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娘被孙氏的话逗笑了,要说她心里不慌张,那都是骗人的,可她的这点儿小心思,跟谁都能说,就是不能跟沈拙说,她可不想沈拙以为她是在害怕安氏。
孙氏和顾三娘的脾性相投,她搂着顾三娘的手臂,天真的说道:“我必定是上辈子烧了高香,这才能嫁到蒋家,相公体贴我,你和二嫂也是个好相处的,就是上头有个婆婆,其实也跟没有是一样的,你是不知道,京里那些像咱们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内里的私阴多着呢,遇着家里妻妾儿女多的,成日家你防着我,我防着你,没有一日是快活的。”
顾三娘笑了笑,她说:“你还是个女儿心性,等到过两年生儿育女了,烦心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呸呸呸,你可别咒我。”孙氏瞪着顾三娘,转而叹了一口气,她道:“不过你这话倒也没说错,前两日我去看婆婆,她恰好醒着,还问我何日给相公添人呢。”
虽说顾三娘在府里来了许多日,却始终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嘉元郡主,她好奇的问道:“不知郡主她老人家是个甚么样的人呢?”
孙氏摇了摇头,她说:“我也不知道呢。”
顾三娘说道:“你不是时常去给郡主请安么?”
孙氏说道:“我去看望婆婆的时候,她十回有九回是在昏睡,连话都没说几句,又怎会知道她的性情呢。”
听完孙氏的话,顾三娘心里越发疑虑,可要说来由,她一时也说不清。
第二日,顾三娘起了个大早,彩云给她梳着一个京里时兴的发髻,又配着那套碧玺首饰,引得小叶子拍手说道:“娘,你今日可真好看。”
沈拙也站在一旁,他见顾三娘穿戴好了,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孔,便拿起眉笔,轻轻的将她眉稍描了几下,说道:“这样就更好看了。”
顾三娘红着脸,幸亏她搽了胭脂看不出来。
时辰不早,为免吉昌公主久等,沈拙亲自送着三娘出门,走到二门时,蒋中明身穿官袍,似乎是要前去上朝,当他看到顾三娘头上插戴的首饰时,不禁多看了两眼。
顾三娘侧身退到一边,准备让蒋中明先行,那蒋中明却在她面前停了一下脚步,他看了沈拙一眼,似乎有甚么话要说,却最终没有开口,而是带着小厮走了。
此时,外面的院子里停着两乘八宝华盖的马车,顾三娘和吉昌公主各乘一车,丫鬟婆子们另乘后面的车马,只等顾三娘和吉昌公主坐上马车,沈拙便骑着马护送她二人出府。
只因安妃下了谕旨,此次有不少诰命夫人进宫赏花,是以街上不时能看到各府的马车和家仆,粗略一看,蒋府的派场已算是低调,只说马车行至西门,沈拙就再不能相送了,他打马来到顾三娘的轿子旁边,隔着帘子说道:“你去罢,莫怕,我就在对面的茶馆等着你回来。”
顾三娘打起帘子,她望着沈拙的脸,说道:“你还是回去罢,我自会和吉昌公主互相照应的。”
这里来往的都是那些富贵人家,想必认识沈拙的人也不少,谁都知道,宫里的安妃本来是他的老婆,眼下前老婆要见她这个现老婆,她怕别人私下嘲笑沈拙。
沈拙微微一笑,他说:“哪里都是等,离着你近一些,我也能安心。”
顾三娘没好气的说道:“要是叫旁人笑话你不像个爷们儿,你可别赖在我身上。”
“爷们儿不爷们儿,又不在这些旁枝末节的小事儿上论的。”他扭头看了一眼天边,又跟赶车的家仆吩咐一声,那马车便缓缓朝着西门而去,顾三娘双眼望着沈拙,直到马车拐弯看不到了,这才放下帘子。
马车进到西门,宫里备好的马车早就等候一旁,顾三娘和吉昌公主刚刚下车,只见一个体态微胖的嬷嬷上前行了一礼,说道:“吉昌公主有礼,老奴奉命护送公主一行入宫。”
拜完吉昌公主,那嬷嬷对着顾三娘问了一声安,因顾三娘并非命妇之身,她并不需拜见顾三娘,双方寒暄几句,顾三娘和吉昌公主同乘一车,自有小太监赶车朝着内宫而去。
一路上,马车经过重重宫门,想到即将见到安妃,顾三娘的心中起伏不定,仔细说来,她应当感激安妃才对,要不然她又怎会和沈拙相遇呢,可这人毕竟曾是沈拙的妻子,她就算从没见过她,内心的敌意就像是天生的,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的。
“你只管放松,没有甚么大碍的。”吉昌公主看到顾三娘鬓角带着湿意,开口对她说道。
顾三娘吁了一口气,她用手帕轻拭着额头的汗水,刚要开口说话,马车就停了下来。
“到了。”嬷嬷扶着她二人下来,一同停下的还有另外几乘马车,都是别家的诰命夫人。
吉昌公主的家乡远在乌孙国,她平日几乎不与他人结交,有些蒋系一派的命妇们见了她们,互相问一声好,就各自去找相熟的人家说话,至于那些安系一派的,则是全当不认识,只是不管是蒋派还是安派,众人说话闲聊时,眼睛总会三不五时朝着顾三娘瞟上几眼。
没过多久,就有几个嬷嬷领着早到的夫人们先来到御花园,安妃还没到,没人和顾三娘她们说话,她和吉昌公主也没上赶着去凑热闹,她俩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下来歇息,吉昌公主望着那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夫人们,说道:“你信么,她们必定在议论你。”
顾三娘自嘲一笑,她道:“凤凰窝里忽然飞来一只野鸡,要是我也会忍不住看稀奇的。”
吉昌公主笑了起来,她说:“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鹤立鸡群,你倒不如把她们当成鸡,把自己当做鹤。”
顾三娘摇头笑着,没再说话。
就在这时,只见远处一声唱喝:“安妃娘娘驾到!”
☆、第88章
安妃的步辇由远及近,后面还依次跟着四五乘步辇,看那些妇人满身富贵的样子,似乎同是皇宫里的皇妃,一时之间,御花园里所有的夫人们都安静下来,顾三娘身卑微末,自是站在人群后面。
不一时,宫女们搀扶着安妃等人下辇,只待这些妃子落坐,众人一同屈膝向她们行礼,顾三娘心里再不情愿,只得随着这些诰命夫人给安妃她们几人行了礼,随后她便悄悄打量起坐在最中间的安妃。
只见她明眸似水,琼鼻樱唇,头梳八宝髻,戴着红色宝石七尾凤冠,一袭百蝶穿花的织锦长裙,衬得她气质柔和,纯美可人。
“夫人们不必多礼。”安妃嘴角含笑的说道。
顾三娘看着她的眉眼,发觉御哥儿只有下巴和她有些相像,五官神韵还是更像沈拙,她暗中胡思乱想之际,安妃已和身旁的夫人们攀谈起来,她平易近人,说话时未语先笑,这些夫人们就算心知安妃品行不端,奈何君臣有别,安家一朝得势,这会子也不得不捧着她。
说了半日话,坐在主位的安妃四下环望,她抬高声音说道:“吉昌公主和蒋大奶奶何在?”
众人静了一下,便朝着顾三娘看去,顾三娘有些走神,她身边的吉昌公主轻轻拉了拉她,顾三娘这才反应过来,那吉昌公主带着顾三娘,对安妃娘娘行了一个福礼,轻声说道:“回娘娘的话,臣妾在此。”
安妃笑吟吟的望着吉昌公主,最后才落在顾三娘身上,只是,当她看到顾三娘头上插戴的那套碧玺首饰时,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
两任蒋家大奶奶相认,四周有不少人都存着看好戏的心思,这安妃却权当不知,她看着顾三娘,微笑着说道:“本宫是头一回见到蒋大奶奶,请到前面来坐,咱们好就近说话。”
立时,便有宫女搬来绣凳,又有两个嬷嬷不由分说就将顾三娘扶到安妃面前,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她们的身上,那顾三娘脸上涨得通红,她福了一福身,低声说道:“民妇拜见娘娘。”
安妃莞尔一笑,她说:“切莫拘礼,日后长住京城,难免要时常往宫里走动,各家的夫人合该相互认一认的。”
说罢,她对身旁的嬷嬷说道:“王嬷嬷,你受累给蒋大奶奶引见一下罢。”
王嬷嬷站出来,先是坐在安妃左手边的蓝衣宫妃,她说道:“这位是荣妃娘娘,母家郑国公乃是皇上的股肱之臣。”
顾三娘照例正要行福礼时,就见王嬷嬷不苟言笑的说道:“蒋大奶奶,在座除去你,都是有品阶的诰命夫人,宫规不可废,按理来说你该行跪拜礼才是。”
听了这老嬷嬷的话,顾三娘脸上又是一红,那王嬷嬷撩起眼皮看着顾三娘,口气缓了几分,接着说道:“刚才你与安妃娘娘见礼时,已是不合规矩,安妃娘娘好性儿,不曾与你计较,若是再对荣妃娘娘无礼,就连奴才们也要跟着挨罚了。”
眼见顾三娘被人刁难,不远处的吉昌公主暗中着急,那顾三娘心中气极,她僵着身子立在原地不动,过了半刻,不得不忍气吞声跪下来,对着荣妃行了跪拜礼,待她站起来,王嬷嬷又道:“这位是丽嫔娘娘,是皇四子的生母。”
王嬷嬷说罢,顾三娘又是跪下行礼,待到拜了四位宫妃,她的双膝隐约有些发麻,谁知,就在她以为全都拜见之际,王嬷嬷引着她来到一位四十来岁的夫人跟前,并说道:“这位是安南侯夫人。”
顾三娘气苦不已,今日来了二十多个夫人,要是一一拜完,她可算是要把生平所有的头都磕完了。
给夫人们磕头,有的是心安理得受她跪拜,还有的顾及着她身后的蒋家,不免有些诚惶诚恐,这一轮跪完了,等来到吉昌公主面前,顾三娘两腿已然是有些站不住了,吉昌公主一把扶起她,对王嬷嬷说道:“嬷嬷,听闻汉人最重尊卑,她是大,我是小,万没有叫她跪拜我的道理。”
王嬷嬷面无表情的说道:“公主既知尊卑有别,岂不知国法大过家规?蒋府的规矩老奴管不着,只是宫里的规矩,上到圣上,下到庶民,来了这里就需得遵守。”
顾三娘咬紧牙关,她冲着吉昌公主使了一个眼色,劝她不要与王嬷嬷争执,就在她要下跪时,只听安妃说道:“罢了,吉昌公主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都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妯娌二人,拜来跪去的反倒没趣儿。”
有了安妃这句话,那嬷嬷便不再坚持,她只说道:“安妃娘娘体贴蒋大奶奶,那老奴少不得
要听从了。”
安妃朝着顾三娘微微一笑,又扭头对诸位诰命夫人说道:“牡丹圃里的花儿这几日开得正好,宫人们已搭了花棚,我引着你们去看看,方才不辜负它们开了一场。”
众人满脸堆笑的恭维几句,那安妃温柔一笑,便携着四妃等人前往牡丹圃,一行人浩浩荡荡,顾三娘和吉昌公主落在后面,有几个和蒋家交好的夫人看到顾三娘脸色苍白,关切的问道:“你可曾好一些了?若是撑不住的话,先找个地方歇一歇。”
她这话的意思是叫顾三娘避着安妃,省得叫她找到由头搓揉她,顾三娘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多谢你的好意,我省得了。”
这会子已到了牡丹圃,那几个夫人跟她们打了一声招呼,便各自散开,吉昌公主扶着顾三娘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她问道:“你还好么?”
顾三娘揉着腰身,她苦笑一声,说道:“别的都好,就是这腰背,简直就像是要断了似的。”
吉昌公主看到四周无人,她低声嘲笑:“京里的贵夫人们,要论搬弄是非,驾桥拨火儿,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