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唐狠狠打了个寒颤,连忙应道:“是,属下遵命!”
南莲有樱。
如蝶,如虹,如烟霞,更胜似那少女的双唇。
那幽香的,灵动的,轻快飞舞,有时更似那火中的飞蛾。
花瓣易谢,掉了一地,鄯伯辛扶着阿钦的身子抚上她的背脊,只觉嫣红刺眼,鲜血如注。
冲冠一怒为红颜,无奈自古多命舛。
*
京朝有传闻。
有一死士行刺不成,自行了断,尸悬盛樱城外三日,风吹雨打,日晒风干,城主亲力将其下葬,升玄色旗,缟素披麻,全城哀痛不已。
城外,客栈内。
“熬过今夜,姑娘就当无碍了。”一布衣老者放下手中的银针,拿起汗巾轻轻拭了拭额间冷汗,见天色微明,病榻上的人脸色回暖睡得安稳,不由松了心神道:“二公子且去歇息一会罢,您守了一夜,天亮还得赶回军营去。”
鄯伯辛盯着床前的阿钦坐了一会,站起向老者行礼道:“不知这刀伤毒药,何时才能够醒来?”
“姑娘身子尚不算健朗,不日若醒来,怕是刀入脏腑,毒攻睛明脉穴,以后视物可能有碍。”
鄯伯辛握拳紧了紧,白着一张脸抿唇不答。
一时无话。
晨光渐入,待天色大亮前,鄯伯辛回到了十几里之外的营地。
“军师,今日盛樱城门大开!”鄯伯辛一入大营便有小卒向他报信。
军中士气大涨,众人倾巢而出。
兵至城池行而不前,摆一字长蛇阵排开,城墙之上,城主府众人一身素白尚未褪去,皆手持青锋红缨,举民皆兵,却独独缺了个欧阳锦。
鄯家军中,列前几人皆骑乘快马,鄯伯辛也在其中,一时间战鼓如雷,军旗风动。
兵临城下。
“头七已过,二公子与我的账亦是到了该算算的时候了。”欧阳放金甲披身,宝刀未老。
鄯伯辛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冷笑道:“既赔夫人又折兵,一荣俱荣,匹夫之勇,城主怕是乱世枭雄。”
“鄯公子也知晓匹夫之勇,实属难得,”欧阳放道,“可惜白面书生,刀剑无眼。”
“放箭!”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城主!城内水源已被投毒,有百姓暴毙而亡,人心惶惶!”一报信小兵连滚带爬走上城楼,好不狼狈。
欧阳放皱眉:“压下消息,再探再报!”
“是!”
“将军!几名百姓妄想凿壁擅自出逃,听后处置!”
“扰乱军心者,杀!”
“将军!”一信卒在外将城门叩得心胆俱裂,“北方二十里烟尘四起,浓雾弥漫,十万铁骑朝盛樱方向而来!”
程召棣负手与众人一同站在城墙之上,忽然道:“伯父,军情紧急,不如我借令牌一用,送些瓜果与城内百姓分?”
“事已至此,贤侄要妥善保管,”欧阳放冷哼一声,取下腰间的玄铁令扔给他,“不然休怪我不留情面。”
程召棣接过令牌,走到欧阳放跟前欲行拜礼,忽然冷眸一闪,剑光大盛,欧阳放的头颅瞬间与颈相割,身首异处。
程召棣手持令牌,冷声命令道:“欧阳放已死,败势已定!”
鄯伯辛此时手持金箭不由皱眉,蓄力拉弓百步穿杨,一箭正中欧阳放胸口,尸身应声倒地。
“将军!将军亡故了!”
欧阳阮听见惨叫上前欲夺回令牌,不想被虾兵鱼将所拦,奋力拔出软剑,低喝一声喊道:“弑父之仇,不得不报!”
不知谁打开了城门,众军将士鱼贯而入。
忽见远方十里尘烟,黑压压一片仿佛天外雨云,只等乌雾将近,才看见是一群身披铁甲的骑兵。鄯伯辛收手,叹曰:“天降神兵。”
花下佳音
京朝靖帝长平二十三年四月,盛樱城破,城主欧阳放被杀,鄯家奉靖帝手谕,调遣二十万大军里应外合诛杀叛党,大功一件,家主鄯明玉官拜宰相,欧阳家士气已竭,欧阳放之子被擒,其女不知所踪。
——《京本纪盛樱传》
*
盛樱城,幽篁馆。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桐油漆的柱,檀木做的窗,一白衣男子推门而入,沁香入鼻,只见他手中赫然拿着一枝樱花。
“烟雨又过,芳菲谢尽,若再不醒来,就要错过这一春好景,荒度锦瑟年华。”
他擅自言语道:“你倒好,缠绵病榻,生生留我一人神伤。”
竹床躺着一位俏丽的女子,双目紧闭,一身素衣,仿佛只是在熟睡。
将樱花插入瓷瓶中,他转身看她,眼中有落寞,有黯然,还有一丝不知前路的迷茫,半晌,他闭上眼道:“你若执意如此,我便把这盛樱的花都烧了。”
“你不愿看,我不必看,这花留着何用?”
阿钦,你要如此狠心让我苦等?还是说,做你这样的人,连血都要是冷的?
一阵风过,瓷瓶里的花枝掉了好些,花瓣飘落在榻上人的身上,鄯伯辛执起她的手,替她细细整理,等花瓣落地随尘而去,再一抬眼,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你总是说话,吵得我困不好觉。”
“你若不醒,我这些话找谁说去?”
*
“公子屠城了?”阿钦垂下眼道。
鄯伯辛轻嗅着她用皂角洗净的发梢,用手抚摸她苍白的脸,听而不语。
“欧阳放大势已去,家主平步青云,只怕民心失矣。”
“此事我已休书一封,禀明父兄,”鄯伯辛道,“再不然长跪十日,负荆请罪,但绝不后悔。”
“那短刀就是我心中的一根刺,鱼死网破不拔不快!”
“公子有情,阿钦感激,”她叹息,“我只不希望公子手中亦染上鲜血。”
*
“三少爷,阿樊姑娘的坟打理好了。”
“阿福,你替我做事有些年头了,”程召棣放下手中的纸卷,道,“可曾有什么不满?”
“公子如何这样说?”仆人道,“我那婆娘闹着要回老家,说兵荒马乱避过一阵再回来,她没读过几年书,若是得罪公子,还望您莫怪。”
“也罢,”程召棣起身,见从大门走来的人不经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先回去罢。”
“我倒不知程举人何时要衣锦还乡,罪过罪过。”来人与仆从擦肩而过,走到他桌前拿起盘算物什的单子,正是几日不见踪迹的鄯伯辛。
“你怎地来了?”程召棣轻咳两声,拿起一块锦帕在嘴边轻拭几下,淡淡问。
“得家父之命,好生待客,”鄯伯辛似笑非笑道,“就怕这宴未开始,贵客就开溜了。”
“我已上奏陛下,这盛樱太守不适与我做,”程召棣道,“召棣只盼卸甲归田,把酒桑麻,其余皆无福消受。”
“你愿如此,无可厚非,只是那程家怎会放了你?”
“我无意为官,闲云野鹤,放任自流,本是粗鄙之人,不懂人脉之道。”程召棣继续道。
“既是粗鄙之人,亦懂得量力而行,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鄯伯辛盯着他,“毒攻心脉,气若游丝,那欧阳老贼再厉害,只怕召棣兄是一心求死罢?”
“行人事,尽人道,程家既然答应鄯家诸位,便定会做到,公子不必多虑,”程召棣有些气息不稳的坐回椅子上,“恕不远送,公子请回。”
“程兄执意下逐客令,伯辛也不多言,只是如若还有第三人知道,此事又是另一个说法……还望兄台好自为之。”
等到鄯伯辛的衣角消失在大门外无踪可觅,程召棣有些颓废仰起头,又看了一眼锦帕上的暗红,惨笑一声闭上眼。
事毕人尽,听由天命。
*
盛樱城,内府地牢。
“鄯伯辛啊鄯伯辛,我薛家三百六十口全都丧命于你鄯家铁蹄之下!你留我何用!”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我说薛小少爷,”狱卒伸了一个懒腰,道,“您这都叫嚷几天几夜,不累不渴的,不如停下歇息,别一个劲折磨我们这群牢人。”
“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一个绑在绞刑架上蓬头垢面的白衣人嘶吼道。
“我倒是想啊,可是上面不让,”狱卒继续道,“不让死,不让放,不让上刑,还得好吃好喝供着,二公子有心了,真是个大善人呐!”
“善人?”薛易年嗤笑一声,“善人不会忘恩负义,见利忘义,背信弃义!盛樱破了,欧阳家败了,而我薛家……竟化作片片捧沙白骨,这家国仇恨找谁去!皆因他鄯伯辛是个狼狈为奸的大恶之徒!”
“放我出去!我要杀了他!”
欧阳阮麻木的坐在狱里,旁边是黄草稻谷堆成的床,锦衣玉食珍羞美味化作每日剩菜馊水的牢饭,他盯着那一束唯一从窗前照下来的白光,孤独而无助,仿佛看不到一丝希望。
“盛樱,亡了。”
“阿锦,你可还活着?”
*
百里加急,鄯伯辛又得家书一封。
此时他正与阿钦在回城的路上,他二人闲来无事,郊外共乘一骑踏青出游,饮茶唱诗,玩累了,便一同坐于马车内享这半日偷闲。
他盯着信看了一会,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暗中颦眉,阿钦见他许久观信不语,便向外招呼车夫一声“快些回城”,想他是有事放不下。
“无事,就这么走着,”鄯伯辛看着她,将她拥入怀中,“不是什么要紧事务。”
马车稳稳当当的行入城门口,忽有异香随风而来,马蹄声拂面而过,一辆锦缎雕花马车从后面踏着如雨的花瓣驶过,车帘上的金铃叮咚作响,赶车的竟是个小姑娘。
“请公子花下作客,风月佳音,如约而至。”
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车里的两个人听见,等再回首,马车已绝尘而去。
鄯伯辛眸子闪了闪,终是无话可说。
*
将人送回幽篁馆,马车缓缓驶入另一条街,鄯伯辛独自一人挑起车帘,见花下楼前早已泊下一马车,正是刚才在城门口见到的那辆。
楼里寂静无人,他轻车熟路进了风月堂喝茶落座,只见桌上还摆着几样精致的小食,似江南水乡做的糯米甜品,也不曾起疑,捻起一个便尝上一尝。
“公子不知这酒不可乱饮,食不可随便吃么?”
鄯伯辛闻声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的回头:“阿钦……”谁知即刻被点了穴道,话没说完就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待鄯伯辛清醒时,眼前已被蒙上一条黑沙,他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隐约间闻到一丝似有似无的异香,心下笃定此处仍是花下楼。
“公子醒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他落入一个怀抱,那人继续道,“我俩不如亦学那才子佳人,在赏风弄月之地行些风月之事?”道罢便要上前解他的衣扣。
“你不是她。”鄯伯辛推开那只手,淡淡道。
“她身子娇小,躺在床帷占不了一半,你身材修长与我等高;她掌心有厚茧,双手也无你这般柔嫩,亦不会追随我来询问缘由,更不耻众目睽睽之下行苟且之事……你怎会是她?”
“我既不是她,我又是谁呢?”困兽般嘶哑的笑声从身侧传来,鄯伯辛忽然感到袖间一阵湿意,只听那人又哭又笑道:“枉我痴心一片,自以为金玉良缘,却不想你只倾慕红颜知己的露水姻缘,她做得,我如何做不得?”
“你我情仇似海,即便做了,他们又怎么会放过你,放过我?”
“鄯伯辛,你欠欧阳家的债,要怎么还?”
*
城郊五里亭歇脚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