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公主轻描淡写地笑道:“杨将军觉得呢?”
四月初一,南萧帝萧顶添迎娶北宁湘君公主,册后大典于翌日卯时举行。
巳时,萧顶添已在皇城玄武门等候,而半个时辰后,湘君公主的鸾驾方能抵达。都城建康,全城沸腾,万人空巷。初夏的阳光已有暑意,照在脸上有些刺疼,夹道欢迎的百姓却是不惧,皆是翘首以望……北宁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惊世美人即将成为南萧皇后。于他们来说,百闻不如一见……北宁盛名之下的美人是否媲美于南萧美人。
皇家礼乐响遏云霄,各色花瓣漫天飞散;甲胄铁卫当前开路,缤纷宫娥衫裙飘举;北宁蟠龙旗幡迎风招展,南萧皇家旗幡遥遥呼应;鸾驾必经大道,绣金红毯铺地,从西郊皇家行苑燕子矶迤逦至玄武门,极尽奢靡。
“陛下迎娶北宁湘君公主为后,真是……咳……有得瞧咯!”一个锦缎袍服的老者戏谑道。
“你叹什么气,这是喜事啊!”老者旁边的一个中年人奇怪地问。
“北宁强,我大萧弱,那华太后为何将万千宠爱的湘君公主千里迢迢嫁到建康?”一个白袍青年疑问道。
“北宁对我大萧一直虎视眈眈,此次联姻,只怕不是那么简单。”锦缎袍服的老者似乎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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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阙 皎若白日光(4)
“我朝掌控半壁江山,尤其是这富饶的江南胜地,华太后忌惮我朝,也在情理之中。”那中年人不屑道。
“这湘君公主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吗?恐是北宁孤陋寡闻,没见识过我们大萧的江南美人就吹嘘百年难遇。我看呐,有点悬!”白袍青年调笑道。
“来了来了,快看……”一个女声激动地喊着。
随着这一喊声,熙熙攘攘的人群兴起一阵骚动,你推我搡的,几乎冲垮禁军的拦阻。近了,近了,骏马缓缓地嘚嘚而过……绸幡旌旗飘然挺立,幢幢如云蔽日,伴着北宁送嫁队列浩浩荡荡而来。当先者,四列轻骑开道,接着是两列雪白神骏缓缓驶来:南萧镇国大将军杨策稳稳跨立,雕鞍宝辔,面无表情;北宁定国大将军华一波,金盔长翎,眉目俊白,淡淡而笑。
深红服色内侍手持礼器前随,粉红服色宫娥抛洒五色花瓣,陪嫁妆奁逶迤在后,蜿蜒至官道深处,建康城民众望不到尽头。
而围观民众期待的是两大将军后面的两驾鸾舆。为首者,八抬为制,粉红纱幔外覆,朱色帷帐内盖,华丽高张。内坐之人乃一绯色华服女子,高髻珠钗,粉面樱唇,容貌娴雅,然而年岁已大。
中间者,十六抬,金漆红绸,金黄丝幔随意飘动,鸾锦凤帐垂立,描金绣丽,顶上璎珞流苏随着行进的步伐而轻轻晃动。舆中端坐之人高髻云峨,鲜红丝纱覆面,只能依稀见得双眸点漆、玉质柔肌。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绝代美人!”人群中有人赞叹道。
“未见真实容貌,怎知是惊世美人?”一人很是不屑。
“虽是丝纱覆面,亦足以胜过建康城的所有美人。”一个笑呵呵的声音道。
“公主,听见了么?建康城的百姓都在盛赞您呢!”随着鸾舆步行的绫子稍稍斜着身子,低笑道。
“小声点儿。”鸾舆之内的湘君公主压低了声音,淡漠地看了群情激动的建康百姓一眼,却仿似眼前无物一般,眼风傲慢,“何时抵达玄武门?”
绫子闻之,赶到前方定国大将军坐骑下方,扬脸问话,须臾退回鸾舆旁侧,恭敬答道:“公主,半个时辰后抵达玄武门。”
湘君公主缓缓地挑高纤长眼睫,凝望着跨坐在神骏之上的南萧镇国大将军杨策,平淡的眼神在身旁的绫子看来,却是若有所思的。绫子不由得想起昨夜在南萧行苑燕子矶的偶遇,不自觉地蹙紧双眉,忧虑重重。
她是为了湘君公主而忧虑。
鲜红丝纱随风轻扬,黛眉轻蹙,凝思容颜似有几分隔世的冷漠。绫子眼见如此,心知公主该是想起昨夜的巧遇,于是轻声道:“公主,多想无益。”
湘君公主瞟她一眼,面上冷冷,心中却玩味着昨夜那个男子的脸容与气概。
他是铁血将军,出身武将世家,十五岁从军,二十五岁初封宣威将军,十年间为南萧南征北战,统帅大军灭西南两国、东南三国,一统潇江以南半壁江山,将南萧之国势推上自烈祖开朝以来的霸业巅峰。以此赫赫战勋,杨策官拜镇国大将军,凌驾于江南士族之上,丝毫不将文武百官放在眼里。
近六七载,杨策拥兵二十万,驻守潇江南岸,至此,南萧与北宁国势相当,划江鼎峙。
手握生杀大权,肱骨之臣,社稷英雄,南萧不败神话,在帝王面前尚且谈笑自如,在外邦一介女流面前岂会谦卑、恭顺?英雄当如是,凛冽如刀,潇洒如风。
湘君公主原以为南萧男子皆是儒雅雅士、温玉良人,却不想还有这等人物。在南下途中,她亦听华一波提起这个踏着皑皑白骨、手攫朝廷重权的铁血将军,想象中应是一个羽扇纶巾的白面将军,却不曾想是这样一个气势凛冽的男子。
第一阙 皎若白日光(5)
从未有过男子如他这般待她,即便是北国驰骋沙场的英雄。在她面前,所有的男子不是恭敬就是谦卑,除了两个皇兄。
远远地,湘君公主看见了雕梁画栋的南萧皇城。相较北宁皇城,多了四分典雅与精致,少了三分沉稳与巍峨。只有玄武门是恢宏的,因了这玄武门,她的心里多了一丝亲切。
文武官员齐聚门前,玉冠朝服,南萧帝王站立于正中央,大袖锦袍,风度皎仪。鸾驾缓缓而动,杨策与华一波下马,叩拜帝王。萧顶添挥手,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便举步登上御辇,率先进入玄武门。
而湘君公主根本没有看清即将成为她的夫君的萧顶添是何容貌。暴晒在初夏阳光下的南萧官员仿佛透明一般,她的眼中只有目中无人的年轻帝王,只有隐约的火苗闪现眸中。
殿宇气派,朱栏鲜丽,黄瓦闪耀,亭台楼阁移步换景;绿枝如云,繁花似锦,雕梁画栋,像是浸透着南朝厚厚的脂粉与香气。
湘君公主觉得这座皇城美如阆苑仙境,却过于精雕细琢。在她看来,但凡精致的物什,稍微不慎,便会败得一塌糊涂。
太过完美的事物,总会在不经意间残酷地凋谢。
过了明光殿,便是昭阳殿。帝王与皇后的距离,仅是一步之遥。按南萧皇家礼制,帝王与未来的皇后分别在寝殿歇息、更衣,酉时,帝后大婚国宴,普天同庆……于皇城上林苑摆下筵席,宴请朝臣百官,而建康城的百姓早已收到发下的皇粮,以示同贺。
一个绯衣华服的女子单手托着金漆木案,撩开大红喜幔步入寝殿,“公主,用些莲蓉粥吧。”
湘君公主躺在锦榻上闭目养神,听之,睁眼看了绯衣女子搁放在青玉矮几上的清透玉碗一眼,“洛姨,我吃不下。”
绯衣女子是华太后的堂妹、湘君公主的姨母……华洛儿,封洛夫人,伺候公主已有四年光景。她坐在榻旁的绣礅上,笑道:“我知道你饿了,乖,用一些吧。”
湘君公主望着她期待的眼神,无奈地端起玉碗,勉强吃下一些,“真的吃不下了。”
洛夫人接过玉碗搁下,握住她的手,“公主,你不是孤单一人,我会一直陪着你。”
望着她温暖的笑,湘君公主的唇角牵开一抹艰涩的笑意,“洛姨,我真的要在建康终老一生吗?南萧皇后,就是我吗?”
洛夫人安慰她道:“我会陪着你,没人能伤害你……”
湘君公主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腕,“洛姨你告诉我,母后为何这么做?母后决意牺牲我的终生幸福,那为何六年前还千辛万苦地寻找我的下落?放任我流落民间不是更好?”
“时辰不早了,公主准备更衣吧。” 洛夫人缓缓起身,暗自狠下心肠,将玉碗搁在金漆木案上,走出寝殿。
“洛姨!”湘君公主唤了一声,见她头也不回地离去,颓然地躺倒在锦榻上,闭上眼睛,深深蹙眉。眼角处,似有晶亮的泪水流淌而下。晴艳的日光从长窗流泻进来,照得寝殿内的大红喜幔冶艳无伦,打在她的如雪脸庞上,化为浓重的悲戚之色。
“你不能进去……喂,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来人……”绫子的声音步步趋近,极为震怒。
湘君公主豁然睁眼,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润,刚站起身,便听见大红喜幔透进来一个圆润的男音:“参见湘君公主!小的是内侍总管徐佳,陛下让小的过来问候一声,公主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与小的,小的自会安排妥当。”
湘君公主整整衫裙,正要举步,却迎上一双斜飞的丹凤眼和一抹人影。她眉心一皱,看向站在喜幔旁的绫子。
第一阙 皎若白日光(6)
绫子诚惶诚恐地说道:“公主,他擅闯内殿,小的……”
内侍总管徐佳禀报道:“湘君公主,小的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过来的。”
听着异于寻常男子腔调的声音,湘君公主定睛看向垂首站立的年轻男子,摆手示意绫子退出寝殿,悠然问道:“内侍总管,是吗?陛下有何旨意?”
却有一股清淡的幽香袅袅地飘掠而来,萦绕在鼻端,她的心中滋生一丝儿疑虑。此人肤白光滑,面若桃花,衣饰鲜丽,静若玉树,行如临风,真真美男子也。
徐佳抬眼盯着她,仿佛要在她的脸上盯出一个圆洞,“陛下的旨意就是……公主,明日你就会成为陛下的皇后,但是,陛下不属于皇后。”
那双丹凤眼充满了挑衅与愤恨,没有半分恭敬,仿似眼前女子是他此生此世最大的仇人。
湘君公主一震,心念急转……萧顶添尚未大婚,妃嫔侍妾应是不在少数,她设想过诸多美貌女子对自己的妒恨与咬牙切齿,却没想到会出现一个美男子对自己说:陛下不属于皇后!
他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无论如何,这战帖已经下了。湘君公主深以为趣地看着他,“哦?不知是你内侍总管的旨意,还是陛下的旨意?”
徐佳的眼中似有火光闪耀,“湘君公主贵为金枝玉叶,若想在建康皇城安然无恙,就该懂得审时度势。”
湘君公主好整以暇地问道:“依总管之见,本公主该如何审时度势?便如你所说的‘陛下不属于皇后’吗?”
徐佳阴冷一笑,“公主聪慧,怎会不知?”
湘君公主笑吟吟道:“若是本公主不够聪慧呢?是否就要命丧昭阳殿,成为建康皇城的一缕孤魂?”
“那也怨不得旁人……”徐佳面若桃花的面庞顿时扭曲成狐狸的面皮。
“徐佳!你好大的胆子!”外殿传来一声怒喝。
湘君公主一颤,望向来人。透过层层叠叠的大红喜幔,她看见一个颀长的人影快步走来,须臾,这个人影赫然停驻在她面前,玉笄高冠,烟青纹锦袍服,广袖飘拂,风仪皎皎,脸上怒火丛生。
徐佳惊悚地震住,缓缓地转过身子,深深垂首,“陛下……陛下怎么来了?”
湘君公主看见徐佳惊恐的神色,若是平时,定会忍俊不禁,然而,此时此刻,她只是呆呆地望着萧顶添,眉梢眼底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萧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