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碧绿的亭榭,一线金黄琉璃顶的琼楼玉宇,缓缓逐一褪色,视线里能见到的,唯余他清雅绝伦的脸,他挺拔若青荷的身姿,他拂面杨柳风般的笑意……
她讷讷瞧着他,只觉得这天大地大的世间,这斑驳陆离的光影岁月,骤然岑寂下来,静得听见木槿花怒放的声响,听见落叶打着旋儿回归宿命,听得见秋风拂过屋檐翘角的梵唱,那样奇异的光景里,她听到自己的心跳,清晰而分明,扑通,扑通,扑通……
她很快打听到他的名字。
颜惜,他叫颜惜。
越潮颜惜,玉扇碧衣。
颜惜。她微微张开唇角,呵气如兰,如吟诵般吐出他的名字,这一刻竟是从未有过的欢喜。
原来,他就是传闻里,父王要将她许配的那个男子。
她高兴至极,开始留意他,甚至刻意制造见面的机会。
他来府,她便在必经的长廊那守着他,造出不经意的“邂逅”,他去父亲书房谈要事,她便殷勤端茶送水给父王,他被父王留在王府用膳,她吃的慢到不能再慢,只为了能争取一时半会的相处……
然而她还是苦恼。纵然她如何热情主动,他永远都是那从容不迫的模样,端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礼貌而客气同她相处,会同她谈笑风生,亦会对她言笑晏晏,无论如何却始终隔着一层疏离,任凭她怎样亲近,他都保持在那段疏离之中,从不让她靠近。
她偶尔会安慰自己,兴许他天生就是那样的人,那种看似很亲近,骨子里却对谁都疏离的男子。
直到那一日,她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那一日黄昏日落,霜霖叶落,绯霞如胭,她远远望见他独处花园一角,手里握着一根白玉簪,遥遥望着远方的天空。他的表情是笑着的,却微微含了一丝惆怅,似在思念着某个人。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色,那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神色,然而,那些神情却只对一只玉簪透露。
她走过去,摆出自己最得体的笑:“小侯爷,你手中簪子真别致,能送给我吗?”
他脸上浮起素日一贯完美的笑,泰然自若地将白玉簪收回怀中,道:“这簪子玉质过于普通,郡主若喜欢,下次我可以送郡主品质更上乘的。”
他的口气风轻云淡,可收进怀里的姿势,如此珍惜而郑重。
她心里泛起苦意,她不知道那只簪子到底谁的,却知道那簪子的主人,对他一定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可这又怎样,不管这簪子的主人是谁,她,李宜兰,堂堂大周宜兰郡主,定会以天之骄女的资本击败她,俘获他的心。
……
“小郡主?宜兰郡主?”
“啊,什么?”有人在手指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回过神来,笑笑:“来,我们继续,你告诉我颜惜小时候做的最囧的事是什么?”
云翎:“你还要问啊?太阳都下山了,你都问了一个下午了……我肚子好饿……你听,它在叫……”
李宜兰骄横道:“不行!本郡主的问题还没问完,你得跟我讲完才能去吃饭!本郡主现在命你的肚子不准叫!”
云翎:“……”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亲,存稿快用完了,而且最近工作很忙很忙,基本上处于几个月没有假的疯癫状态,故而不能像以前一样一日三更了,但会保持稳定的两更,时间是在中午的12跟下午6点左右,希望各位亲爱的体谅哈!
另,祝各位新年新气象,事事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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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话 少主醋意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李宜兰终于问完了所有的问题,云翎这才得以解脱。
而那畔,小王爷跟云霄阁主商量好了一系列婚礼必备的事项后,便要下山。临走时他招呼云翎送送他,云翎也就应了。
夜色静谧,两人并肩走在云霄阁的花阶小路上,天上一轮弯月如勾,星子寥落。
待路过一个偏僻的院落时,李承序左右观察一番,确定无人后,低声道:“墨莲的事我已同父王说了,父王去找了太后,太后忍痛割爱,大婚当日会赐给我们做新婚贺礼。”
云翎一怔,想不到墨莲的事竟如此顺利,暗想这事李承序三言两语说的轻巧,其实定是经历了诸多不易的,只不过他只字不提。当下颇是感动,又联想他这样的人,时而暴戾,时而糊涂,时而天真,乖张善变,可对自己同云舒却是一片真心,于是由衷道:“承序,谢谢你。”
李承序娇媚一笑,桃花眼里酒波微漾:“你要谢我啊,好啊,唤我一声亲亲夫君就行了!”
云翎:“……”
李承序斜睇她一眼,微微上挑的眼里光波璀璨,“害羞什么,过几天你得天天这么喊我。”
云翎:“……”
李承序抿起薄唇,笑的倾国倾城,伸手搂住了云翎肩膀,云翎刚要推开他,李承序飞快道了一声:“不要动!”他说的很轻,脸色却在瞬间严肃。
往年的默契让云翎立刻明白过来,有情况!
李承序凑近她的鬓旁,极亲热的模样,仍是妩媚的笑,嘴里的话却跟脸上的表情完全不一样,他暗啐了一句:“八婆!看什么看!”
云翎亦做出甜蜜的模样,口里的话同样的不好听:“八婆是谁?”
李承序道:“你向斜前方瞟瞟,第三颗树后面有一个八婆!正在偷窥!”
云翎留心一瞥,还真看到一个脑袋,不是李宜兰还是谁!
李承序道:“她多半是质疑我们的关系,我们俩这么突然成婚,她多少是疑惑的。所以,绝不能被她看穿!”
云翎道:“那怎么办?”
李承序道:“她要看,就让她看好了!”话落突然高声大喊:“亲亲爱妃,本王要走了,本王会想你的,离别之前,来,给本王香一个!”
云翎猝不及防,李承序已凑过唇去,在即将触碰到云翎脸颊的刹那,他宽袖一摆,遮住了两人的脸。
月光旖旎,夜色撩人,树梢下的两人投下一片斜长阴影,风姿绝伦的男子正半搂着女子,亲吻她的雪肤香腮。
事实上这是一个逼真的假动作,两人只是头挨得比较近。
树后的人,果然被假象欺骗,缓缓瞪大了眼。
李承序弯起唇角清魅一笑,这才放开云翎,佯作深情地轻抚了她脸颊,道:“芙蓉如面柳如眉,爱妃真是个可人儿!”
云翎胃里翻涌一阵,配合着李承序做戏,娇嗔道:“王爷厚爱,臣妾多谢王爷夸奖。”
她的娇嗔让李承序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他强抑住笑,故作依依不舍,“爱妃,本王得走了,夜深风大,你还是快快回屋吧。几日后我们再见!”
云翎努力做出不忍分离的表情,末了还要极为惆怅的长吁一口气,尽叹别离之愁,直至小王爷的身影远远看不见了,才将余光若无其事朝树后扫去,发现树后空无一人,这才放下心来。
她没留意,在不为人知的另一个角落,碧衣的身影怔怔伫在哪里,将之前那“缠绵一吻”尽收眼底。
夜风愈发大起来,加上这院子偏僻无人,夜风便显得更料峭了些。云翎拢了拢衣领正要回屋,没走几步,硕长身影将她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她吓了一跳,看清后愕然道:“咦,颜惜!你怎么来了!”
颜惜站在她面前,像往常一样含着笑,笑里却半点温度也没有,“听说三日后,云世妹将成为晋康王妃?”他拖长了话音,将晋康王妃四个字咬的重重的。
云翎摆手道“什么王妃不王妃的,干嘛那么见外。”晚风吹的她脸颊微微发疼,她换了个避风的位置,靠在墙角后,瞅着颜惜道:“咦,你不是很忙吗?怎么有空来?”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你中意的宜兰郡主在这里!”
颜惜截住她的话:“谁中意她了?”
“不是因为她……”云翎思量片刻,打了个响指,得出最后一个结论:“那你是专程来贺喜的吗?”她拍拍他的肩膀,赞道:“不用那么客气,咱俩十几年铁打的感情心意到了就好,人不方便可以不来的!”
颜惜眼神幽幽暗暗,口气冷到了极处:“敢问云世妹,你我之间铁打的感情,是怎样的铁法?”
“发小十几年难道还不够铁吗?”云翎看不懂颜惜表情:“咦,你今儿干嘛老喊我云世妹,口气怪怪的!”
颜惜缓缓一指墙角的星辰花:“你如今说跟我只是发小,那它算什么?”
“它?它是花啊!”云翎这才意识到他跟往常有些不大一样,他弯着唇角,看似是笑着,眸中却有深不可测的阴霾,她端详了他半天:“哎?你不高兴?你在生气?”她揣测着:“可是因为我同小王爷的事没通知你?哎呀,你别生气,我其实想第一时间就告诉你的,可时间太急了,谁知道成个亲这么多琐事,我忙的晕头转向所以就……”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颜惜笑了一声,周身似笼罩一层寒冰,“为什么是他?”
云翎愣了半晌:“你说李承序吗?为什么不能是他?”
颜惜依旧在笑,眸中却有海浪翻卷拍岸而过,他上前一步,“若是云舒我能理解,可为什么是他!?”
“是他不行吗?”云翎道:“你今天好奇怪,怎么尽说莫名其妙的话!”
颜惜乌瞳中有痛楚一闪而过,他逼近一步抓住她的手腕:“究竟是谁莫名其妙?是谁在生辰那天接受了我的花我的礼物我的心意?究竟是谁答应了我的心,却在半个月不到的光景里,招呼都不打一声,便要凤冠霞帔嫁与其他人?你说,究竟是谁!”
他逼视着她,漆黑如夜的瞳中似燃烧着愤然的火,她禁不住后退了几步,“你说什么,什么心意?我听不懂……”
“我要说什么,我那天告诉你了!我已经借着一万株星辰花告诉你了!”颜惜提高了声音,一字一顿:“吾心唯你,终身不移。”
云翎脸色僵住,瞠目结舌看着颜惜:“难道,这句话才是星辰花的……寓意?”
“不然我要跟你说什么?”
“不,这是个误会……”云翎抽身退了退,有些仓惶,她勉强挤出一抹笑:“颜惜,这种话不能乱讲的,我跟你绝非这样的关系!”她语速飞快,心却止不住狂跳,仿佛有什么长久的秘密面临揭开,但她却不敢承认真相,口中连连道:“你是不是酒深了,别开这种玩笑……”她慌不择路,想在这真相揭示之前及时逃开,胳膊却被颜惜紧紧扣住。
“我没喝酒。”他的声音随着夜风一道传来,风一般冷冽,又透着压抑不住的炙热:“二十多年来,我从未如此清醒过。”
云翎甩甩胳膊,奈何颜惜的手铁钳般她挣脱不得。她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颜惜,你放开我,我要回房了。你不要再同我讲那些毫无意义的话,你是有妻室的人,我从没想过要跟你有什么……”
“够了!”颜惜提高声音:“我何曾有过什么妻室!你到底在逃避什么,我的心思你是真不晓得,还是明明晓得,却努力装作不晓得?!”
云翎怔住。冬夜的空气寒冷而潮湿,两人的话语散入风中,呵成一团团白雾。云翎被那样的眼神瞅得有些心虚,她偏过头不看他的脸,乳色雾气将她的慌乱掩盖了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想听,风好大,我得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