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不打扰你了”这最后一句话尚未出口,便被他自嘲的一声讽笑打断,只闻他道:“告诉你也罢。”
此后他却长久不语,我亦静默下来,等待他开口。
凤焱随槿溪进入海底废墟之后,亦发觉此中异常,尤其是他身为凤凰族,性属火,与水相克,这片海底对他而言更是压抑沉郁,他数次心生无力,欲要回头,却都在望见槿溪祈求的眼神之后咬牙前行。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这处废墟并非什么上古宝藏,甚至不至是一处海底秘境,而是禁锢上古凶兽之地。凤焱来到封印之处时,四象禁锢大阵尚未破裂,虽在数十万年的消磨之下有所损耗,却尚能将混沌牢牢禁锢其中。
但他更想不到的是,槿溪竟会对他下手。
就在凤焱望见凶兽混沌惊愕不已的一瞬间,一道水刃洞穿他的胸膛,跌倒在地的他望向槿溪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这时的槿溪已经不是他印象中的一贯的温柔静好的模样,她容色沉冷,面上带着冷笑,望着他,在他的身上又划下十数道伤口。那曾在恶蛟口下救过他性命的锦缎将他一卷而起,甩到四象禁锢大阵的朱雀图腾之上,他忍不住一口血喷出,身上创伤裂开更甚,不过一阵,鲜红的血色便染遍了整个图腾。而朱雀图腾其上幽幽散发着的红光,却似乎被血色压抑而下一般,逐渐黯淡下去。
混沌虽六窍封闭,实则感识灵敏异常,察觉红光黯淡,突地暴起,以积蓄了数十万年之力剧烈冲击着禁锢大阵,凶煞之息满溢整座大阵。
望着这情境的槿溪满意地一笑,在凤焱不可思议的眼神中走入青龙图腾与玄武图腾之间,几下便划开了自己的数道血脉,鲜血汩汩溢出,缓缓流向两方图腾之上,随着鲜血的浸染,禁锢大阵之上青光与黑光亦逐渐黯淡下去。虽不及红光那般已是微不可见,却也只剩如灯烛般的莹莹之光。
“溪儿,为什么……”凤焱无法止住失血带来的昏沉,在这阵中亦无法运起气力,只有在昏迷之前撑着一口气喃喃地问道。
槿溪望向他的眼神极为复杂,像是嘲讽,又像是怜悯,“你的溪儿早就不在了,或许她从未存在过……”
他并不明白槿溪所言究竟是为何意,只觉昏沉之感越发沉重,终于昏迷过去。
“我醒来时便在此处了。”他最后说道。
“她的话是为何意?”我蹙眉不解道,若那个人不是槿溪,那她究竟是何人?她又是如何获得槿溪这一东海龙女身份,瞒过所有人的?
凤焱低垂着头,再度沉默下去。
正在我们两相静寂之时,忽有侍女来报:“帝姬,殿下,帝尊与沉璧殿下回来了。”
我如闻仙音一般,立即迎上道:“快带我去!”
踏入两人所在殿阁,我目光在两人身上一番巡视,他们看上去并无大碍,只是沉璧脸色在殿阁白灿灿的光华下失之血色,略显苍白,我尚未问出口,他便对我摇摇头道:“我无事。”
“混沌已逃往魔界,上古四凶已聚其三,”泷霄帝尊面沉如水,对我们问道:“此事究竟由何而起?”
我将我们所见与凤焱所言结合,大致与泷霄帝尊叙述一番,最后无奈道:“此事我亦大为不解。”
“那处废墟想来是上古诸神殉天后的初代水神宫,”泷霄帝尊道,“《水神录》中有载,是时四圣兽在水神宫中设下四象禁锢大阵,水神与龙凤二族诱凶兽混沌入阵。将凶兽禁锢后,诸神合力沉水神宫于海底,再以幻阵、结界相封印。”
原来如此,我恍然想道,难怪我在废墟中竟有种莫名熟悉之感。
“移魂术,”沉璧忽然道,“此为魔族秘术,可将一人之魂魄注入另一人身躯内,其后元神强大的魂魄便可吞噬弱小魂魄。移魂之人须付出极大的代价,施术时以原身为祭,魂魄永不入轮回,一旦脱离入魂之体即会湮灭。而此术既成,魂魄便可与入魂之身完全融合,非以强大神识查探,不会发现丝毫异常。”
“你是说,有人对槿溪施展了移魂术?”我惊愕道。
沉璧颔首道:“我与那人交手时,她使出了魔族功法。”
我惊疑道:“那么上次将我推入南极寒渊之人,是否亦是……”
泷霄帝尊沉声道:“南极寒渊下穷奇之封印,须以天帝血脉为解;太虚沧海之下四象禁锢大阵,则须四大圣兽之血为引,而凤焱之凤凰血脉,槿溪之龙族血脉,虽不得完全破阵,却也能起一定抑制之效。自梼杌破昆仑而出起,如今四凶已出其三,俱往魔界而去,魔族实力大增,其谋划不可谓不长远。”他看我们一眼,说道:“明日我随你们去往天宫,向天帝禀报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卅贰】梧桐燃尽缠绵丝(五)
自泷霄帝尊书房而出,我尚处于浑浑噩噩之中,从泷霄帝尊之言,不难听出大战将起,风雨欲来之意。仙神寿元渺无边际,终有一日,我亦会被卷入天界魔族大战之中,但我没料到,这场大战在我尚未及两万岁时便要到来。
身侧沉璧的神色如这黯淡无光的夜色一般沉重,只是他的沉重并不完全似泷霄帝尊一般的忧虑,在他异于寻常的沉默中,是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这种情绪出现在他身上很是异样,于是我问道:“我走之后发生了何事?”
“你走之后不久,混沌破封而出,与‘槿溪’往魔界而去,我与泷霄帝尊尾随追截,却还是被他们逃走了。”他平铺直叙地答道。
“混沌……竟未伤害你?”我疑惑道。
他瞥我一眼,说道:“难道你希望我受伤?”
我回瞪他一眼,说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奇怪罢了!”
“或许它修为尚未完全恢复,不欲与我纠缠,”他说道,“毕竟我与泷霄及其部下几人合力,它亦讨不到好处。”
听了他的解释,我虽仍觉他之异常,但在这充满忧虑的夜色里,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往远处望去,黑沉压抑的天幕与暗沉的海水连成一片,令这天地之间犹如陷于天地初开前的混沌中一般。
在回天宫前我与沉璧去看望了凤焱最后一次,沉璧将移魂术之事告知与他,并说道:“东海龙女在南极之事前已被移魂,你所见之人,从来不是原本的槿溪。”
凤焱原本便失之血色的脸更为苍白黯淡,他恋慕了许久的人,只是一个假象,在这世上从不存在。他沉默良久,最后只是颓然道:“我知道了。”
离开凤焱的寝居后,我对沉璧疑惑道:“既然那人已并非原本的槿溪,为何她还要作出一副倾慕泷霄帝尊的模样,若要陷害我与凤焱,何必多此一举。”
“那人虽将槿溪魂魄吞噬,却必须要继承原主部分意志,不能完全将其灵识完全泯灭,否则与她的身体融合便困难得多,也无法将其身份扮演得惟妙惟肖。”沉璧推测道。
我从前对槿溪惟有厌恶之感,但听闻她已被移魂之后,却生出悲悯之意。说到底,我与她之间向来是小打小闹,她陷害我最为严重的一次,亦并非出自于真正的槿溪之手。如今念起从前之事,再生不起多少恶意来。都道人死如灯灭,却不知其魂魄尚有六道轮回之时,而槿溪之神魂,却彻底湮灭于天地,念及于此,惟有悲凉。
而凤焱一心恋慕的,究竟是个虚幻假象,还是原本槿溪的一部分,他自己怕是亦无法理清。我终究不过是个外人,冷眼旁观,亦徒生唏嘘几声罢了。
凤焱因其伤势之故,比我们晚一步离开水神宫,返回凤凰族世居的丹穴山,从此之后,这位向来光彩照人、灿如云霞的凤凰族太子再不示人,寂寂沉泯于丹穴山中。直至后来后来,凤凰族再一次前往天宫朝觐之时,才偶然听闻他的消息,他已经投入梧桐枝燃起的烈火近千年。不知焚起的火焰能否将他的七情六欲燃尽,更不知何时他才能得以涅盘而出,光耀九天。
此不过是后话,这时,我们三人返抵天宫后,立即被宣召入殿。泷霄帝尊将整件事与他的揣测尽数向父皇禀报。父皇面色越发沉凝,向沉璧问道:“你近来可有行推演之术?”
沉璧敛容道:“昨夜推演一夜,惊觉六界平衡有将破之势,是时乾坤颠倒,六气紊乱,万物归墟,是为大劫之兆。”
我不由大惊失色,本以为不过是天界与妖魔界之间一贯的此起彼伏,为何竟会牵涉六界?
“至于天界,谓之‘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可见若祸患将起,不在其外,却在其内,其势忽微。”沉璧继续道。
泷霄帝尊沉思道:“由上古凶兽破封一事观之,确实如此,天界与妖魔界势均力敌,若要破之,必须自内而起。”
我道:“六界均势,六气平衡,是为天道,妖魔界欲其势独大,不过妄想。”
“无论如何,六界平衡均势不可破,还须止妖魔界之兵戈,化天界之险境,”泷霄帝尊道,“最后一只上古凶兽饕餮,万万不可为魔界所得。”
父皇微微颔首,道:“凶兽饕餮,镇于南荒昊天塔内,你与雷霆各领下属即刻去往南荒,稳守昊天塔。”
泷霄帝尊肃容拱手应道:“是!”
“儿臣以为,若欲守昊天塔,还须多派人手,”沉璧却忽地插道,“届时梼杌、穷奇、混沌三凶兽皆会往昊天塔而去,助饕餮脱困。四凶合力,泷霄帝尊与雷霆将军尚不能敌。”
父皇皱眉道:“若多派人手,天界防守空虚,只怕妖魔趁虚而入。”
沉璧道:“从卦象上看,四凶既出,已成定势。”
“纵是如此,亦不可不施为,”泷霄帝尊横眉道,“天运未必不可破。”
“希望如此,”沉璧微微敛目,复再向父皇拱手道:“儿臣请命同守昊天塔。”
父皇望着他,沉吟一阵,终是道:“准。”
这根本没我什么事嘛,其实我并非不想同守昊天塔,但奈何修为尚浅,纵使请命亦不会被批准,而偷溜前往这种虽然能推动情节发展,却明显智商拙计的事情,以我一贯的聪慧明达,怎么会做得出来。
是以我再度前往渺云山,向览幽上神学艺,但这一回却是我自愿前去。天魔大战,六界大劫已迫在眉睫,以我之如今修为浅薄,或许连自保尚不能够,更会拖累他人,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渺云山依旧郁郁苍苍,朦胧在轻云薄雾之间,其中仙木瑞草无尽之数,灵气旋集,却并无生灵所在,沉寂如碧波寒潭。我从前也曾疑惑地对览幽上神提起此事,问他是否有什么忌讳,不料他却恍然道:“难怪我总感觉这山中有什么不对,原是如此。”
我:“师尊你到底是有多迟钝……”
是以这回我便自仙禽异兽园中欲领数头角端、天马、灭蒙、当扈等禽兽前往渺云山,不料看守仙官一见我便面色大变,死活不让我碰这些鸟兽,我费尽口舌也不肯让步分毫。最后我也只好空手而去,看来他们对我曾经所作所为形成了颇大的心理阴影。
我从前在天宫修习时,卯时即要起身应早课,随后便是白胡子长长长长的老神仙讲经理道义,这位老神仙一讲起来便是滔滔不绝,待他意犹未尽之时,已是一个半多时辰过去了。卯时初起,睡眼蒙眬的我早课时本已补眠一觉,小有精神,听闻这老神仙一讲学便又是昏昏欲睡,不可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