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道:“事到如今,我已顾不了这么多。如今我已无任何牵挂,总要对死去的家人有一个交代,尉迟叔叔你就不要多言了。要么撤出邺城,让开道路,要么就回去整军备战,让我们在战场上见真章。”
尉迟迥叹道:“唉,老夫就知道会这样,你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当年你父亲和我交好,当他兵败被杀的时候,老夫也很痛心。如今你又走上了你父亲的老路,这也许就是你刘家的宿命吧。大周历代先帝待我尉迟家不薄,先帝将邺城托于我手,万万不敢失去。你想要拿下邺城,那就从老夫的尸体上踩过去吧。如若老夫战死,也算是对得起他宇文家了。”
信阳道:“叔叔既然意已决,那么就此别过,你我战场上见吧。”说完就转身离去,独留下尉迟迥在原地怅然若失。
齐军向邺城发动了疯狂的进攻,邺城的守军苦苦支撑,城墙已经坍塌了大半,城头阵地数次易手,整座城池摇摇欲坠。苦苦等待援军而不见的尉迟迥在坚持了十余天之后,果断的放弃了邺城,带着两万余残兵败将向晋阳方向退去。
信阳来到昔日齐国皇宫所在的地方,这里曾经是那么的辉煌灿烂,伴随着高家江山的倾覆,如今这里只剩下一片废墟,仿佛在诉说着昔日宇文邕大破邺城的那场灾难。那个惹人怜爱的小丫头就是在这个地方的大火中如精灵一般翩翩跃起,用生命为代价,跳出了那倾城一舞。
信阳看着眼前的废墟发呆,脑子里全是小丫头昔日的音容笑貌,双腿一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捧起这废墟中的一捧尘土,眼里的泪水无声的滴落在了上面。小丫头的骨灰和这里的尘土早已混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一想到那个温柔善良美丽可爱的小精灵,那个让所有人都不忍伤害的小丫头,最后却受尽苦痛而死。她想和自己一起离开邺城的愿望,此生再也无法实现。信阳仿若受伤的野兽一般,对着眼前的废墟嘶吼了一声,那声音中漂浮的悲怆,让身边的亲卫们暗暗垂泪。
斛律武都走过来,拉起了信阳,轻声安慰道:“好了,弟妹已经不再,你要振作起来,十万将士都等着你发号施令呢。那昏君已经被抓到了长安,等我们攻破长安,再拿他的人头来祭奠弟妹。”
信阳擦了擦泪水,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将高纬挫骨扬灰。跨上战马,再看了看眼前的废墟一眼,他要把小怜最后的魂断之地永远的记在脑海里,将那缕红色身影永远的放在心尖上。
十万大军没有在邺城多做停留,沿着尉迟迥撤退的路线衔尾追杀。尉迟迥的人马一路丢盔弃甲,狼狈逃窜。等到尉迟迥逃到建州重新收拢溃兵整顿的时候,麾下所剩的军士只有万余人,将近七千人马都折损在了逃亡的路上。尉迟迥捶胸顿足,痛心不已,经此一败,他又将面临来自长安的惩罚。他只盼望,援军能早日到来,只要能活下去,总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当快马加急将河北的战报送抵长安,整个长安城一片惊慌,先帝刚刚驾崩,小皇帝刚刚继位,国内的局势还未平定,十万叛军已经朝着长安杀了过来。
此刻的朝堂上,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杨坚,这个在宇文邕驾崩之后获得了最大利益,成为了大周最大权臣的人。杨坚没有让他们失望,他坚定的开口道:“不用慌,齐国的余孽而已,齐国已灭,他们已经是无根之水,长久不了。还请陛下下旨,准许微臣领关中及河西之兵,为陛下扫清余孽,荡尽不臣!”
马上就有宦官进入内宫,向皇太后禀告。得知自己的父亲要亲领大军出征,皇太后没有丝毫犹豫,吩咐内侍拟旨,不一会儿加盖了皇帝大宝的旨意就送到了杨坚的手上。杨坚神色平静,这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而已。将朝中的一干事务托付给了他儿子打理,他自己挑兵点将,率领十万大军出长安。同时,命令河西之兵率先进入晋阳,扼住齐军西进的道路。等待长安的大军到达,一起歼灭幽州军。
临行前,杨坚私下里给他的女儿,如今的皇太后写了一封信,谁也不知道信里面写的是什么。只是等到杨坚离开长安之后,皇帝的诏书就送到高纬等一干齐国皇族被圈禁的地方。是夜,哭喊求饶声大起,所有来自齐国的俘虏,包括他们的皇帝陛下高纬,都惨死在了周国宫廷内卫的刀下。
可怜高纬一代帝王,曾经坐拥中原大片土地,富饶为三国之最,却生生的将自己的江山玩弄得支离破碎,大好基业拱手让给了别人,自己也落得个乱刀分尸的下场。那些被高纬□□的,折磨的,残害的,以及枉死的人们,知道这个消息,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吧。
不知道高纬临死前,有没有后悔自己过去所作所为,这个曾经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的昏君,最后只能屈死于奴隶人之手。不知道幽州军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会怎么看待这个他们曾经痛恨的帝王。
此时的幽州军在信阳的带领下逼近了晋阳,当尉迟迥在建州重新整顿之后,他带着整顿后的军队果断的往晋阳撤退。长途追击许久,信阳也不得不命令大军停下休整,清点了一下战损,慰问了一下受伤的将士。照顾好了全军的情绪,然后回到中军大帐里休憩,连日的奔波和杀戮,让他的心麻木了起来来,心里积压的悲痛和仇恨也得到了释放。他知道前方晋阳城内,周国的数万大军已经如数集结,并且不断的有军队朝着晋阳赶来。时间拖得越久,越是对自己不利。
休整了三天,大军继续前行,十万大军很快将晋阳城围得水泄不通,六镇铁骑开始在晋阳郊外绞杀陆续前来的周国援军。尉迟迥只能在晋阳城内看着己方的零散援军被六镇骑兵杀得溃散,自己只能紧闭大门不出。
晋阳城经历大战不久,此刻城内的许多防御设施都还未来得及完善,这给了信阳看到胜利的机会。惨烈的攻防战从大军到达晋阳之后就没有停下来过,双方死伤都非常惨重。斛律武都也在一次亲冒矢石,奋勇爬城中被敌军射了两箭,所幸并无大碍。如此高级别的将领都开始受伤,给幽州军上下对胜利的期望蒙上了一层阴影。
如此高烈度的攻防战持续了半个月,这期间,齐军多次攻上城墙,还没来得及巩固阵地,扩大战果之时,尉迟迥又会组织敢死队,拼着巨大伤亡又将城头阵地夺回来。城中的周军面对如此可怕的敌人,纷纷都豁了出去。他们知道,一旦城池落入敌手,他们也断无幸免。面对死亡的威胁,他们爆发出了强大的潜力,居然能和齐军打得难分难解。
援军迟迟未到,尉迟迥的心里越来越担忧,他知道,自己麾下的士兵已经爆发出了最大的潜力,援军再不到,这股潜力释放过后,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城池沦陷,看着敌人的钢刀在他们的头上落下。
杨坚没有让他们失望,当晋阳城岌岌可危的时候,关中子弟终于赶到了晋阳城外,一声令下,潮水般的人马朝着正在攻城的齐军屁股后面发起了狠狠的冲击。在晋阳城下日夜鏖战了快一个月,心弦紧绷的齐军在周军的两面夹击之下,开始出现了溃败。随着阵线上的缺口越来越大,溃败的范围也越来越广,越来越多的齐军扔下了兵器,抱头逃窜,离开了战场。
眼看晋阳城即将拿下,却被杨坚赶来狠狠一击,己方如潮水般的溃败下来。大势已去,信阳望着残破的晋阳城头,痛苦的闭上了眼,多年筹谋,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啊。父亲,对不起,您的大仇,孩儿不能为您报了。
斛律武都来到信阳身边,平静的问道:“现在怎么办?”
信阳睁开了眼,望着战场上己方不断倒下的士兵,狠狠的说道:“还能怎么办,此次兵败,天下之大,已无我等容身之处,大丈夫死则死耳,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就让我们看看,杨坚的牙口有没有那么好,能吞下我幽州军的十万儿郎!”
斛律武都哈哈笑道:“痛快!能和你一起走到今天,为兄此生已经足够了!既然注定要死,那就在死之前,咱们兄弟再一起并肩杀个痛快!”
集结令下,战场上残余的幽州军迅速的汇聚到了信阳的身边,此时此刻,十万幽州军,只剩下了不到五万,他们的目光都望向了阵中那道黑色战马上红色披风猎猎作响的雄壮身影,等候着他的最后的命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当信阳再次下达进攻的命令的时候,所有将士毫不犹豫的朝着离自己最近的敌人杀了过去,双方十几万人在晋阳城外的广阔原野上展开了激烈的混战。幽州军虽悍不畏死,终因寡不敌众,倒下的将士越来越多。失败已成定局,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后退,抱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念头不断的给周军造成巨大的杀伤。
当战至黄昏,信阳的身边只剩下了千余人。几乎个个挂彩,斛律武都的胳膊都已经断了一条。身上的铠甲早已破烂,头发上的血污将整个脑袋黏糊在了一起,嘴里不断喘着粗气。信阳自己也多处受创,左臂上还插着两支箭矢,右手握着的长刀沾满了鲜血,已经崩开了好几个缺口,头盔早已不知到掉到了何处,散乱的头发披散在后背上,肩膀上的伤口里不断有血在往外跑,浸湿了半个身子。
杨坚一声令下,周军停止了进攻,将齐军剩下的残兵败将团团围住。杨坚分开一条通道走到最前面,看着这支齐国最后的残兵败将,虽然已经走入绝境,他们却依然没有放下武器,骨子里面散发的凛然战意,让杨坚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感觉到了彻骨的凉意。这就是那支纵横北方几十年的六镇铁骑啊,果然名不虚传。
无论如何,自己已经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那支恐怖的铁骑终究败在了自己的手里,心里难免有些傲然。再次看了看这剩下的兵将,以及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信阳,对信阳开口道:“投降吧,你们已经无路可退!你们都是好汉,本将不会折辱过甚。齐国已亡,高纬那个昏君已经在长安伏法。你们的起兵没有任何意义,投降吧!”
信阳走到斛律武都身边,扶着他剩下的右手,笑道:“大哥,听见了没,那昏君已经死了。”
斛律武都笑道:“好哇,死得好哇,也没让我白忙活一场。昏君死了,我也对父亲和家人有所交代了,兄弟,今天我们都得死在这儿了,你怕不怕?”
信阳仰天大笑:“我要是怕死,就不会掀起这场滔天巨浪!如今走到这一步,有大哥陪着,黄泉路上也不再寂寞!你我今天就让他们看看,我齐国男儿的雄风犹在,弟兄们!告诉他们!我幽州军怕不怕死!”
身边的幽州军将士一齐高声大喊:“不怕!不怕!不怕!”
杨坚阴沉着脸,“既然你们如此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本将心狠手辣,弓箭手,放箭!”
随着杨坚的一声令下,包围圈外的弓箭手松开了弓弦,顿时箭如下雨一般倾泻到了包围圈内齐国残余人马的头上。不断有人中箭倒地,可是没有一个人叫出声,默默的看着他们的将军,默默的倒地。跟随他戎马一生,如今能马革裹尸,无憾矣。
信阳的身上插满了箭矢,慢慢的倒地,两眼睁得大大的,望着头顶的天空,父亲临去的背影,娘亲死后的惨状,烈叔倒下的不甘,小怜自焚的悲壮,含玉殷切期盼的目光,一一从他的眼里划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