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我张了张口,刚要同萧归寂他爹说这事儿,却瞥见他冲我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凄然。
我心中一惊,萧侯爷分明是知道秦飍老头儿在侯府的,可他却也没有派人回去请秦飍过来,难道这当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存在吗?
还没等我想明白,只觉得袖间一重,萧侯爷便拉着我跪了下来,还没待我反应过来,便就听到萧侯爷沉声道:“君上,萧氏第十六代传人萧菀城,携谢氏第十七代谢长歌前来觐见。”
哈?这是什么个情况,竟然是代表谢氏来的吗?可是不是还有我哥和我爹吗?不过转念一想,也对,如今君上这样的情况,要我爹从明安赶过来是万万不可能了,我哥又在外面回不来,谢氏嫡传的,可不就剩了本女侠我一个了?
透过贵妃娘娘和太后娘娘袖间的空隙,我看到君上微微张开了口,发出几个轻微却恰好能让我听清的音节:“全都退下……萧候和谢长歌留下……”
“君上!”太后似乎不愿意离去,有些犹豫的站在榻边不肯挪动脚步。
君上又动了动嘴角,声音比方才大了一些,“出去!”
太后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是咬了咬牙,转身领着嫔妃大臣往外走,经由我身旁时,她微微顿了一下脚步,以一种十分怨怼的眼神瞪了我一眼,我被她瞪的愣了一下,从前我是知道太后姑姑不喜欢我,可现今这般又是为何?
我觉得莫名其妙,手背上却忽的一片温热,抬眼,却是贵妃轻轻握上我的手,方才因君上而哭的通红的眼中温和慈爱还带着些许的安慰,还是没待我反应,她便松了手,带着身后的嫔妃离去。
我又一次愣住了,这是搞的哪一出?这位贵妃姨娘不是也不喜欢我的吗,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不知怎的,脑中灵光一闪,我突然想起哥哥的那句话:“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实的。”
殿中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了君上和我还有萧归寂他爹,说白了,就是白氏家主和谢萧二族的后代传人。
一片寂静,榻上那人身子动了动,我身旁的萧侯爷就立马上前去将他扶了起来,这位前几日还精神抖擞、眼中闪着精光与我说话的君王,很快就要去到那孤单冰冷的陵墓中去了。
靠在萧侯爷身上,他咳了两声,撑开眼皮来往周遭扫了一圈儿,目光在我身上顿住,他竟然翘起嘴角笑了笑,因着这笑又咳了几声,才道:“丫头又来了,咳咳……孤交给你的事情……”
话还没有说完,他便急切的咳嗽起来,我心中一颤,忙回道:“啊,我还记得啊,一定不辱使命!”
他一面咳着一面点了点头,声音虚弱却带着欣慰,“好,好啊,这样孤就放心了……”
我却突然觉得愧疚起来,白秋仓失踪,萧归寂被困,若是他知道这些,应该会立马就去那幽冥司报道了罢?
一边想着,我努力的笑了笑,“啊对了,七王爷带领白羽骑大捷,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呢!”
他又点了点头,转向萧侯爷,费力的抬起手,拍了拍萧侯爷的肩,“菀城,这些年辛苦你了,现在我要去了,你和谢秀,就该轻松啦……咳咳……”
萧侯爷紧紧抿着唇不说话,只是用力的支撑着那人摇摇欲坠的身子。似乎是用尽了最后的气力,这一代帝国的君主,太宁帝撑着身子端正的坐在榻边,艰难的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枚泛着青光的令牌和一纸厚重的信笺递到萧侯爷面前。
“菀城,最后拜托你一件事情,把这个交给老七,告诉他,这是我对他最后的期望。”
这位帝王此刻目光柔和飘渺,因为想到了他最爱的小儿子,面上慈祥温和,只是一位期望儿子成才的父亲。
而现在,他的那位儿子却不知所踪,生死下落不明。
不行,这样不行!我突然想到,如今他将一切都交由白秋仓,可是,可是万一白秋仓回不来了呢?那这个帝国该怎么办?另外的六位皇子中哪一个又是可以堪当重任的呢?
略一犹豫,在萧侯爷接过令牌和信笺之前,我委婉的开口问道:“君上,若是七王爷不愿意接受这个期望,不愿意作君主帝皇,那么该怎么办?”
榻上的男人一怔,却摇着头笑了笑,“老七会接受的,他是个听话的孩子。”
“如果呢?我是说如果呢?”他如此笃定,我却有些急了。若是那些不好的事情都发生了,而我又没有问清楚,那么我将会成为这个帝国的罪人,我做不到,也承受不起,。
帝王之所以为帝王,他的敏锐的觉察力,即便是将要走到人生的最后尽头,也不会有所退减,单是听了我这两句话,他便就觉察出不对劲儿,将目光移到我的脸上,探究中带着些了然,“老七怎么了?”
我想了想,这样的事情总归是瞒不住的,微微一叹,我说道:“七王爷大败琴中,回朝路上被截杀,现在失踪下落不明……”顿了顿,我看向萧侯爷,“还有……阿寂和我哥被困乐其山已经有些日子了。”
“秋仓……”君上眼中神光已经开始涣散,却犹自挣扎着身子向着东方伸展着。可也不过是片刻的昙花,他很快就伏倒在萧侯爷的怀中,渐渐没了动静。
太宁十八年九月十一日,帝崩于金殿。举国大丧。
而与此同时,得知了此消息的西楼故国复国军军心大震,从蜀山、贡海、漠北三路而下,直逼武林圣都明安城和帝国之都帝京城。好在兵符已经被送还,帝国军事力量的最高处,定国将军府发兵四方,一面抵御反贼,一面解救和秘密寻找先前被派出的青羽卫和白羽骑。这才使得帝国还不至于被攻克沦陷。
九月十二日,在我和萧侯爷带着先帝密诏到金殿主持大局之前,我那位太后姑姑却先我们一步控制了整个朝堂局势,欲意将君位交由五皇子,因为没了青羽卫和白羽骑做靠山,我和萧侯爷被困在金殿,进出不得,随身的物品皆被搜刮了去,若不是萧侯爷存了个心思在与贵妃娘娘错身时将那密诏塞到了她的广袖之下,我们此刻怕是早就被冠上“勾结乱党”的罪名在金殿门前斩首示众了。
【07】
太宁十八年九月十六,我与萧归寂他爹被困在金殿整整四天,与外面完全失去了联络,据给我们送饭的小宫人说,萧侯府也已经被重兵把守了,府内所有人不得进出。
我因为担心萧清安而烦躁过一阵子,萧归寂他爹却硬拉着我下棋,一局又一局,直到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萧侯爷手执棋子,指着风云变幻的棋局,对我说道:“长歌,你要相信寂儿,他会让一切都结束,会让一切都重新开始的。你要相信他。”
话虽如此,可现在他自己都不知道被困在哪一处,哪里还顾得上我们呢。我微微一叹,一面执棋行步,一面说道:“我不期望他有多大本事,他自己能好好的我就很欣慰了!乐其山那样的地方啊……啧啧!”
萧侯爷突然啊了一声,白子起落,他笑了笑,“忘了告诉你了,寂儿他师父就是住在乐其山的,他曾在乐其山住过三年,对那山中的草木鸟兽再熟悉不过了。”
“啊?”手中棋子滑落,恰好跌在一处错误的棋布上,我啊了一声,抬眼看向眼前这位不动声色却好像天下之事了然于胸的侯爷,哼哼了两声,“那你不早说,害我白担心这么多天。”
萧侯爷哦了一声,理直气壮的回答:“你们小夫妻那么恩爱,我以为他跟你说过这些。”
我:“……”我算是知道萧归寂那些偶尔神经病的特质是跟谁学来的了。
又在金殿中待了几天,这一日天色昏沉沉的,一看就知道要出什么大事儿。萧侯爷也说要我换一身容易跑路的装备,于是自打吃了早饭,我们就坐在房中静静的等着这即将发生的大事儿,甚至连棋都没有下。
一直等到吃了午饭,都没有丝毫的动静,萧侯爷说:“啊,估算失误了,闺女啊,咱们下午再来下棋啊。”
我说:“这不对啊,您看啊,时间差不多是时候了,天色不大好,环境渲染的很到位,应该是要发生什么啊,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你儿子还在等什么啊,再不来我都要闷死啦!”
萧侯爷一面摆出棋局,一面白了我一眼,“我儿子不早就交给你了?你夫君在等什么我怎么知道?不过看这天色,下午该天晴了,他大概是觉得出了太阳打架,才显得光明正大罢。”
我切了一声,问他,“这理论是你教他的?”
萧侯爷将白棋篓子递给我,笑了笑,“怎么样?很有情趣罢?”
我无语。
不过果然如萧侯爷所说,才过了正午,天便就放晴了,阳光洒在金殿的琉璃瓦上,光芒四映,十分晃眼。
棋行泰半,远远的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声,萧侯爷将手中棋子落下,却迅速拉着我起身,藏到了内殿门后。才刚刚藏好,外殿便传来了吱呀呀的开门声,有一队至少十余人的脚步声同时响起,又顿住,接着就有人大声叫嚷道:“人呢?他们人呢?”
接着又有杂乱的脚步声向着宫殿中四散而来,很快就有人闯入内殿,我紧张的大气不敢出,他们现在闯进来,目的很明确,一定是要带我和萧侯爷去前殿,若是我猜得不错,刚刚那一声巨响便该是有人撞破金殿大门攻入金殿之内了,而这些人来带我们去前殿的目的,是为了威胁那攻入金殿的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个人,应该就是萧归寂了。
有两个侍卫从内殿门边擦过,直奔了殿中,萧侯爷对着我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忽而身形一晃,我还没看清楚是怎么一会事儿,便看到那进入内殿的两个侍卫已经躺倒在了地上,只发出细微的声响。
才刚刚将那两个侍卫放倒,却又有几个侍卫叫嚷着冲进了内殿,抬掌、翻身、击跃、萧侯爷利落的动作着,很快就将几名侍卫放倒在地上。
萧侯爷的功夫竟然这么好!我看的目瞪口呆,不禁张大了嘴巴。
又有几名侍卫奔涌进来,“还不过来帮忙!”萧侯爷突然冲着我喊了一声。我啊了一声,忙过去加入战局。不过我觉得我其实是在拖后腿,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碰到那些侍卫,他们就全部都倒在地上了。
想来我那位太后姑姑对于我和萧侯爷很是放心,也许是前面的形势实在是不大好,因而她只派了这么几个侍卫过来,几乎没怎么费力气的,萧侯爷就将这些侍卫收拾妥当了。
带着我走出这间宫殿,萧侯爷抬眼看了一眼天空中的高阳,颇为欣慰了笑了笑:“寂儿这次,还不算慢。”
的确,从太宁帝驾崩到现在,不过才五天的光景,他就能从乐其山攻入金殿,实在是算不得慢。不过我却还是撇了撇嘴,哼了两声,“就会知道夸自己的儿子,还不慢呢,我们都在这破地方下了四天棋了好吧!”
萧侯爷一面带着我往前面殿中绕过去,一面笑道:“那你回头揍他好了。总归是你夫君,他应该不会还手的。”
我笑了笑,有些得意,“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