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虔点头,也没问舆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
“如此,听曲罢。”话音落,乐声起。
舆垂下眼眸,轻轻一拢,只第一声,就带了情感,她一捻琴弦,方虔只觉得,他的眼里、脑中、心上,除了琵琶音,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了。
一曲终了,舆放下琵琶“子谭可需解曲?”
方虔恭恭敬敬地答了一个字“然。”
喻青若听了这个回答,起身向两人行礼,掩门而出。
舆提壶冲茶,开口道“你求的的成仙一事的卦,对么?”
方虔点头“虔音律不通,望舆指点一二。”
“子谭为何对成仙有如此执念?”舆沏了茶,轻啜一口。
方虔苦笑一声“为人时,虔便体会了在人世的种种好处,本即成仙,却被一道惊雷劈成了这半仙半鬼的样子。虔看似逍遥,却时时在害怕,一觉醒来,就成了鬼;一束阳光打下来,就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所以你不过想长生,成仙不过是为了长生?”得到方虔的认同,舆继续说“其实成仙没有多大好处。我因在人间养了面首,就被贬为半仙了。为仙需舍去七情六欲,你能做到么?”
方虔默然,室内一片寂静,他定定地盯着案头那本《顾和锡全集》,许久才开口,声音带了几分涩“仙人如此尽心开导虔,不若直接与虔说成仙无望便是。”
“子谭还未听过签诗,如何就此妄下断言了呢。”舆将手按在琵琶弦上,笑了笑。
方虔也从刚才有些失控的情绪中回过神来“那便请半仙赐签诗罢。”
“古有一典,曰:谢必安殉难。诗云‘盈虚消长自有数,万事随心当无悔。若问前程归何处,否极泰来万事成。’至于这签诗如何解,我想子谭心中亦是有数的。”
方虔站起身来,一拜“谢半仙。”
舆轻敲案几“你求的,我已经做成了。我问你,你随喻洹而行,除了求卜,还求什么?”
方虔直视舆的眼睛“虔所图有三:一为向仙人问卦;二为利用喻洹易招妖物的体质,提升修为;三则是为了喻洹身上的几件宝物,玄天镜和玉银针。”
舆轻笑“你倒是实诚。你要那两件宝物做甚?”
“未问卦前,虔本想引诱洹,将虔地魂除去,渴望就此成仙,如此便需要那玉银针了。而玄天镜……虔不可说。”
玄天镜是收鬼取妖之物,是地府的宝贝。它可以突破对方的法术界限,即不管孤魂小鬼,还是千年精怪,通通能收了去。不过它也是有缺点的,它需以血为祭,方能开启;且一次仅能收一只妖物鬼怪。
舆就这样静静地盯着方虔,方虔也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舆倏地笑了“也罢,我们来做一场交易。你若能教会喻洹驱妖散鬼之术,让她有些自保能力,我便将玄天镜给你,如何?当然,学成之前,你需保她平安,不可让她再启用玄天镜。”
方虔爽朗一笑“这有何难?”
喻青若回梁州,是为了向舆说她这半年多的经历――她们约好了,喻青若如果没有病人耽搁,半年回一次家。
她向舆说了她的第一次动心,她说她明知郁子瑾心系鳖幽灵芙,却再也收不回初次见面就遗落了的心。
她又说,郁子瑾给她留了一个木盒,她没有打开,她害怕睹物思人。
舆让喻青若将木盒打开,并劝解她,今日不面对,总有一天也得去面对;与其给自己留一个隐约的盼头,不如早些掐断那定没有结果的念想。
喻青若开了木盒,见里面有一套玉银针,还有一套羊脂白玉的首饰。心里生出些感动,在她出去当伙计的那段时间,郁子瑾整日嗜睡,怕是有做这些东西的缘故吧。
喻青若挑了一个镯子,套在自己手上,莹白的羊脂玉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竟有些像郁子瑾温柔的暖笑,她恍若看见那个修长的身影站在她面前,轻唤“阿洹……”
喻青若眨眨眼,幻象就消失了,她抬眼,看眼前的铜镜,竟发觉被她眼中薄薄的水雾晕得有些看不清上头的影像。
隔日,舆问喻青若,木盒中装了什么,喻青若如实相告,舆提出要看那套针灸针,喻青若便从袖中取了出来,递给舆。
舆捻了一根,眼中难掩惊异,喻青若见她神情不对,问道“这针,有古怪么?”
“你用的那套玉银针已是四界圣品,我本以为,天下再也不会有接近于它的了;不曾想这套用妖气所锻的针在医疗方面,半丝不逊于它。”
“妖气?修竹明明已自剔了妖骨,怎会有妖气?”喻青若听舆这么说,惊得几乎跳起来。
舆示意她稍安勿躁,又让她把诊治郁子瑾的过程说一遍。
喻青若把鳖幽灵与郁子瑾的事说与喻听,又说到郁子瑾自剔妖骨一事,以及方虔亲口告诉她,郁子瑾已由拘魂鬼带入了轮回。
舆眉头微蹙,先是小声嘀咕“妖王下界?怎么可能?”顿了顿,又用平常的声音接了下去“那鳖幽灵只是化作原形,并未爆体而亡?”
喻青若答是。
“修竹是自剔了妖骨,不过妖的根基尚在,毕竟,他的法力与妖王的相比,就如石块与高山。且他本是人,剔了妖骨,依旧是人的脉象。罢了,你去将子谭请来。”
喻青若心底有了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猜测,她如脚下生风般,急急去唤了方虔,方虔被她一路催着飞奔到大殿,气还没喘匀,就听喻青若说“师傅,修竹……是不是被抓到了妖界?”
方虔愕然,看向喻青若,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之后就听舆问“子谭,那晚你看得真切了?真的是拘魂鬼?”
方虔皱了皱眉,这拘魂鬼难道还有假?不过,那日的拘魂鬼确实没有浓重的鬼气……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看得不真切。出什么事了么?”
舆转向喻青若“小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这件事,你就不要再管了。在人界,专心做一个医者。”
喻青若脸上却现了坚定“师傅,我们之前便有约定,这下半年我要去妖界的。我想,我既然去了,就该尽我的能力去救修竹。”她说到这里,脸上的坚定渐渐散去了,声音也变得有些弱“我想,见一见修竹。”
舆不置可否,转向方虔“子谭,你可愿意陪洹走一遭?”
方虔轻佻一笑,看向喻青若“陪着美人我自然乐意。可不明不白地去送死我可不乐意。喻洹总该说说修竹与妖界之人有何瓜葛吧?”
喻青若瞥了方虔一眼“妖王的未婚妻私自下界,与修竹结为连理。之后那女妖被寻到并带走,豫州城也被屠尽,修竹被强行种入妖骨。”
“那我就和你上妖界闯一闯罢。不过我要酬劳。”
喻青若心想,方虔与她不甚相熟,要些酬劳也是应该的,便问“你要什么酬劳?”
舆见他们跨过了自己,也不恼怒,知道方虔要的一定是玄天镜,突然生出几分好奇,方虔那么急着要玄天镜到底做什么用。
“只一死物,玄天镜。”
喻青若望向舆,眼神有几分恳求,舆接了话“子谭,你法术也不弱,这么着急要玄天镜做什么?”
“我的法术被封了十之八九,武功也被削去了大半,舆大概是看得出来的。”得到舆的肯定,方虔继续说“我死的时候虽是在渡劫,”见喻青若微妙的眼神,嘴角抽了抽,眼角一跳,解释道“不是因为调戏娈童被劈死的。”
他正了正神色,接了刚才的话头“但因为那个雷终是没成仙,倒成了脱出四界的生灵。那时拘魂鬼不知,要来带我入冥界。当时我不甘心,只想着阴间哪里有阳间有趣;况且若去了阴间,我的声名,才学,法术,通通要随着那一碗孟婆汤消散了去。便打伤了数位拘魂鬼和黑白无常。阴间自然不能任我胡来,但他们又打不过我。”
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咯。冥界的鬼和我做了一场交易:崔判官将玄天镜遗落在人间,他们苦寻千年不得。所以便以人间一千年为限,我若找到玄天镜,打伤拘魂鬼和黑白无常的罪状一笔勾销;若是找不到,冥界便邀天兵天将,将我追杀至魂飞魄散。想必舆也知道,脱出四界的生灵,到哪都不会被接纳的。”
“我应了这场交易,他们让我自封修为和内力,我照做了,他们又用他们的封印封了一层。”
“小喻,玄天镜给子谭。”舆开口道。
喻青若从袖中拿出一面小镜子,递给方虔,他接过,道“多谢。最多三天,我自进谷来。以我死之日算起,一千年内,任君驱驰。我去了。”说罢,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2016。6。11一更
☆、文曲星君绘美人
舆叹了口气“青若,此次妖界之行,是你命中注定的劫数。我方才劝你,不过是尽为人师的本分,你去意已决,我定助你。”
喻青若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谢吾师。”
舆受了喻青若的跪拜,才开口道“青若,我先前与你说过,你是画中人,却从未与你说过,那张画是谁画的。”
喻青若知道这件事定与此次上妖界有关,便没有搭话,等舆继续往下说。
“画你的人,是文曲星君谢隐白。我与他有旧。你向他说明,要上妖界救被妖王虏走的人,他应该会助你。”说着,走到一个柜子旁,拉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锦袋“这里有隐身诀,飞天诀,降兽诀,你带着。”
喻青若接过,拜别舆,捏了飞天诀,往天上去了。
文曲府前,喻青若扣响门环,不一会儿,就有一耄耋老翁前来开门,他见喻青若时一愣,连门都忘了开全。
喻青若不知那老翁为何是那样的表情,但她依旧行礼,开口道“在下欲寻文曲谢公,可否斗胆问阁下名姓?”
老翁刚才的表情已在喻青若说话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道“我便是文曲。我这府邸不进不出,有什么事就在外面说罢。”
喻青若将需要他帮忙的事说了,期待着谢隐白的反应。
谢隐白苦笑一声“我已许久不曾和别人来往,又全无法力,如何能助你?你回去吧。”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喻青若抬了抬手,复又放下,捏起一张飞天诀,按原路回去了。
喻青若回到舆身边时,舆正窝在书屋的胡凳上焚香,舆见她来了,动作未停,淡淡地问道“如何?”
喻青若将她所见及两人的对话一一说与舆听,舆的动作顿了顿,问“你是说,他成了白头老翁?”
喻青若点头,舆放下香具,沉默许久,才道“我知晓了。我要上一趟仙界。你在这里等着子谭。”
舆走后,喻青若站在谷口,吹响饕餮送给她的鸟笛,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就看到饕餮自远处而来。
饕餮化了人形,眨巴着大眼睛“姐姐找我做什么?”
喻青若看着饕餮额边的一撮头发,下意识地伸手,想把它别好,手伸到半空中才觉得不妥,只得改作摸鼻子“你知道文曲星君谢隐白与四时散人舆的事么?”
饕餮点点头“这件事引得天帝震怒,当年舆虽只被封为散人,却主管仙界占卜居,是仙界中占卜第一人,所以未上诛仙台,只被贬为半仙。”
喻青若领着饕餮往府中走,绕过两个小阵法,在院子中一处石桌椅入了座。
饕餮点头谢过,继续说道“天庭要求仙人断绝七情六欲,所以相恋即是重罚。
当年舆散人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