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袭来,满湖满野的白净,沈凝霜的心却仿如湖面上呼啸的风,无着无落,空空荡荡!
待到积雪终于消融,春风拂过秀明湖,枝叶上的叶子渐渐抽出新芽的时候,大肃朝出了一件惊天的事,靖海王谋反了。
这样的消息在市井如旋风般的传,老百姓由开始的不信,疑惑,到后来的恐慌,日子在日复一日的忐忑猜测中过中,终于,在三月底四月初,山花开满秀明湖畔的时候,靖海王的大军兵临城下了。
城里城外一片混乱,老百姓在安逸了几十年后,终于相信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除了后悔当初没有早些离开京城,就是忙不迭的拖儿带女,尽相而逃。
战事十分惨烈,皇帝亲自披甲上阵,全城将士誓与京城共存亡,长矛大刀落下,飞溅而起的是谁的鲜血,马蹄过处,以命践踏的是谁的江山,人性的贪婪和残虐于此时完完全全的释放,血喷在脸上,滚热的是自己的胸膛。
这样的战事并没有持续很久,靖海王平日行事残暴,恨他的人比比皆是,而得人心者得天下从来都是名言至理,这样的一场谋乱,在各路勤王大军相继赶到后,以极干净利落的方式而告终,靖海王一败涂地,战死军前。
然而皇帝并没有为此而高兴,在混乱中,后防空虚的宫里被人暗地潜进,他们为了扰乱阵前军心,竟然在当今太后所居住的容寿宫放了一把火,那日的风是极大的,火势一起,再无救灭的可能,尽管宫人奋力抢救,亦是徒奈其何。
而当日火起时,荣寿宫里除了太后,还有前去相陪的周贵嫔,叛军放火时,预先将容寿宫的前后各个门户锁死,只听太后和周贵嫔在里面不停的大声呼救喝骂,却是逃生无门,竟然被活活烧死在里面,皇帝在阵前告捷回宫一闻此讯,顿时一个踉跄,当场晕倒在地,在边上的宦官群臣好一阵呼唤下,他才幽幽醒转,当场大哭不止,没一会儿功夫,竟然晕厥过去好几次,听者伤心,闻者亦无不随之流泪。
然而事情过去没有多久,朝堂上却又爆出了一件极惊人的事情,当朝宰相裴正远上折子为子喊冤,道儿子裴栩安和头年被赐死的皇贵妃沈氏之间并无不轨,只是小时候裴栩安长住在舅舅家中,和舅舅家的几位表兄弟以及表姐妹见得多了些而已,根本绝无私情,太后不知道听信了谁的言语,偏皇贵妃的姐姐又是个糊涂的,竟就被人利用了,请皇上明察,还儿子裴栩安以及含冤死去的皇贵妃一个公道。
都知道皇帝正为了太后的死而伤悲,裴正远这样的话一说出来,满朝文武全都吓了一跳,他话虽然说得晦暗不明,然而大家都知道,当初力争要将皇贵妃沈氏赐死并带来皇贵妃的姐姐作证的正是太后,如今他这样一口一个冤枉,岂不是妄图乘着太后已死,在这儿大翻旧帐么?
群臣都道皇帝必定是要震怒的,就有人在边上等着要看裴正远的笑话,然而皇帝却并没有如他们想象般的发怒,他只是紧了眉头思索了一番后,语气平静的问,“宰相,你可有证据?”
裴正远一鞠到地,斩钉截铁的道,“有。”
“你说。”
却依旧是沈婉秀,头年被英宏一怒之下命出了家的,此时一身僧衣僧炮,人也清瘦了许多,一进了金銮大殿,就哭着跪下喊冤,将国舅府怎么找到她,太后怎么威逼她,一一说了个清楚,只是里面稍有变动,太后允诺她进宫为妃的事绝口不提,只说是太后诱哄她,说如果她这样说了,太后就看在她的面上,饶她妹妹一命,她为了妹妹,无奈只得被逼说谎欺君。
此话一出,满朝皆惊,英宏的脸上渐渐有了怒色,像是信了她的样子,就有惯会揣摩圣意的人飞快的在心里盘算起来,皇帝当年对沈氏皇贵妃的情意大家都是知道的,而太后如今已经死了,余下的国舅府自当年犯下事后,虽说因为有太后出面而满府都保住了性命,此时亦只是风中残烛般的不禁一提,皇帝对国舅府亦似已无半点情意。皇后死后,国丈府的势力亦是一落千丈了。而皇贵妃被赐死后,私下里常听人传,皇帝为此伤心不已,而沈氏一门虽说被削了职,府中财务却不动分毫,更常暗里有人见到有宫内的太监进出沈府,据说都是去探望沈府的那二位夫人的。
死了的人且不管她,由此看来,活着的人里,沈府在皇帝心里的分量定是重过了国舅府的,更有那宰相府和沈府是姻亲,而事关宰相府少公子,裴正远却并未受到半点牵连呵,里面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谁不会算呢?
于是很快的,就有人跟着附和起来,先是模棱两可的,随着皇帝的态度越来越明显,为沈妃喊冤的人也就越来越多,都道,当日皇贵妃那样贤德温良的人,必定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想来定是有阴狠的人嫉妒,暗里下手污蔑于她,说不定,先皇后和瑾夫人之事亦是别人栽赃的了。岛场肠扛。
第242章 番外之宫外篇 十三
皇帝终于开了口,“此事干系重大,着大理寺卿好生去查。”
大理寺卿磕首应允,领旨而去,然而这件事已经过去多时,当事的人全都非死既亡,死无对证了,又如何去查哦,不过是揣摩着皇帝的心意起了一份折子送上去罢了。
承乾二十三年五月初十,皇帝下诏天下,先皇后久居宫闱,德行有亏,欺心瞒上,不配为天下之母,夺去皇后封诰,将棺梓迁出皇家陵寝,以妃礼葬入普通妃陵,瑾夫人毒害龙裔,死有余辜,将棺梓从妃陵里逐出,弃葬乱葬岗。皇贵妃沈氏乃是蒙冤屈死,今恢复皇贵妃封诰,其父兄官复原职。岛有来血。
这道旨意一下,老百姓对这道圣旨背后到底有怎样不为人知的隐晦而议论纷纷,然而不管谁对谁错,为祸日久的国丈府以及国舅府彻底倒台这件事终究是大快人心的,一时间,老百姓们奔走相告,欢欣鼓舞不已。
五月十八日,英宏兴冲冲的悄然驾临浅梨别院,这些日子以来,因着政局严峻,更怕走漏了风声被人以可乘之机,他只得狠了心肠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魂回梦转里,多少不舍多少牵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到时,她正在歇午觉,侍女领他进入静心院,他的脚步如猫般悄无声息,生怕一不小心就惊了她,院子里的梨花在经过一场轰轰烈烈的开放后,已经到了残褪的时候,满院满地的残白,星星点点的落在碎石铺就的地上,有着残损的不真实的美。
这样满地的残白如雪,让他有些楞了起来,一年了,她如折翼蝴蝶般静静倒在梨花满地里的情景,时时出现在他每一个恍惚里,懵然惊醒时,他都死命的想要冲到这里来,冲过来看一看那个时时刻刻牵挂着的人儿,到底是不是还活着,到底,这一切是不是梦?
走进屋子,满室的白,自从那日见到她穿白后,他就命她所住的地方再不许有别的颜色,满屋满眼一色的白,在经过细心有致的布置下,漫天漫地的白却并不见半点萧瑟,有的,只是清雅。
她静静的躺着,却是已经醒了,见了他来,温婉的笑,他的心顿时如田野里的蒲公英,瞬间飞扬,笑吟吟的过去坐在她的身边,牵起她的手,“凝霜,你好了么?”
“好久不见你了,”她不答反问,脸上依旧是笑着的,语气却份外客气,像是――在问一个许久不见的普通邻人。
看着她如星的眼眸,他只得忍下自己的性子,唯恐再像上次般吓到她,就也笑了道,“是啊,有些事要处理,耽搁了,”伸手拂一拂她额前的碎发,“今天我来,是想接你回去。”
她的脸上顿时一僵,停了停后,她慢慢的将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脸上的笑意随之一点一点的消失,英宏眉头一挑,疑惑起来,“怎么?”
她垂下头去,似在认真的思考着什么,久久无言,英宏心里突然隐隐有了些不好的感觉,就仿佛,她只要一抬起头来,就会有什么立刻就会不同了。
正这样想的时候,她果然已经抬起头来,只见她淡而有力的道,“我想,我不会跟你回去。”
“什么?”这句话让英宏的心顿时突突而跳。
她静静的看着他的脸,目光久久的不肯挪动,就在英宏渐渐要融化在她的眼神里的时候,她轻轻开了口,“都说我是你的妻子,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你是谁,”说到这里,她将目光幽幽的转向别处,“你对我很好,所有的人都这样告诉我,而这一点,我自己也看得出来,可是,纵然是如此,我还是不能将你和我的丈夫联系到一起去……”
她说到这里停住了,英宏只是楞楞的坐着,像是恍惚了,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什么话来说,终于,她将脸又转过来,“从我睁开眼来,我所听到的看到的,就只有这里,我也只习惯这里,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丈夫?我……”
她已是说不下去,他的眼里分明有泪滴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是堂堂九五之尊,一代帝王,在她面前几次三番的落泪,脆弱得像个孩子,她的心里深深歉疚,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她的心就要软下来,可是不行,绝对不行,她一定要咬紧了牙关挺过去,她是死了的人,她不能回宫,她又怎能回宫?
他没来的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她到底还是知道了,蒋秀不肯说只是怕她担心,在那道圣旨下来后,伺候她的侍女们在背后议论的话被她无意中听到,而张才玉,那个救了她性命的太医,为了寻回她的记忆,也时不时的将这些事慢慢的告诉她,以期望她能从中得到一丝半点的感应,想起以前的事来。
她知道他很快会来,皇贵妃封诰的恢复代表着什么她怎能不清楚,自己可以回宫了,昊儿,那个一生下来就被托付给瑛儿的苦命的孩子,那个时刻都悬在她心上的宝贝,她是那么的想念他,而他,这个身为一代帝王的男人,在被赐死那一刻时,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自己是爱他的,太后死了,靖海王除了,丈夫,儿子,他们终于能够永远在一起,再没有什么人能将他们分开。
然而这样的兴奋并没有维持多久,她突然想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自己――可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呵!
金口玉言的皇帝下旨将罪妃赐死,天下百姓无人不知,纵然此时赦免平雪了,皇贵妃沈氏亦只能是一个死人,若此时突然的再出现,天下百姓怎么看?满朝文武怎么说?
还有,自己真的还要再回去那个牢笼么?那个富丽堂皇,处处是陷阱,步步是杀机的地方,恩也好,宠也好,全离不了杀戮算计,好容易出来,自己还要再去过那样的日子么?
想到这些年来所受的,她的心越来越寒,罢了罢了,沈凝霜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就不要再活过来罢,欲往东山寻隐境,这里与世隔绝,甚好,甚好!!!
看着英宏变得苍凉而又消瘦的脸,她差一点就要忍不住伸手去轻拂,可她到底忍住了,战乱方过,百废待兴,人心最是主要,她不要他在这时候因了自己在天下人面前失信,沈凝霜可以恢复封诰,但是绝对不能活,而自己亦是不想再回去那个地方了,不是吗?
于天下计,于自身计,自己都要咬紧了牙,深深挺住。
狠一狠心,她接着开口,向他哀哀请求,“我喜欢这里,让我留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