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一身是血的婴儿,在脸上亲了一亲,又亲了晏红叶的手道:“娘子,谢谢你,我
去了。”
晏红叶道:“郎君!真不巧,我不能帮你的忙了,但是不要紧,晏忠也可以替手的,张
兄弟留下照顾我,青儿去……”
张良忙道:“还是让青儿留下吧,我去……”
晏红叶道:“那怎么行,预算中就没你的份,为了垢妹,我们也不打算让你冒险的。”
张良激动地道:“嫂子,如果你们把我置身事外我就不是个人了,说什么我也要去。”
薛天异道:“这也是,山上并不安全,我们得手之后秦王的部属一定会搜上来的,兄弟
并不能自保,原来是让晏忠保护他的,现在也不行了,倒不如跟我们安全点,至少我跟晏忠
还能照顾他,还是让青儿留下吧。”
晏红叶道:“好吧,我们会在预定的壁洞中藏身,等待事成了之后,可以到那儿来找我
们。”
薛天异回头过去看看,远处尘雾又起,一列人马如同长蛇般地蜿蜒而至,连忙道:“快
点,再迟可真来不及了。”
他挟起张良,一纵落地,扒开预先掩好的地洞,叫张良躲了进去,洞中有一根绳子,还
有两个小孔,开在外面的遮壁上,吩咐他道:“看见辇车经过眼前,就拉动绳子,动作要快
才能陷住两座辇车,这个工作由青儿来担任,可能比你强得多,换你就差一点了。”
张良不禁微愠道:“大兄怎么看见兄弟比一个女孩子都不如了,你放心好了,我绝误不
了事。”
薛天异笑笑道:“不是我看不起你,兄弟,你的才华是在行军布阵,运筹惟幄,掌握军
机,设置韬略,另外非你所长,青儿能举动我的铁椎,你行吗?”
张良一怔道:“她有这么大的力气!”
薛天异笑道:“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以后你可以一试。”
说完替他掩好木板,敲了一下,以示道别,张良跪在地洞中,眼睛从小孔望出去,只能
看见很小的一点范围,他的心却在激烈地跳动着,热血沸腾汹涌着。
慢慢地,马蹄声,脚步声移近了,张良可以看见一对对的脚移过去,牛皮的战靴敲在沙
土上,阁阁之声,就像是敲击在他的心上,汗水直流,淌进了他的眼睛,将他的视线遮住了,
张良心中一惊,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一点岔子,他连忙举起袖子,将眼睛擦了一擦。
等他把眼睛再度凑近小孔时,仍然只看见一列列的脚,一排排的靴子,他不禁焦急了,
秦王的卫队怎么这么多,走了半天辇车还没来,正在焦灼之际,忽然听得外面一声暴喝,一
如电般的暴击,接着人声大乱。
薛天异开始了吗?辇车还没有到,怎么就开始了!他再也忍不住了,掀开木板,跳了出
去。
但见乱成一片,无数的甲兵,围着薛天异在拚杀,一座辇车被击得粉碎,倒在一边,晏
忠手舞着铜鎚,拚命攻向另一座辇车,有几个人朝他攻了过来,薛天异大喝一声,摆动铁椎
跟他会合在一起。
张良也抽出长剑,帮忙抵敌,同时问道:“得手了吗?”
薛天异道:“不晓得,你为什么不拉绳子?辇车已经过去了,我忍不住飞身下击,总算
击中了一座,但晏忠却慢了一步,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
张良心中大为失悔,想不到就这么擦了眼睛,竞放过了辇车,事情怎么会这样巧呢?薛
天异神勇如天神下凡,一柄铁椎既要保护张良,又要挥击兵敌,但敌人太多了,一批批的涌
过来,脚前堆满了尸体,却仍是无法移动一步。
另一边的晏忠却奋起神威,冲了过去,举鎚朝那座完好的辇车击去时,忽地锦帘一掀,
一枝长茅刺出,将他透心穿过,双鎚也脱手丢开了,辇中的人站了起来,发出一声如豺狼般
的笑声,一听那笑声,张良心中就是一凉。
秦王政其声如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薛天异雷霆一击,想不到只中了副车,想不到秦
王本人也有超绝的技击功夫,挺戈一刺,将逼近辇前的晏忠杀死了。
薛天异仍然问道:“兄弟!那人是秦王政?”
张良一叹道:“是的!大兄,别管我,你过去再试一次,只要杀得那独夫,我就死也无
憾了。”
薛天异大吼一声,奋力前冲,冲到秦王面前,举起铁惟,还没来得及落下,寒光一挥,
斗大的头颅已滚了开去。
秦王政是个很高明的剑手,持的又是一柄宝剑,就这么轻轻一挥,击碎了张良的全部希
望。
他只觉得眼前一花,胸中热血上涌,握剑正想上前拚死一搏,忽而平地起了一阵旋风,
卷起了飞沙走石,耳中只听得秦王如豹狼的呼叫声:“孤王军威所至,天下披靡,何惧乎妖
魔鬼怪,杀!一定要杀了这个刺客。”
可是张良只觉得他的身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了起来,翻翻滚滚,神智也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却发现身子在一间屋子里,一个女孩子在他的旁边侍奉着,那是青儿,张
良翻身而起,忙问道:“青儿,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青儿目中垂泪道:“这是下邳!”
张良愕然道:“下邳,我怎么会到来这儿的?”
青儿道:“老夫人在博浪沙施展神通,遣六个神兵在困危中将公子救了出来,送到了此
地。”
张良忙道:“薛大兄呢?红嫂呢?”
青儿低声道:“郎君死了,那是数中所定,夫人被老夫人接走了,小公子也被接去了。”
张良呆了一呆才道:“老夫人既然如此神通,为什么不把薛大兄也救了出来,为什么不
把那独夫杀了。”
青儿道:“老夫人说数有前定,她不能逆天行事,公子命不该绝,尚有一番作为,否则
她也救不了你。”
张良不信地道:“我就不信,她分明说我们会成功的。”
青儿叹道:“老夫人只说博浪沙一击,可使独夫丧胆,可没有说他会死,公子与郎君在
博浪沙一举,的确使秦王独夫吓破了胆,他已经认出了公子,现在正行文天下,张挂图形,
要捕捉公子,所以公子今后要更改名字了。”
张良呆了一呆,回忆起薛夫人所留的那两句,的确一点都不错,博浪沙中,独夫丧胆之
日,即母子重逢之时,薛天异也说过母亲有过指示,母子重逢之日,亦即死别之时,一切都
应验了,只是应验得太惨了!
青儿见他垂头无语,忙道:“老夫人劝公子不必灰心,强秦必亡,复仇有日,要我侍奉
公子在这儿耐心等待着,不久另有机缘,可以造就公子盖世的事业,她也带来了垢姑的另一
句话,四十年后,勿忘云山相见。”
张良只有一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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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在下邳圯桥之下,为一老翁纳履,三次相约,终于得到了一卷太公兵法,靠着这部
奇书,他帮着汉高祖刘邦,灭秦拒楚,造就了不世的勋业,功成之日,恰好是四十年,在这
四十年中,他娶了青儿,生子育儿尽了人世的责任后,终于抛弃一切,远隐入山,找到了薛
天垢,去修他的仙业了。
他是留城人,被汉高祖封为留候,这也是他聪明的地方,因为刘邦得天下之后,疑忌日
重,与张良同时建有殊勋的萧何与韩信都未有善终,张氏子孙得在汉室享受荣华富贵,幸亏
他功成身退,但这一切又何尝不是薛天垢给他的恩惠呢!
秦王终于并吞六国,称始皇帝,集天下大权于一身,但他因为张良在博浪沙中悄然失踪
在千军万马中全身而退,使他相信了神仙之说,故而晚年宫中满是方士,想寻求长生不老之
术,可是最后竟为他的世子胡亥伙同了奸臣李斯赵高所弑,而胡亥居帝为秦二世后,没多久
也为汉帝刘邦与楚王项羽所灭!
“亡秦者胡,灭秦刘楚,楚人一炬,可怜焦士。”
项王入关后,火焚阿房舍,结束了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王朝,薛夫人的预言完全应验
了,这也是促使张良弃富贵而就道的原因,但薛天异暴死无传,后人只知道博浪沙中的大铁
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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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剑生扫描 星月OCR 旧雨楼独家连载
司马紫烟《游侠列传》
聂 政 一
这年聂政二十四岁,刚从外地回到家乡来,人显得比出门时瘦了一点,脸色也黑多了,
但精神却很好,饱经风霜的脸上,现出了一份世故的成熟与安详,那是以前所没有的,而且
礼貌也周到多了,在街上遇见了旧日的街坊与熟人,居然肯破例打个招呼,寒喧问候一番,
这也是以前从未曾有的,因此左邻右舍都啧啧称奇不已。
对聂政的归来,一般人都忧喜参半,忧的是那些循蹈规矩的安份人家,好容易清静了四
年,这个捣蛋鬼又回来了,街坊上又要不太平了。喜的是那些旧日的伙伴——市上的游侠儿
聂政归来,他们又有了领导中心,四年前聂政的离去,使他们受尽了委屈,这下子又可以出
头了。
四年前,聂政因避祸而离家,郡城里的人都额手称快,这证明了他的离家并不光荣,只
有在一班游侠儿口中,才认为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尤其是赤手空拳,迎战西城游侠儿领袖薛
无同以及他门下的四大拳师,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薛无同遍体鳞伤,瞎了一只眼睛,断了
一条胳臂,这一战在四年中一直被津津乐道着,用来安慰自己的委屈。
原来在郡城的游侠儿,分为西南两个派系,南城的聂政与西城的薛无同,他们成群结党
好斗逞勇,强取豪夺,鱼肉乡民,甚至于当街调笑妇女。为人所痛恨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
是西城薛无同仗的是官势——他的父亲是当地的郡守,手下还养着一批帮凶的打手武师,他
的党羽也都是纨袴子弟,而南城的聂政则仗着天赋的蛮勇以及无师自通,由当年搏斗中领悟
而得的几手击技手法,当然他的弟兄哥儿们也较为没落,多半是游手好闲的市井无赖。
这两派的势力都不弱,平时互不相让,时有磨擦,但自从薛无同重金聘到四名武师打手
后,局势就改观了,不但时常侵入到南城的地盘内胡闹,也打伤了聂政好几名弟兄,更对聂
政下了战书。
聂政是个很要强的青年,但也不是光会逞蛮的勇夫,因为对方有四名学过真正技击功夫
的武师,他那些自创的拳式未必能是敌手,所以一直忍着不跟对方接触,但是一次又一次的
欺凌打击了他的尊严,何况这次又公开的递下了战书,忍无可忍之下,他终于应战了。
决斗的地点是在城郊,对方的声势很盛,去了好几十个人,聂政却只带了几个兄弟去应
敌,那几个弟兄也不是去帮忙,只带了锄头与铁耙,准备在聂政被殴身死后,就地将他埋了
免得他的老母与姐姐伤心。
聂政自幼丧父,只有一个寡母与老大未嫁的姐姐,在外地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在
家里他却很乖,孝顺母亲。他尊敬姐姐,尤其是对这位姐姐,他更充满了歉意,聂荣的人很
美,温柔娴淑,应该是人家争相迎娶的对象,却因为聂政的原故,没有人敢,也没有人愿意
上门来求亲。
那一战聂政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而赴约的,可是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