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也是枕着一声声训练的哨子声,夜半猝不及防拉起的警报声,昏昏然入睡的。
苏以荷此刻,再也不觉得枯木环绕的山沟里没有生气了。
苏以荷觉得自己好像是最为懒惰的人,每每清晨的起床哨想,苏以荷都是眯了眯眼,穿了衣服走出去时,老伯已经削了大半盆的萝卜丁了。
老伯说自己当了一辈子的兵,最为遗憾的还是没有能规规矩矩地一直训练下去。
老伯独居,无儿无女。
1980年的冬天,老伯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对于男子来说,恰是猛虎的岁月。
改革开放刚刚给中国带来希望的曙光,国家的部队精简了很多,不少军人退伍转了业。
老伯被朋友劝说分配到沿海刚发展起来的一批城市去搞建设,那时候文化水平不高,转了业处处碰钉子,若不是有个军人的身份支撑, 哪里还有他容身之处。
1985年,终于讨了一房媳妇,生了个闺女,可是那城市媳妇嫌弃老伯知识水平不高,孙师傅有一次不小心在建筑工地里当监工被高空落下的砖头闪躲不急给砸到了腿,媳妇见以后日子难挨,没有几个月就收拾了东西,拿了手头上的几万块的现金跑了。
那可是工地里掌管的进水泥的钱!
老伯一个男子两头顾着,忙着还钱,忙找孩子,不可开交,孩子的奶粉,尿布,衣服,这些都要花钱去买,孩子哭了闹了,都要花心思去哄。
可纵使如此心力交瘁地忙里忙外,到底还是出了事情。
老伯嘴角哆嗦地看着地上的时候就发誓,此生再也不愿意娶妻生子。
四个月大的闺女从床上摔下来,活生生地摔死了。
“那时脑子里就想着一句话——我要回军队,一定要回去!!”孙师傅擦了擦有些深陷的眼窝,叹了一口白气。
“这不就回来了,可是腿已经出了毛病,不能继续当一个正式的兵,就干起来炊事员的职务,这么多年,看着一批有一批的新兵蛋子来了,走了,又有新的来,像是自己的长大的娃子一样。呵呵。。。。。”
苏以荷静静地听着,老伯像是在讲故事一样,把自己的生平像是一个悲哀的历史剧般置身事外地述说,好像一个战士归来,讲述过往的硝烟和鲜血,往往越是把疼痛当做过去,就越是难以过去。无论归来的是一个受了百般屈辱的战士,还是一个胜利的雄狮,两者受过的伤痛,完全没有比较的余地,都是鲜血血淋淋地铺成的急切的归路啊。
36、那时年少(一更) 。。。
(潭缪晨嘿嘿奸笑,依偎着过来,手上还揉着痛处未消的肚皮,“阿恒。。。老实说,你到底,有没有。。。感觉,嗯?”潭缪晨说完,露出一副和俊俏的脸反差的猥琐表情。眼睛乱瞄着,斜像下的方向。)
腊月二十六的时候,苍白的太阳终于破过铅华印染的层层白云,阳光的痕迹从高大的灌木斜斜地射下,像是从天空中突然迸发喷射的蛛丝一样,牢牢地扎根在地上,在半山腰的子弹洞穴里,在盖起的陈旧的砖墙上,在孙老伯屋后头开垦出来的种着大葱菠菜的黄土地上。
一点点细小迷糊不易察觉的温暖顺着一根根明亮的带着光晕的丝线下滑,晕开成淡淡的温度。
苏以荷抓起一个烤熟了的红薯,跑到阳光最强烈的地方,说是强烈,便也唐突了这个词,其实也就比其他地方少了树荫遮盖,虽然太阳还是一副懒懒的未睡醒的姿态在天空中隐隐烁烁的,但是破云而出时,刹那间金光四射,半山腰上,显得特别明亮刺眼的阳光就洋洋洒洒地笼罩过来,苏以荷眯着眼一边吃红薯一边向很远处的训练场地看去。
细致的眉眼瞅了一会儿,眼前便只剩下黑色的,淡绿的斑点,细细的睫毛的阴影铺散在脸上,瞳仁迷城了一个细小的黑珍珠,阳光在上头铺了一层金黄色的粉,颤颤如蝴蝶的须。苏以荷一个红薯吃完了,也没能瞧出来,那些齐齐穿着迷彩在操场上直直地站着军姿的,到底哪一个更像容恒。
脖子仰着酸,苏以荷转了转,擦擦嘴就站起来了。
苏以荷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碎屑,站在一块石头上,踮起脚尖,把训练场地巡视了一圈,由于厚厚的砖墙阻拦着,还是只能看得见那些兵的上半身,戴着绿色的军帽,整齐划一得真不好分辨。
又不好直接跑到那边去,想起孙老伯嘴里吐出的唯一成了不完全对称语句的警告,一副老来先知的模样,像是争着表现的小伙子,一字一字蹦着说“当、兵、两、三、年,母、猪、胜、貂、蝉。”
哪里有这么恐怖,苏以荷睁大了眼,要是把貂蝉放在容恒面前,估计也被他当做母猪无视。
容恒看电视时,往往很不齿苏以荷爱看的那些宫廷剧作,总是把苏以荷上上下下鄙视个遍,然后指着电视上貌美如仙的女人:“勾心斗角短命三年,貌美如花再三年!”看了眼苏以荷,好像她就是那个诱惑唐明皇花前酒下,惹得君王从此不早朝的短命祸水。随后容恒又转开眼,掀起了不削的嘴角,似在说,苏以荷你有那个心没那个胆。然后很不客气地拿起遥控器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调到了军事天地。
苏以荷看着屏幕上瞬间闪现出来的空中飞锁,迷彩色的身影在高空绳索上滑行,胆战心惊。
“这个才短命。。。。。。”苏以荷只咕噜了一声,窝在沙发一角的身子瞬间弹了起来,在容恒目不斜视的专注着电视机的时候,跑到了楼上,电脑打开,继续看下去。
“呵呵,急了?”孙老伯掸了掸灰色带着绒毛的大头帽沿的不知在哪碰到的灰尘,彪着高音打趣地问。
身后的声音让苏以荷眺望的姿势僵在原地定格成眺望的女神像,而苏以荷估计孙老伯大概不晓得女神像是何物,倒是会想起望夫石。
顿时无比尴尬,好像天上突然飞啸而过一只嘶叫的孤鸟,呱呱了几声。
“啊,呃,没啊——”苏以荷转了头,疑似欣赏风景,可是放眼望去,一片苍茫深山在晨光中遮起了落败的丑态,可不是青山碧水好景致。再次尴尬,却绷着脸不扭头。
孙老伯眼皮子抬了抬,“没有你在这里猫着做什么。。。。。。”“快去收拾东西,今天晚上放假。”坐在苏以荷跳下来的石头上,翘着脚,晒着太阳,灰白色的胡须抖了抖 。
“哦——”苏以荷听了,一会儿没有了踪影,状似飞奔。
孙老伯看着小妮子下去巅巅的步子,掏出了一根烟,黄色塑料的打火机啪地一声冒出蓝紫色的火光,接着一阵袅袅的烟雾顺着白色烟感独自生成。
“我倒要看看,这是谁的家属。。。。。。非得掏钱给我买条烟。波——”孙老伯很是享受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圈圈的白雾。
苏以荷也没啥可收拾的,在屋里兜了一圈,又出去了。
“小苏啊,见到你家属了么?”炊事员杨大叔围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
“今天晚上放假就能见着啊。。。。。。”苏以荷抬头,笑答。
杨叔收回去的步子再次踏了出来,“谁说今天晚上放假,上头通知明天早上啊。不过,也差不多,今天晚上。。。。。。呵呵。”
苏以荷微愣,“哦,啊?”苏以荷没有听清,疑惑。
“今天晚上大家集体聚餐一回热闹热闹,明天就各自卷铺盖回家啰!”
苏以荷点头。又奔到山上,看着眯着眼晒太阳的孙老伯,坐在一边的枯草坯上,侧对着光的脸被太阳晒得暗红了,如同从干裂的黄土地中生长出来的鲜艳的花。
孙老伯听见动静,眼皮跳了跳睁开,转了头,“姑娘,啥时候准备嫁过去啊?”
苏以荷支支吾吾。脸上一瞬间的不自在,转过头去遮住像初升旭日边缭绕的朝霞“没有的事。。。。。。”
孙老伯“哦”了一声,没有下文,苏以荷松了口气,脸上的红晕稍稍淡下去了些。
“总么搞得,我这些娃子,会当兵,就不会哄相好的了,娶不到媳妇儿可不成!”半响之后,孙老伯摘掉帽子,看似颇为苦恼地挠了挠黑白配的头发,让苏以荷又无言。
苏以荷嘴张开,又闭上,不敢再接话了。
姜还是老得辣。
苏以荷心里忐忑。
想快些结束心里的倒刺一样不容忽视的惴惴不安。
见与不见。
都是惩罚。
。。。。。。。
傍晚一声解散吼过,训练了一天的小伙子却还是生龙活虎不见劳累的样子,也或许是明日大家可以各自回家过年去,所以今天特别的兴奋了。
傍晚的夕阳柔和美好,从山里头远远看去,一寸天光闪烁。
容恒进宿舍收拾自己的东西,将上面发下来的明日晚上十点钟的火车票折叠起来塞到上衣口袋里,坐在床铺上,揉了揉眉心,还没有出去,潭缪晨就闯了进来。
“喏!一会儿和大伙儿去喝酒去,咱们把老孙偷藏的酒都干掉!”潭缪晨穿着厚厚的绿色军装外衣,一进来就胳膊架在容恒的肩膀上。
容恒瞥了潭缪晨一眼,“唔,我的那份你也一块抢了吧。”
潭缪晨嘿嘿两声,“怎么?怕酒后乱性?”
“没事没事,这荒山野岭的,连个母野鸡都没有,你就放心地喝吧!”
容恒鄙视了潭缪晨一记,没吭声。
潭缪晨眼睛瞄到床上的包。
“明天直接回去,还是先回市区。。。。。。”
“直接回去。”容恒抽开潭缪晨的螳螂臂,转过身,继续整理东西,缓慢地收拾着,整齐,细分,潭缪晨靠在门边等着,容恒再不疾不徐地动作,潭缪晨都已经习惯了。
似乎那个动作可以一直重复一直放慢节奏,手机,随身听,书籍。。。分明简单的几样,还是被容恒放出了层次和时间,哪怕容恒一直这样整理到天黑,都是理所当然。
不是天生迟缓,而是一种只能暂时发泄在肢体上的排斥。
这大概就是一起生活了近八年的习惯,容恒不说,不言语,但是那些淡淡的小刺总会在他不经意或是随意的行为中,慢慢凸出,刺破空气,于是一切近距离的物体都像是有了灵魂,随着他的喜好散发出或冷寂,或平淡,或柔和的色调。
潭缪晨靠在一旁的钢铁床架子上,百无聊赖地耸拉着脑袋,等着。
似乎永远都这么有耐心。
其实也只有五六分钟。。。。。。
潭缪晨时常与容恒开玩笑。
“我感觉我都活的越来越老了,容恒你总是让我感觉一天就像三天,三天就像一周,漫长无比,无比漫长啊——。”
容恒抬起头看过来,“潭缪晨,你哪里老,哪吒不是你兄弟么,一样童心永在,成年无期。”
潭缪晨“嗤”了一声拔掉嘴里的枯草,“谁说我未成年,上会寒假我带你去看的片子可是
——啊!!嗷——容恒!你谋杀亲兄弟!
潭缪晨捂着被容恒捅了一记的侧肋,嗷嗷地叫。
容恒倒是黑了脸,丝毫没有同情心,目光安静,嘴里却吐出不相称的语调。
“不解恨。”
潭缪晨嘿嘿奸笑,依偎着过来,手上还揉着痛处未消的肚皮,“阿恒。。。老实说,你到底,有没有。。。感觉,嗯?”潭缪晨说完,露出一副和俊俏的脸反差的猥琐表情。眼睛乱瞄着,斜像下的方向。
容恒扭过头,顺着潭缪晨的目光上移,冷俊的脸忽然笑开。
“分外想让你从地球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