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白面馒头,大米粥,咸菜外加土豆炖茄子,虽然很少见到肉,可那会儿觉得吃什么都香,怎么吃都不饱。
老爸拉开屋檐下橘黄色的电灯,拉了张板凳坐下,点上了一根旱烟,看样子他是有话要跟我讲。
“你什么都别说,我不会原谅她们的,别说过去了17年,就算27年37年,哪怕是她们俩老死了,这笔账我也会一直记在心上,如果不是她们俩非要拉我妈去赶庙会,我妈就不会被火烧死。”
我知道他一开口,准是离不了那一套老掉牙的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事儿已经出了,再怎么恨人也不会再回来之类的老生常谈。
“不止是我,你也不能原谅她们。”
老爸抽了两口旱烟:“你只有把过去的事儿放心,才能好好过日子,你妈已经没了,你不能带着怨气过一辈子,要这么论起来,你是不是连我也一起埋怨进去,当时如果不是我贪图多赚两块钱,跟着施工队在山坡上挖坑,我就有时间去山上救你妈了。”
“您这说的什么话啊。您和他们能一样吗?您赚钱是为了养家,要是没有您,能有我的今天吗?
“你妈看到你这样儿心里会痛快吗?”
“不痛快她别死啊,死都死了,还管我这活着的干嘛?”
老爸见我跟吃了呛药似的,知道再劝下去也没意义,于是干脆也不劝了,一个人搬着板凳进了屋看电视。
我闷声吭气的把碗洗完,擦干手也进了屋,老爸的表情不怎么好看,估计还在生我的气,我静悄悄的在屋里转了半圈,东摸摸西看看的,绞尽脑汁的找话题逗老头开心。
“哎呀,这两盆月季开的真好看,咦,这瓶子里时养了两条小金鱼吗?你从哪儿弄的金鱼啊,还挺漂亮的。”
第二天一早,老爸把剩下的青菜和肉分成两份装进篮子,让我送给二婶儿和三婶儿,我俯身一看,鸡肉、牛肉、羊肉、猪排,芹菜、茭白、黄瓜,都够摆一桌了。
“你干脆把我们连锅端吧,都给她们,咱们吃什么?”
“他们人口多,咱们就2口人,吃不了。”
“要送你去送,我不去。”
老爸一听,弯腰便去拎篮子,我赶紧抢过来:“我去我去,我去还不成啊。”
我嚼着黄瓜,挎着篮子先到了二婶儿家,她正在灶台烧饭,见我垮了一篮子肉菜回来,脸上笑的跟沙皮狗似的。
“你爸也是,就这么点儿东西,还东分西分的,留着你们自己吃不就行了。”
“我们家人口少,吃不了这么多,而且昨天您和三婶儿也为我妈的事儿操了不少心,这都应该的。”
东西送完了,我转身就要走,二婶儿擦了擦手,从灶台上起来,把我喊住。
“我给你准备了些点心,你带回去跟你爸一起吃吧。”
她转身进了堂屋,从碗柜里端出一大盒手工月饼。
哎呦,黄鼠狼拔毛了,难得啊。
我看了看烤的香脆的月饼,把口水咽下去,往后退了两步,客气的摇头拒绝。
“这么好的点心,您留在家里给我二叔和哥哥姐姐吃吧,我就不要了。”
“他们要想吃,我就重新做,这是给你的,你带上就行。”
“别别别,我不能收。”
她抱着盒子硬往我怀里塞,我拼命躲闪,推搡间,盒子啪一声掉到地上,月饼咕噜咕噜滚的满地都是。
二婶儿脸色一沉,叹了口气,蹲下来捡月饼,我低头看着她肉嘟嘟的后背,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打不了弯。
这时,三婶儿正好推开大门进来了,当看见满地的月饼后,她二话不说,直接扑到地上帮二婶儿捡起了月饼;三婶儿的后背瘦的透过衣服能看见脊梁骨。
我晃了晃另外一筐肉菜:“三、、、、、、、三婶儿,我爸让我把这些肉和菜送到你家去,正好你来了,那我就给你放在这儿,待会儿你自己带回家吧。”
沉默让空气凝滞,气氛冷到像在冰窖,三婶儿的手像鸡爪子一样灵活的把月饼一个个刨进盒子里。
“17年了,给你吃你不要,给你穿你也不要,我和二嫂热脸贴了你17年冷屁股,就算是狼崽子也都能学会叫妈了,怎么还就是捂不热你这颗铁石心肠呢?”
“三婶儿,看您说的,您和二婶儿对我的好,我一样一样的都记在心里,什么捂热捂不热的,多见外啊。”
三婶儿蹭的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装,装,你接着装!”
二婶儿见情势不对,急忙起来拉住三婶儿:“算了,她小孩子不懂事儿,以后慢慢就能改了,树大自直。”
三婶儿是个火爆脾气,哪里听得进去二婶儿的话,她把二婶儿的手一甩,连个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地上了:“我和你妈还有二嫂每年都去赶庙会,这是年年不落的开心事儿,谁成想那一年庙里会着火啊,政府都说了着火是因为那天去庙里烧香的人太多,天气太干燥引起的,又不是因为我和二嫂,凭什么你就怨恨我们俩17多年,是不是当年我们陪着你妈一块儿死了你就开心了?”
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心像被千万只蚂蚁在啃。
“呵呵呵、、、、、、三婶儿,您想的太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么个意思!你敢想不敢承认是吧?”
三婶扑腾往地上一坐,一边哭一边喊,跟唱戏似的:“哎呦,雅晴他妈啊,是我和二嫂对不住你啊,你这个闺女天天给我们脸色看,我也活不下去了,你赶紧来把我收走了吧,我早死早超生,我一命陪你一命。”
三婶儿这泼妇劲儿一上来,谁都扛不住,二婶儿急忙推推我:“雅晴啊,你赶紧回家,这里有我呢。”
既然二婶儿这么说了,我忙不迭的临阵逃命,一溜烟儿回了家。
☆、第17章
初一到十五,我们家的传统是饺子饺子饺子,大年初一,我爸的菠菜豆腐馅儿的饺子还没出锅,我就被梦里漫天落下的薄皮儿饺子砸醒了,我咕隆从床上起来,套上羽绒服,踩着老爸从集市上买的今年最流行的大头红绒布棉花鞋,哈着热气去隔壁厨房,老爸正在灶台边儿烧柴火,我弯腰进去,掀开锅盖儿看了一眼,白花花的小饺子们正在里面打着滚儿。
老爸往灶台底下填了一把柴火,拉起风箱:“待会儿吃完饺子,我带着你去你二叔三叔家拜年,今年你二婶儿三婶儿老埋怨你回来的少,平日里也不给他们打电话,趁着过年,咱们去走动走动,别丢了情分。”
我皱皱眉头:“我不想去啊。”
“去吧,坐一会儿就回来,这是礼数。”
“我考虑考虑。”
没多大会儿,饺子出锅,先祭天地和祖先,然后上桌开饭,饺子蘸大蒜,老爸两碗,我一碗,饭足接着得水饱,老爸冲上新买的铁观音,一人一碗,压压嘴里的大蒜。
外头鞭炮声不断,院墙外传来来来往往拜年的说笑声,我折了几根桃枝,自己塞两根,再给我爸塞两根,出门儿先辟邪,这是过年第一要义。
我和老爸正在屋里各种穿戴和拾掇时,木门开了,二叔和三叔各自带着一家老小走进来:“大哥,过年好啊。”
老爸赶紧把大家请进屋里,大家一人一个板凳往堂屋一坐,整个屋满满当当,全是人头。
二叔点上袋烟,冲底下的儿子闺女们一挥手:“去,跪下给大伯磕头。”
我的堂哥堂姐们立马齐刷刷的跪到地上,砰砰砰给我爸磕了3个头:“大伯过年好。”
“行了行了,来坐坐就挺好,现在不讲究这些。”
估计我爸也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多小辈儿跪在眼前,紧张的都不知道先扶哪个好了。
堂哥堂姐们磕完头,照例得发红包,我爸掏出几张崭新的100大钞,一人一张。
送完红包,老爸脖子一歪,看向我:“雅晴,你也给二叔二婶儿,三叔三婶儿磕头拜个年吧。”
我拍拍膝盖,赶紧走到堂屋正中间屈膝下跪,谁知道二婶儿和三婶儿一人一边儿把我拦住了:“别别别,雅晴,今年就免了。”
难道她们俩还在生我的气?这可都好几个月了,而且过年讲究和气,没有隔年的仇恨,这怎么还杠上了呢?
二婶儿和三婶儿把我扶起来,送到我爸脸前,二婶儿一脸坦诚的开口道:“大哥、雅晴,自从大嫂死后,我和三妹踏到你家来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这么多年了,我和三妹嘴上刻薄,心里自私,从没正正当当的给你们道过歉,也从没发自心底的照顾过你和雅晴,趁着过年,我和三妹来给你们俩赔个不是,大哥,我们错了,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吧;雅晴,我和你三婶儿往后一定真心对你好。”
屋里鸦雀无声,外面鞭炮齐名,老爸默默的看了我一眼,我赶紧搭上二婶儿的话:“谢谢二婶儿三婶儿,你们的心意我和我爸都收下了,过去的事儿咱都不提了,往后咱就好好处吧,谢谢。”
听到我这话,二婶儿和三婶儿笑的比刚进来时自然了很多。
拜完年,大家又坐了一会儿,二叔三叔带着家人便走了,我和老爸在屋里闷坐着,老爸点上一袋旱烟,我端起已经温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我二叔三叔是不是又要跟你借钱?”
“没有。”
“那不对啊,好好的,他们干嘛来拜年。”
“过年都是小辈儿给晚辈儿过年,这不都应该的吗。”
“那是别人家的年。”
老爸抽了一口烟:“冬至那会儿、、、、、你二叔家的几十亩的银杏树得施肥,还得补苗,你二叔手上没那么多、、、、、、、、”
“所以你给垫了多少?”
我爸小心的看了我一眼:“1万。”
“1万!我去年也就给了你这么多,你全给人家了!”
我被老爸的逻辑震的想撞南墙。
“还有你三叔、、、、、、、、、。”
“我三叔家又怎么了?”
“你三叔见银杏树赚钱,就贷款承包了村里另外一片银杏林,银行说需要抵押,你二叔家自己的房子不够,就把咱们的也算上了。。”
我指指屋顶的几根歪歪扭扭老木头:“就这房子银行也敢给做抵押?”
“嗯,你三叔说没什么风险,等赚到钱就把房子抵押的证明给赎回来。”
这么说,刚才进门儿来拜年的,纯粹一群黄鼠狼啊,我也懒得再表态,把口袋里的两根桃树枝往外一掏,想找个地方睡一觉,补补气再说。
补完觉,我穿上老爸从集市上买来的红棉袄照旧得从村东头拜到村西头,既然二婶儿和三婶儿上午来过我家了,我也不能打人家脸,多会儿少会儿的还得去做做,二婶儿和三婶儿穿着我从上海带回来的新棉袄,一左一右拉住我的手,一口一个闺女的喊着,我局促的坐在板凳上,如坐针毡,好在关键时刻连洛英的电话救了场。
我划开接听键,差点儿对着话筒鞠躬:“连小姐,过年好。”
“你们村儿叫什么名字来着?”
“五里堡。”
“你们村头是不是有座东西走向的桥?”
“有啊。”
“桥下有水吗?”
“应该有,但是这会儿是冬天,已经结冰了吧。”
“嗯,这就对了。”
什么这就对了?这是大年初一哎,开口闭口不是应该过年好吗,从我接起电话到现在,这位连句拜年的喜庆话都没讲,这怎么叫对了啊?
“你出来一下,我就在你们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