉手痒,不由磨牙,柳从之于是微微一抬眼,将一只手指立于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薛寅下意识地噤声,清楚听见车外侍卫的喊叫声,除此之外便是风声,不对,还有……
一念未转完,薛寅蓦地转头,同时脚下一蹬,整个人猛地跳了起来,同时在空中飞快后仰,腰往下折,刹那间整个人几乎贴在了车壁上。他的反应不可不快,一系列动作都在刹那之间,一气呵成,同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自他身侧窗旁直射而入,贴着薛寅胸膛飞过,势头不减,直取柳从之!
此箭来势刚猛狠辣,势要将车内之人射个洞穿,薛寅人虽堪堪躲过,但胸前衣襟仍是不堪其势,寸寸皲裂。这使弓之人臂力极强,绝非易与之辈,若非他闪躲得迅速,此刻只怕性命不保!马车一时巨震,他一手攀住车窗,而后蓦地抬头看向柳从之,此箭是为取柳从之性命而来。
柳从之仍然端坐马车之中,穿心利箭破空而至,他竟是不闪不避,电光火石间,他伸手。
利箭速度快极,肉眼难辨,普通人躲闪都来不及,遑论抓取,柳从之只一伸手,却是准确地抓住了当胸袭来的箭!
他的手修长有力,牢牢将箭抓在手中,箭势虽受阻,然力道竟是未衰,仍是借着余势向前冲。
柳从之面沉如水,一动不动,手上发力牢牢抓住羽箭。
羽箭在他手底艰难地前进了两寸,最终停了下来,然而柳从之几乎是在羽箭就要及身的时候伸手抓的箭,虽然手快,但羽箭仍是往前进了这么两寸,箭尖就直接刺进了胸膛,登时献血淋漓。
柳从之一言不发,拔出浅浅没入胸膛的羽箭,看一眼手中羽箭,微微叹一口气。薛寅注意到他握剑的手上鲜血淋漓,显然是为了阻这速度奇快的羽箭而付出的代价,然而刚才那一幕也着实骇人,让他也一时无语。
羽箭来得险且急,最好的方法是如薛寅一般避其锋芒,然而柳从之竟是不闪也不避。他适才只要手慢一步,又或手上手劲松一步,这位新朝的传奇开国帝王就是个当场毙命的下场。更可怕的是这一下如同火中取栗,来得险之又险,无异于一场生死豪赌,柳从之却毫不动容。
唯一的解释是,他足够自信,自信到近乎自负,故而能够稳若磐石,可单单这份自负,就太过狂妄,这份气魄,着实了得……
薛寅神色复杂:“陛下好应变!”
柳从之眉间煞气只凝了一瞬,而后笑看一眼薛寅:“你身手也不错。”
他随手将截下来的羽箭放入袖中,薛寅眼尖,瞥了一眼羽箭箭头,登时皱眉,“此箭有毒。”
柳从之低头看一眼自己胸前还在流血的伤口,满不在意一笑,“无妨。”
说话间,马车剧烈抖动起来,两人对视一眼,一句废话都不多说,薛寅手一撑自马车窗户脱出,柳从之自车门脱出,两人前后脚离开马车,就听天外又是一箭射来,这次箭尖带火,落于马车之上,登时烧了起来。
马车前已无其它人踪影,适才留守的另一个侍卫恐怕是被人给引开了,薛寅蹲在半变着火的马车旁掩护身形,一面往身上洒雪以控制火势,一面思考对策。
林中视线不清,刺客一时也没了动静,然而这人显然是个臂力极强的弓箭手,像他刚才那一箭,他和柳从之消受得起一次,不见得消受得起第二次,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个弓手,否则麻烦。
等等……薛寅想到这里,突然眨了眨眼。
柳从之和他的考量显然差不多,正在另一面掩护身形,显然也是等着弓手按耐不住放箭,而后揪出弓手的位置所在。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和柳从之分开了,如无意外,他本人没有暗杀的价值,所以这弓手一定是冲着柳从之去的。
所以,他愁什么愁?以刚才柳陛下接那一箭的手法来看,柳陛下皮糙肉厚英明神武经打耐磨,当然是能够自己搞定一切的,用不着他这等人为其操心。他安安生生老老实实待在这儿等事情结束就好了,如果柳陛下解决不了,大不了他冲出去救个架呗。
薛寅想通了这点,登时身心舒畅,只远远看着战局,手里暗中扣着怀中的匕首,却不参与。柳从之果然也一点没有让他去救驾的意思,过得片刻,羽箭再来,柳从之仰身闪过,而后执起羽箭随手反掷回去。他听声辨位的功夫颇好,手上准头和力道也不差,远远只听闷哼一声,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显然弓手受了伤,开始打算退走了。
薛寅看没有自己的事了,于是伸个懒腰站起来,不料再一听动静,却是不对,脚步声没有越来越小,反而越来越大。
他骤然回过头,恰好就见一个黑衣人慌不择路向自己这边冲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受伤后跌下树,以至于跑错方向,薛寅本打算扣下这人,不料黑衣弓手见此情形,竟是猛地从怀中拿出一把利刃向他砍来,薛寅明白了,这人不是逃跑的,是折回来杀人的!
眼见这人状若疯虎一般扑了过来,时间紧迫,薛寅来不及多想,他手中的匕首扣了良久,这时终于有发的机会了。
“留活口!“
刀光也只闪了一瞬。
柳从之话音刚落,薛寅握着手中匕首,颇为无辜地看向那个喊话的人,你怎么不早说一会儿?
人已经没气了。
☆、万人之主
柳从之刚开口,薛寅就知道要遭。
他飞刀已经脱手,匕首射速极快,他又不是柳从之,有一手堪称逆天的空手接白刃、空手接飞箭的本事,于是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匕首如同预料一般,直直刺入刺客胸膛,一击毙命,一点余地都没留下。
他本来也没打算下死手,奈何这刺客活得不耐烦,瞎了眼往他这边凑,还通身杀气,一副不死不休的德性。薛寅对此类气息异常敏感,到得这种关头,身体自发的反应快过思考,直接替代他做了决定。
想要他性命的人,杀!
结果这杀得倒是干净利落,但是杀出了毛病,这刺客为弑君而来,身份可疑,他却在柳从之叫留活口的时候下了杀手,此类行径,俗称灭口——约莫怎么看怎么可疑。
薛寅心头暗暗吐一口血,刚要开口请罪,就见柳从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极淡,不怒不喜,冷静至极,教人窥不出颜色,薛寅被这目光一扫,却是不自觉心头一跳,下意识身体紧绷起来。
柳从之觉察到他的反应,神色骤然缓和下来,微微一笑:“也罢,这也并非你的错,我们再去周围查查,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笑容一如平时温文,似乎刚才乍现的那一点森寒肃杀仅是薛寅的错觉,薛寅垂上眼帘,微微抿唇。
他并未马上行动,而是看了一眼柳从之,柳从之似有所觉,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这人胸前可谓鲜血满襟,然而神色行动如常,似乎和平时毫无差别,只除了面色较平常苍白了些许。柳从之肤色本就白皙,这时看来,一张脸白得毫无血色,侧面看去如同一尊俊美的玉石雕像,苍白而……冷硬。
薛寅若有所思。
相识至今,这位新皇似乎永远都挂着一张让人捉摸不透的笑面,不怒不喜,城府深沉,只有今日这等情况,面具稍微破裂,才能让人窥见他笑容下的一丁点真性情……柳从之是一个极为矛盾的人,貌似谦和,实则自负,貌似温和,实则霸道,看似君子,实则肃杀,实在是……好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不过伪君子也罢,真帝王也罢,受了伤真的不需要包扎么?中了毒也真的不需要解毒么?姓柳的好像不久前才说了什么“我非神人,如何百战百胜”,结果这么快就把自己当神人使了?当然,他中毒身亡薛寅自然喜闻乐见,问题是现在还不是他逃走的时机,这种时候让柳从之死在自己身边,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于是薛寅十分诚恳地问出心中所想:“陛下,你的伤要紧么?”
柳从之看一眼胸前伤口,“不过皮肉伤。”
薛寅道:“箭上似乎有毒,还是谨慎为妙。”
柳从之低低一笑,“无妨。”
姓柳的油盐不吃泼水不进,薛寅无奈地打个呵欠,“如此甚好。”
俩人一路往外搜寻,柳从之笑:“你盼我无恙?”
薛寅随口敷衍:“陛下龙体金贵,可经不起折损。”
柳从之含笑看他,“你似乎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薛寅打呵欠:“陛下想多了。”
雪林不大,俩人走出没几步,就看见了两名被人引开的侍卫,一人轻伤,一人重伤,柳薛二人到的时候,轻伤一人还在和周围人缠斗,柳从之见状,立刻打算参入战局,不料尚在游斗的刺客一见他二人,竟是二话不说闪身就逃,跑得飞快,顷刻不见了踪影。于是至此,这一场来得突然的暗杀落下帷幕,柳从之一方势单力薄,几乎人人带伤,然而奇的是对方分明人数不少,但真正对柳从之下手的只有那名弓手,不见其它人。一群人群起而攻之,不见得不能要了柳从之的性命,然而弓手殒命,其余人竟是尽皆退走了。
薛寅只觉这场来得莫名的暗杀着实古怪至极,当然,被暗杀的人也很古怪。
要知两名护卫柳从之的侍卫也是随薛寅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