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手伸到河水中,轻柔的水流拂过我的手背,心中的火气顿时消了不少,我抬眼看向萧归寂,随口问道:“那我当年被传偷了令牌的时候,也被他们骂过吧?”
他微微一怔,脸色变了一下,“长歌……”
我垂下眼扶着的水流,笑了一下,“我就是说说而已。不过照你这么说来,这江湖中的大侠英雄,好像都被他们骂过的嘛。这么说,我也可以算是大侠了!”
“谢女侠!”萧归寂笑了笑,煞有其事的抱了抱拳,一番正经道:“久仰大名!”
我一愣,也抱了抱拳:“不敢当不敢当,萧阁主才是真大侠啊。”
萧归寂抿唇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方才心中的烦闷就在他的两句话中,一扫而光。
而当我们又一次回到营帐时,却发现大家都在收拾着东西,问了几个人都说要收拾东西回去。我跑去问了我爹。
我爹说:“总归倾覃宫已经被攻破,咱们守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就回去明安,召开一次武林大会,再做打算吧。”
“那叶大哥呢?”我盯着我爹的眼睛,“不管他了吗?”
我爹沉默了,我再追问,他却也只是沉默。而我心中也清楚的很,无论我怎么追问,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叶大哥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03】
在蜀山被段兰依那群人占领、倾覃宫弟子被困宫中、叶大哥跳湖之后,我和萧归寂还有唐画锦三人曾试图从锦岐山绕到倾覃湖去寻一寻叶大哥——哪怕是尸首我们也不愿叶大哥落到那帮人手中的。
但我们并没有能绕过去,似乎是对周边山势早已了然熟稔,黄纱教的人将每一处可能通往倾覃宫后山路都封锁了起来。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先随着武林盟返回明安,等待召开武林大会。
九月初一,我和萧归寂先大部队一日抵达了明安飞雪山庄。
哥哥已经从帝京回了家,我和萧归寂进入山庄时,正遇上他和娘亲神色急切的一起往庄外走。因为武林盟传回的消息是明日才能抵达,所以大约是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时候回来,哥哥和娘亲见到我和萧归寂时,都有些惊讶。相互问候过后,哥哥和娘亲却又都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我和萧归寂对望一眼,开口问道:“哥,娘亲,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哥哥张了张口,却只叹了一声。娘亲神色略带犹豫,片刻,她也叹了叹,说道:“阿谣,寂儿,安安病了。”
我愣了愣,反应了一瞬,才想起来这个安安是谁,是我那傻儿子,萧清安啊。
娘亲又叹了一叹,继续道:“你哥刚从侯府赶过来,安安一直在发烧,不停的流鼻血,已经有两天了,大概是中了什么毒蛊,我正要过去看看。”
毒蛊?我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是花间过当初所说的毒蛊?可那瓶解药不是已经……难不成那解药没有被交给萧归寂?
我看向萧归寂,心中有些焦急,“一年前,后山看守祠堂的护卫有没有给过你一个小瓶?”
“小瓶?没有。一年前没有人给过我什么小瓶。”萧归寂摇了摇头,看着我,微微皱了眉,“怎么了吗?”
我恩了一声,大致与他们解释了一番,却在这番解释中,想起花间过、也就是段兰依当初所说的关于这个蛊毒的话,心中不禁急如风火。
抬眼瞥见萧归寂深皱着的眉头,我啊了一声,问道:“阿瑟,你师父呢?秦老前辈呢?他该有办法罢?他人呢?”
萧归寂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语气冷静,“长歌,你先别急,师父行踪不定,我也不知道他此刻在何处,不过我得师父真传,医术也倒不错,现在我们和昭熙兄,还有娘一起回去看看,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别着急。”
我点了点头,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于是才刚到飞雪山庄不到半个时辰,我和萧归寂便又踏上了奔赴帝京的路,哥哥和娘亲暂时留在了飞雪山庄,毕竟我的毒术比起娘亲也并不差,而娘亲身子也不是太好,这般急切的赶路她怕是受不大著。虽然我不大会解毒,但萧归寂会,这就足够了。两个人一路马不停蹄,到达帝京时,却也是一天之后了。
在侯府门前下了马,我一口气没换上来,捂着嘴咳了几声,萧归寂过来扶我,顺手按上我的脉间,目光关切。我抽回手腕,冲他笑了笑,一边顺了顺气,一边反手抓着他的手往府内走,“咳咳,我没事,快……咳咳咳,快去看看小安。”
侯府的人还不知道我已经恢复的记忆,见我急匆匆的拉着萧归寂闯进来,都愣在了原地,我无暇顾及他们,只凭着当年记忆一路来到当初我和萧归寂住的院子中。
还没进院门,一阵嘶哑的哭声便传入我的耳朵,像是承受了世间全部的痛苦和委屈,那哭声嚎啕,带着平生最大的气力。我听得心中一颤,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松开萧归寂的手,先一步跑进了院子。
进了院门,满院香火缭绕,我看到屋檐回廊下,萧归寂他娘正抱着萧清安落泪,一众婢女小厮正对着摆在院子正中央的香案跪拜,祈求安平。而萧清安却微闭着眼,大哭不止。
又走的近了一些,我才看清楚我那傻儿子鼻孔间被塞了两团大棉花,在他旁边搁了一大盆清水,那两团棉花迅速被染红,萧归寂他娘就指挥着就近的几个仆俾为萧清安换棉花团,清洗鼻血,一切有条不紊,像是已经做过很多很多次,像是已经习惯了一样,每个人脸上除了怜惜,再没有其他。
我觉得心间难受的厉害,捂着胸口上前走了两步,开口冲萧归寂他娘说道:“娘,我回来了。”
满院子人的动作都停滞了那么一瞬,萧归寂他娘抬起头来,原本就婆娑的泪眼中又更添了几分水意,很快便一起顺着脸庞落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她怀中萧清安的衣襟中,这位侯府夫人,历经多年沧桑的夫人,她点了点头,冲我挽起一个笑,“回来就好,小歌,回来就好。”
抬手将脸上的泪水抹去,她又低头拍了拍怀中还在啼哭不止的萧清安,“安安别哭了,你娘回来了。”
鼻间突然发酸,我忍着眼中泪意,伸出手去抱过萧清安,柔声唤着他,“小安,小安,娘亲回来了,乖啊,爹也回来了,马上就不痛了,小安不哭啊……”
分明前几天我还抱过他,那时候这小身子还是肉嘟嘟的,如今却轻了许多,我只觉得心中难受万分,也再忍不住落下泪来。耳边传来一声叹息,萧归寂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后,轻轻拍着我的肩,算是安慰了罢。
我转头将脸埋在他肩头,咬着牙不叫自己哭出声来,大约是在这样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母子之情,才真正理解了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就算是再挨一次炎杀箭,我也不愿意萧清安此刻这般被毒蛊折磨,他不过是个才两岁的孩子而已。
将傻儿子抱回屋子中,萧归寂为他细细的查了一遍身子,我一眨不眨的盯着萧归寂的脸,不敢错过他的每一个表情,他倒也没有掩饰,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叹了一叹,转身到了书桌前提笔写了一纸小楷,交给一个小厮。
待那小厮离去,他又往屋外看了一眼,突然开口喊了声“御弋”,一个暗色玄衣、斗篷帽覆面的人很快出现了,他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那个被唤作“御弋”的人便匆匆离去了。
萧归寂这才又重新回到我这边,我正抱着萧清安,不敢太紧,怕勒到他,也不敢太松,怕一不注意摔了他。他这会儿倒是不再大哭了,鼻血也暂时止住了,却还是轻声的抽泣着,小脸因为哭泣而红扑扑的,看着十分惹人心疼。
靠在我身旁坐了下来,萧归寂微微一叹,伸手拢过我的肩,安慰道:“长歌,别太担心,我派人去找师父了,小安他会没事的。”
我点了点头,看着萧清安眯眼抽泣的样子,心中隐隐作痛,抬眼看着萧归寂,我说:“叶大哥和小安这个仇,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报的,如果不把这些痛苦也叫段兰依悉数品尝一遍,我就不叫谢长歌。”
闭了闭眼,我终于说出了挣扎已久的决定,“阿瑟,派人去找段晖吧,他会帮我们的。”
虽然再次下山这几个月来,一直没有见到段晖,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帮我们的。段晖虽然是七烟阁的少主,但他曾说过“我并非真正的段晖,也并非真正的七烟阁少主,但我又是段晖,又是这个什么七烟阁的少主”
他之前同我说这些时,我也不能太明白,哪怕到了现在我都无法理解他说的这话的意思,不过我知道他从来都没有那些复国之心,他从来都只向往着平静的江湖生活。
段晖会帮我的,哪怕只是冲着叶大哥,他也会出手的。
萧归寂恩了一声,又陪着我坐了一会儿,他起身出去办我交待的事情去了。
在我的安抚下,萧清安渐渐止住了抽泣,安静了睡了过去,只是睡得不大安稳,时不时会撇弃小嘴哼哼两声,像是做了什么可怕的梦。我不知道这毒蛊到底有多么骇人的痛感,可他这么一个小孩子,实在不该承受这么多,实在不该被卷入这场帝国的风波。
但他又不得不被卷入其中,就算现在侥幸逃过了一劫,可他将来是要承了他父亲的位子,接过守卫帝国的重任,这就是谢萧两家的男儿必须承担的责任。没有缘由,只是因为传承,只是因为他的萧家的儿子。
【04】
等待是痛苦的煎熬。
收到段晖书信的那一刻,我心中一片欣喜,只想着这下可以为叶大哥和萧清安报仇了,却没有想过这样之后,会叫段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人还是无法顾全所有,有得必定有失。这些师父从前没有教过我的东西,在这一场因为责任而保卫帝国的明争暗斗中,我自己倒是慢慢有了体会。
段晖的书信传来的第二天,萧归寂的师父
医仙秦飍也赶到了侯府,不敢大意的将萧清安查看了一番,这位医治过天下难症的神医竟然连叹了三声,叹的我心惊胆战,不敢言语。
萧归寂也在一旁紧紧抿着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而秦飍老头却又扶着胡子笑了两声,对我说道:“老头子我解遍天下之毒,却独独对蛊毒不大擅长,当初我这大徒弟中了蛊毒,不是也请了专业的人来解的吗?如今自然也是要请专攻的人过来啊……”
“专攻蛊毒的人?”萧归寂松了一口气,“师父是说,柳堂主?”
秦飍老头儿胡子一敲,呵了一声,“什么柳堂主?啊,你是说多情那小姑娘吧?哈哈,你们不会以为当日那蛊毒,是她解的罢?那小姑娘倒是玩毒的一把手,比起你这傻姑娘高明了不知道有多少,不过这蛊术嘛,还得另请他人啊!”
“师父!”一向淡定的萧归寂这时候也有些着急了,“您就别卖关子了,只管说我们该去哪里寻人就好了,小安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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