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八岁那年,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礼正式娶了妻。
这是他n重的人世轮回中第一次娶妻。洞房花烛夜,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新娘子,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世曾经聘作新妇的她。
那年的暮春;那年的黄昏;那年的东风与绣帘;那年笑盈盈的娇眼与秋波;在记忆里犹自鲜明如绘。然而那个春日的黄昏,那个春花烂漫般的少女,早已经随着盛世大唐一起沉没于岁月河流,成为苔绿时光里的一曲绝唱,空留他满心的伤郁与惆怅。
在那个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时代,他的n世中曾经有过n多女人。尤其是贵为皇子甚至皇帝时,身边更是佳丽如云粉黛万千。不过入眼的美人虽然多,入心的却很少。
封建社会的女子们,从小就被三从四德的教条束缚着,尤其是宋代开始礼教更加严苛,少女天真烂漫的天性都被抹杀了,大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端庄持重、谦卑恭顺。这样的正统淑女们有些面目不清个性模糊,一个与十个、百个没什么区别。酒肆妓院里的女子倒是有着另一副面貌,但是那些风情万千的歌妓舞姬们又未免太过风尘气了!缺了那份纯良可爱的感觉。
与之相比,记忆中的她却是那么鲜活生动。在气魄宏大的唐朝,道德礼教方面的束缚不像后世那么苛刻,开明地允许女子离异或再嫁。有情人私奔也是常有的事时有发生,人们对此并不以为怪。所以唐代的女子自由度很高,可以经常抛头露面地外出,甚至男女同席共饮、谈笑唱和,不需顾忌太多。
那个春日的黄昏,她在绣帘后对他慢眼笑盈盈的秋波流转,与半羞还半喜的娇笑嗔骂,在后世的道学家看来是十分轻浮的行为。可是,他却喜欢那一派天然气的情生意动。而后世所竭力宣扬的那些端庄持重不苛言笑的正统淑女们,在他眼中是那么的无趣乏味,完全失去了自然烂漫的纯朴天性。
所以,他一直都记得她。记得她红红的颊,黑黑的发,笑起来弯弯的眼——在他记忆的枝梗上,她始终是一朵娉婷的花,清香馥郁地绽放着,不凋也不萎。而他也一直记得她的名字,她姓谢,小字玉真。而那一世,他姓秦,名川,字平野。
☆、第十章 3节
在迢递千年的时光中,陶君朴生生死死了几十世。爱情始于第一世,也终于第一世,花开即是花落时。接下来的生生世世里,他的感情土壤上始终没有再滋生出那般明媚的爱之花。因为他的感情世界实在乏善可陈。
他在爱情方面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天宝年间的第一次订亲没有得到一个称心如愿的好结局;五代十国那一世的第一次娶妻也同样没落得好结局。他那位妻子不是一个安分纯良的女子,未出阁前已经和表哥勾搭成奸,嫁给他不到两年就蛇蝎心肠地与表哥一起密谋害死了他,然后奸夫淫妇过起了双宿双飞的好日子。
有了这么一个可怖又可恨的开端后,接下来每一世聘娶新妇时,他都格外谨慎小心。纵然是这么谨慎,他还是又有一世被奸夫淫妇害了性命。两次的死于狠毒妇人之手,令他对女人戒心深重。再谈婚论嫁时都兴致不高,只是未能免俗地随大流娶妻生子传承香火罢了。
当然,他也不是每一世都能娶妻生子的。有几世是还没长到适婚年龄就早夭;有几世是投生在贫苦人家,穷得根本娶不起媳妇;还有一世生下来就是天聋地哑的残疾,当然没有女子愿意下嫁;更有一世也不知是谁生了他,只管生不管养,将襁褓中的婴儿弃于一所寺庙门口,被好心的方丈收养了。于是他小小年纪就当了和尚,并且青灯古佛地过完了一生。
几十次的轮回转世,几十世的人生旅途,莫测无常的命运安排他至贫至贱过,也大富大贵过。前者往往无力娶亲,后者却每每妻妾成群。且不提他有两世身为皇族子弟时可以拥有的如云佳丽,就是他曾经出生的几户官宦士绅人家,后宅的娇妻美妾艳婢也不少。而豪门大户更有蓄养歌姬舞伎的习气,以供主人宴客与娱乐时的声色之娱。
生于高官、豪富或皇室之家时,娇妻美妾艳婢歌姬舞伎与六宫粉黛,令他曾经拥有过数不清的女人。不过这种拥有并不意味着幸福了,要知道女人多的地方麻烦也多。无论是后宫还是后宅,丈夫都同样只有一个,而嫡妻庶妾加起来却可以有无数人,这令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成为屡见不鲜的事。如果想尽办法都得不到丈夫的欢心,深宫女人只能无奈地守活寡,大宅门里的姬妾们可就难免就要闹一闹红杏出墙的丑闻了。
妻妾间的争风吃醋与红杏出墙,都曾经是让他深痛恶绝的事,前者令他烦,后者令他恨。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他的思想观念也不可能脱离历史局限。天经地义地认为女子们要以夫为纲,只要嫁了人,不管能不能得到丈夫的爱也必须对他坚贞不二、守身如玉。这种观念上的局限性,再加上曾两次死于奸夫淫妇之手的经历,让他对于女人的不守妇道格外憎恨。只要被他发现自己的妻妾暗中私通他人,就绝不轻饶。
古代女子从来都是男人的附属品,没有地位可言,身家性命全部都在丈夫的一念之间。正室嫡妻还好一点,为人媵妾的话则是可以由丈夫随意处置、任意打骂、或逐或卖甚至或杀——一般顶多处以一个流刑。而在财雄势厚的贵族人家,杀死一个小妾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出身显赫的几世中,就杀过好几个被他发现了私情的姬妾。有的跟他的家仆私通,便二话不说连家仆一起杀了;有的却是与他兄弟有染,只能单杀了贱人泄愤;最值得一提的南宋时期一个名叫舜英的小妾,居然私通了他的儿子。这令他勃然大怒,气得一迭声地叫人拿刀来,定要亲手砍了这个教唆坏了少爷的小淫妇。
知道死期将至,舜英却镇定之极,她甚至还不慌不忙地笑了笑,曼声说了一番话。她说她十五岁被送进府中,作为庆贺他五十岁寿诞的贺礼。他明明是可以做她祖父的年纪,却做了她的夫君。府里的侍妾侍婢加上歌姬舞伎上上下下几百人,她只是几百分之一。入府三年来只有第一年有过几次陪寝的机会,接下来都是在长年累月地守活寡,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又说少爷与她私通,可不是出自她的坏心教唆,是少爷先引诱了她,再色胆包天地趁夜摸进了她的屋子,她也就半推半就地让他得了手。毕竟是久旷之躯,经不起来自男人——尤其是年轻男人的撩拨。
最后她更是说得大胆无畏:“是,我是个淫妇,耐不住寂寞,守不住贞节,让老爷你蒙了羞丢了脸。你要杀我就杀吧,反正这种日子我也受够了!与其这样半死不活地煎熬下去,倒不如一死干净。但愿来世能配个少年郎,结个结发缘,哪怕嫁个穷人一块吃糠咽菜,也好过跟着一个有钱有势的老头子当个守活寡的小妾。”
当时他只觉得这女人真是反了,偷了人还敢这么理直气壮。既然她并不畏死,他偏偏就不杀她了,而是把她卖去一个最下等的妓院。死淫妇不是守不住吗?那就干脆让她当个妓女天天被男人嫖去吧。舜英在那家妓院因为模样出众而客似云来,这让她的日子过得很悲惨,哪怕是月信期也往往要被迫接客。结果不到半年就染了一身花柳病,最后全身溃烂而死。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还十分解气:淫妇就该死于烂病!
要到很多年以后,他才能意识到自己当初的狭隘与残忍。意识到那些深闺寂寞的女子也是人,也有人的*和需求,也有追求爱情与自由的权利。只是在当年,满脑子男尊女卑思想的他不会明白这一点。他只会像那个时代的所有男人一样,把女人、尤其是地位卑下的姬妾们当成自己的私有财物,可以任意买卖、转让甚至销毁,并没有把她们当成一个人去对待。
只有谢玉真在当时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是他曾经放进心坎里的女子,而不是如财物般用一间间金屋收藏的娇妻美妾。她是他唯一一个曾经真心实意想要娶为嫡妻的女子,想要对其温柔相待。可是那个烽烟四起的乱世却让一切美梦终成空,失去的再也无法挽回,美好的记忆从而变得更加珍贵难忘。
漫长的人世轮回中,除谢玉真以外,他也还曾遇上过一些令他多少待她有几分真心的女子。大都是他出身于普通人家的那几世里所迎娶的几位正室嫡妻。
古代男子也不是人人都能妻妾成群的,那是富贵人家的特权。一般的平头百姓不准纳妾,娶不了也养不起那么多女人,只能是一夫一妻地过日子。而这些普通夫妇相濡以沫的清平岁月,比大富大贵时的妻妾成群更能令他感觉到夫妻间的恩情与人世间的温情。
他娶过的那几位平民妻子都是温柔贤良的女子,一朝将终身许给了他,一生一世都剖心剖肺地对他好。跟着他有粥吃粥有饭吃饭,不管日子多苦多难也不曾生过二心。他与这几位妻子之间虽然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但长相厮守的岁月却像酿花天气,最终酿出了一片情深意厚的恩情。
在几位贤妻中,他印象最深的是明代万历时期所迎娶的那位娘子。那一世,他出身于洛阳的一户秀才人家,幼年就由父母作主订了一门娃娃亲。长到十七八岁可以完婚的年龄,却因为家道中落了,对方嫌贫爱富地提出要退婚。
婚事是年前退掉的。退婚后,他的父母都十分忧心,因为家里实在无力再替他另觅新妇,那个年也过得没有半点喜庆之色。他自己倒是很淡然,因为那时他已经在人世轮回近千年,世态的炎凉、人情的冷暖已经了然于心。对世事看得很淡,对婚事也并无执念。
婚事退了两个月后,十分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对方竟又重新托媒人上门许嫁女儿。最初他们全家都不解何故,后来才听说是那家小姐以“烈女不事二夫”为由,一定要非他不嫁,否则宁可一死。
听起来,似乎又是一出烈女传上的故事。可是洞房花烛夜,龙凤喜烛明艳艳的光芒下,那个绿鬓红颜的新娘子却看着他眉眼笑盈盈地说:“我见过你,就在今年的上元灯会上。”
那年上元灯会,他独自去闹市看灯。从街头的灯迷一直猜到街尾,准确地说出了每一个谜底,引得无数路人都惊讶万分地跟在后面议论着这是哪家才子。有认识他的人说出他的姓名来历:“这是五圣堂西和巷张家的儿郎张廷瑞。别看张家现在没落了,但有着这么一位天资聪颖的公子,不怕家声不能重振了。”
当时她就一路跟在人群中,一直好奇地看着那个俊秀书生聪颖异常地猜灯谜。直看得一张脸红红的,一颗心跳跳的。当听到旁人说起他的姓名时,她整个人都惊呆了——原来他就是父母作主替她退了婚的那个人。
当初退婚时她没有任何异议,一切全由父母作主,因为彼时的他对她来说只是婚书上的一个名字。可是上元灯会后,她的心思就全然不同了。那晚一回到家她就放声大哭,执意不肯另嫁他人,表态此生只愿嫁作张家妇。如若不能,宁愿一死。
就这样,她如愿以偿地嫁作了他的新妇,毫无怨言地跟着他过起了清苦日子。几年后,他考中进士入朝为官,重振了张家的门楣。岳父母都觉得是自家女儿有慧眼,能识人于微贱之中。她却对他笑道:“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