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人知道她已成为李治的女人?前朝大臣其实都是知晓的,只是不说穿,但那些远在番地的亲王应该还没来得及听闻这宫廷丑事,又或者他们自幼看惯皇室荒唐,不觉为奇?
心思缭乱,连下朝的时辰都错过了。直到李治进了殿明空才惊觉,忙起身去侍候,李治却摆手,让她先去屏风后回避,有人要来。
这书房等闲是不让人进的。明空略有好奇,屏风的折叠处有细缝,她轻脚移去,只见屋内进了一人,看那身形恍惚竟是李恪,明空的心一下子纠起。好在那人很快开口,明空才发觉错认,那不是李恪,而是其同母胞弟,李愔。
李愔脾气暴躁,当着李治的面直骂那长孙无忌不是个东西。
明空推想,估计是与前段时间的高阳公主谋反案有关。明空本想听听李治说辞,却顿觉意识模糊,身子也愈发无力,她支撑不住躺到了地上。
晕过去前,心中只惦记着一件事:千万别叫李愔发现这书房里藏有她。
☆、第十三章
宫中桃花这时节正开得灼艳,徐美人的院落中也零星有几树。她坐在檐廊边赏花,悠悠想起年少时,也是这样的时节里,姐姐徐惠带着她在花苑里采集花瓣制作花笺。荷花、桃花,鸡冠花,还有散落在石径间各种不知名的小花。制出的花笺是淡粉色,纸面缀满落英,诗提在上面犹带泪痕。
那年与母入宫探亲,母亲特备了桂花酿送入宫中以解姐姐乡愁。然姐姐还有另一种愁,私下嘱咐徐兰,如再入宫,把她们年幼戏作的诗笺捎来。
谁知再度得旨入宫已是十年后,姐姐病得气息奄奄,最后还是她给送的终。
如今自己也成了宫中之人,但没如姐姐那般受到圣上宠遇。她自入宫就再没见过家人,其实不见也好。徐兰初入宫就封四品,是沾了姐姐的光,父母因此对她的期望更高,然她深知自己极有可能将一直这么寂寂无闻下去,她不敢想象父母迫切的眼神。
今是初一,各宫领俸钱的日子,徐兰的侍女上午就去了,可排到中午才领罢归来。
往日,侍女回来定要先嘀咕一番宫中势利,可今日却匆匆进屋,手中钱物尚未来得及放下,便道:“美人,有大事了,皇后宫里的那位又怀上了。”
徐兰一怔,距离李弘出生不过数月,“消息确凿?”
“确凿确凿,是孙木九亲口和我说的。他现正在掖庭挑选宫女,说是要派去给皇后使。”
皇后宫中从来不会不够人手,想必是挪去照顾明空的。徐兰手指轻叩着下颏,眼神缓缓落下,脚边的水磨石砖被太阳煌煌照着,那灼眼的光,真像一把出鞘的剑。
明空再度有孕。只是这次胎相不稳,需好生看顾,书房不适合呆了,于是被送回了皇后宫中,安置在偏殿里。
另一边,孙木九办事迅速,一个下午就把人手挑选妥当,傍晚时分送达。
阵仗一前一后,皇后的不悦全摆在脸上。
孙木九笑意盈盈道:“小奴给皇后送人来了。”
皇后眼皮不抬,“我这人手够用,都还回去吧,谢皇上美意了。”
孙木九心中打鼓,这明面上说是皇上给皇后安排人,但实则,不管是皇后还是孙木九心中都清楚皇帝此举的意思。明空现在没有名分,不好做得大张旗鼓,皇后话这么说,他就难做了。孙木九尴尬道:“皇后,您这有一侍女身子不妥,皇上是怕您人手轮换不过来呀。”
皇后道:“那就留下一个做替换。”
孙木九擦了擦汗,示意那最前头的人出列,出来的正是晨霜。晨霜自太宗逝后明空离宫便被遣散至掖庭打杂,如今明空回宫,皇后这边又正巧遇上用人,她便使了法子来与明空做伴。
孙木九又道,“只是这么一来,回头皇上问起,小奴实在不好交代。”
皇后轻描淡写道:“明空是我的人,我自会安排。”对一旁的碧罗说,“你去掖庭给她挑几个侍候的。”
因着先前的造反案,掖庭新收了一批籍没入宫的罪臣女眷。碧罗去时,掌事正在给新人们立规矩,人群中有一小丫头,看样子不满十岁,生得是瘦弱胆怯,一副不堪用的样子。碧罗便把她领了回来,指给明空使唤。
明空恭谢皇后美意,留下女孩。碧罗走后,她柔声问那始终低着头的瘦弱孩子:“你家里人都怎么叫你的?”
许久听她极轻地念出两字,“雪衣。”
明空笑道:“雪衣,真好听的名字。往后,我也这么叫你了。”
许是因为明空的声音听着与家中姐姐有几分相似,她这才敢微微抬头,清瘦的脸上一双鹿样的眼睛稚嫩地瞧着人。
皇帝金屋藏娇之事朝廷中人其实都早有耳闻,私下里也常调侃。然今日竟不知何故纷纷上书,言辞激烈,说圣上宠信前朝妃子,传出去百姓会作何感想。
李治未料攻势会这般难挡,折子堆满案头,他不想看。
昨日送去照顾明空的婢子都被皇后遣退,他放心不下,上朝前特差孙木九再去瞧瞧。下朝回来,被大臣批得焦头烂额,唯一的安慰是听孙木九说皇后待明空很好,专拨了人照看,还挑了最好的御医为之安胎。
之后皇后又特意差了碧罗来传话,说昨日遣散婢子是怕人多口杂,造谣生事。她已听闻今日朝堂之事,建议皇上这几日先避过风头,暂不要往后宫去了,明空和李弘她会照顾好,待风平浪静了,再琢磨后计。
李治想,也只能先如此了。
晚膳后,皇后照例要李忠背书一篇。她今日心情格外好,李忠背书不利也没出言责罚,反而让其早些休息。
之后皇后便踱步到偏殿去看望明空和李弘,又闲闲说起今日朝堂之事,皇后道:“看这样子,你是不能再留宫中了。”
明空垂首:“一切旦听皇后皇上安排。”
皇后见她这般恭顺,心中舒坦,道:“不管怎样,你的孩子我都会视如己出。你如今又有身孕,又要照顾弘儿,难免着累,这屋又狭窄不畅,不如把弘儿挪我那去,你好自在点。”
明空点头应允,但因李弘早已睡下,只好明日再搬挪。明空让雪衣先将弘儿的衣物收拾好,送去正殿。皇后见状,满意离去。
送罢皇后,明空回到屋中。摇床中李弘睡得酣然,微张的小肉手一触到母亲伸去的指尖便紧紧握住,她是他生命之初所有的世界,他是她世间之中所爱的一切。明空哼着童谣,就这么任由孩子握着,一直坐到夜色浓稠。
☆、第十四章
明空许久未见李治,他政务缠身,只让孙木九来捎话,劝她宽心,好生养胎,日后自有安排。
明空极力不在面上露出哀色,平静地对站在她面前的孙木九道:“听说皇上就要出宫巡游了,请帮我转告他,路上一定要照顾好身体。”
孙木九恭敬道:“皇上此番巡游自会有妃子侍奉在旁,您就不用操心了,养好身子才是正事。”
明空听了这话,认真打量起孙木九,心下登时明白过几分,她嘴角不自觉漾起似有若无的笑,淡淡道:“那是最好。”
李治这一走就是数月。
明空胎相稳固后,便支撑起身子依旧去服侍皇后。她名义上是皇后的宫女,如此做都是分内之事。
李弘如今已养在皇后身边,日夜起居陪伴很让皇后欣慰。她对明空的态度渐渐宽舒,底下人察言观色,也对明空友善起来,日子便不那么难熬了。
晨霜自来到皇后宫中便是打杂,终日被碧罗支使得脚不沾地。明空劳作之余听人说起,心中虽念旧情,但也无措,她自己也不过是一介宫女,哪有资格去照拂他人。
倒是晨霜在某日寻了空,溜来见明空。后殿僻静处,两人这是分别多年后的第一次重逢。
晨霜依旧行着旧时规矩跪下给明空行礼,明空赶紧去扶,晨霜执意不起,眼泪簌簌落下,只听她压着嗓子道:“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来求您帮忙,请您千万救我一命。”
话说到这份上,明空自知事态严重,赶紧答应晨霜尽力而为,让她起身说话。
晨霜跪着,道:“长孙无忌要杀吴王。”
明空大惊,心中一片刺眼惨白,她恍惚隔着极远的距离在听晨霜泣诉,“长孙无忌想要借高阳公主谋逆之事诬陷吴王,致他死地。吴王于我有恩,我不能看着他枉死啊,求贵人在皇上跟前好说几句,兴许,兴许就能保住吴王的命了。”
晨霜哭得哆嗦,此时不远处有人声传来,晨霜无法,只得重重磕了头退出去。
明空依旧静在原地,□□的一角种着翠竹,风摇竹摆,那点绿像满涨的池水一寸一寸淹浸上身,一片森寒中心底有点微光灼灼发着亮,他入过她的梦,他知道她的字是明空,漫长晦暗的岁月里是他为她凿开了那一点光。
几日之后中秋,皇后邀众妃于就日殿相聚。明空由雪衣陪着,独自在清冷的院中望月。
夜寒露重,雪衣恳请明空早些回屋。明空摇头,雪衣只好罢了:“那婢子去给您取披衣。”
月色如玉,落在掌心犹如一场梦境。明空心底惶惶地觉得,这样好的月光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她要再多看一眼,和梦里的那个人一起,在同一片月光下,再多看一眼。
身后突然围上一席厚袍,暖暖地包裹住她。明空没有回头,龙脑香的气息拂在耳畔,是李治回来了。他轻抚着明空隆起的腹部柔声道:“你们,是在等我吗?”
李治今日赶回长安,一回宫便召集朝臣商议要事,议至天黑,已然乏透,便没去就日殿会众妃子,而是径直来看明空。
另一边,皇后听闻消息,托辞离了赏月台匆匆赶回。时李治已携着明空入了偏殿,皇后在院中怅然若失地站了一会,尔后忍着泪,快步孤身回到自己寝殿。
李治除靴坐上床,“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夜夜睡不好。”见明空立在一旁并不靠近,又道:“你是在怨我数月都没来看你?”
明空轻轻摇首,又艾艾把头低下回避李治的目光。
李治叹气道:“我如今顺着他们的意,是为日后他们也能顺我之意,你明白吗?”
明空落下泪来,李治一怔,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明空哭,她受过许多委屈却从没在他面前流露过一丝一毫。可他到底是过分了,只因她坚强,就任凭其独自面对后宫风刀霜剑。李治郑重道:“今是中秋,许个愿吧,你要什么我都给。”
明空跪下,头靠在李治膝上,低声道:“我想求圣上……”此时腹中突然胎动,明空身子一顿,像挨了鞭笞一般。她闭上眼,只听心底传来一阵哀哀的夜鸟啼鸣声,越过每一个失眠的夜,呜欧着,盘旋着,久久不绝……她仿佛力气用尽,艰难道:“我只求此生陪伴圣上,不求其他。”
寒露那日,明空不期早产,情况艰险。李治执意要母子皆能平安,好在御医医术高超未负皇命,终使明空顺利诞下一女婴。极瘦小,裹在襁褓中只露出一点鼻眼,明空还未来得及细看,便沉沉晕了过去。
她是失血过多,一连昏睡数日,乱梦颠倒。梦中几个并不相熟的妃嫔拿手指她,冷言冷笑,那笑声中夹杂着幽幽的鬼哭。
醒来只有雪衣守在床边,明空问:“孩子呢?”
雪衣答:“在隔壁,奶娘刚喂过奶,睡下了。”
明空心中稍安,又问:“皇上呢?”
雪衣道:“皇上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