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啼之后,她第一次独处。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该好好地想想。
小屋子里飘起炊烟袅袅,茫雪逐渐地回过神来,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这一瞬间的感觉是什么?原来,他已经如此依赖他人的陪伴了吗?
白衣曳地,他无意识地抬起右手,细碎的雪花飘落在手心,而后慢慢化去。是他的错觉吧,就连白雪落在身上,也不再那么森寒了。捋一束身后的黑发在手,男人的目光柔软,干净地没有一丝杂质。如今的他,也已经习惯了人族的装扮了。这样子,百年之后,失去那个女孩的陪伴,该会有多寂寞……
男人惨笑一声,闭眼一阵,将这扰人的忧思掩埋,恢复平静。他望望不远处热闹的小房子,嗅着空中若有似无的香气,朝着院外走去。
院外的小树之下,女孩静静地靠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兀自休憩着。脚步声渐近,她缓缓睁开那双眼,却没来得及将眸中的彷徨收好。
茫雪顿住脚步,吃惊地看着地上小小一团的女孩,那样沉寂孤独的气氛,已不是一个十岁少女该有的情绪。这样的毫无遮掩,莫名地让他心中一痛。
“茫雪,你来了。”已经被看见,她索性不再掩藏,拍拍身边的草堆,示意他坐下来。
“在想什么?”
在想人妖之别,阴阳正邪,主仆与伙伴之分……可是,能告诉你们吗?
她眼中一暗,深吸一口气。“茫雪。”她唤他,却又顿住。 “若是因为我,你们会面临灭顶之灾,你们可会恨我?” 如果……他选择离开,那么她也没有权利阻止。
她是有些怕了,经过夜啼一役,她明白了自己的无力和这个世界的未知。她总有一种感觉,在她的身上有一个很大的秘密。如今的她,已经无法确信自己能够保护他们,守住承诺。
茫雪怔住,薄唇微张,却无法立马回答。她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样的话,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
她转头,却没有任何后话,只是眸色深沉地看着他,宁静地等待着。她的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却不是一两句可以说清楚的,她不该问的,却又不能隐瞒。
男人沉默着,望着她的眼闪过一丝异色,却终究归于平静。“未来的事谁说的清楚,只不过,我想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让它发生。”似是豁然开朗,他忽的一笑,点亮了女孩灰蒙蒙的视线,“那么它若是发生了,便不是任何人的过错。”
她有一瞬的怔忡,仿佛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久久地无言,最后化作一抹笑意,洋溢在整张脸上。“谢谢。”
是啊,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他们每一个人的事情都还没有完成呢,这一路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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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里,夜魅卷着袖子正在灶台边忙碌着,九穆在水池边清理着菜,小老头满意地左右看着。只有一个身影,看看这边,转转那边,好似十分忙碌,却实际一点忙都没帮上,反而挡道。
“我说蓝雨,你去九穆那帮忙不行吗?别在这,又不会做,还占地方。”夜魅皱起眉头,第十一次被挡住去路之后,终于恼羞成怒了。
“可是九穆说她一个人就够了,要我帮着你一些。”蓝雨无辜地扁着嘴,难得的没有顶嘴。她的空肚子还指望着夜魅呢,而且,她是真的想要帮忙嘛。
“丫头,你过来,陪老头子我聊聊天好了。”小老头摸摸胡须,眼中一动,招呼她过来。
蓝雨尚未回答,却猛地被夜魅一把推了过去。那老头在这,岂止给他添了一点点麻烦,什么这个要先去油再爆炒,那个要去皮、泡水再清蒸,这个那个……这下好了,两个瘟神都走了,他还巴不得呢。
蓝雨怨念地瞪一眼夜魅,就被小老儿拉到了门外。
“丫头,你叫个啥名?”
蓝雨奇怪地看他一眼,却没有停顿。“蓝雨。”
“烂鱼?”小老头皱起眉头,这丫头的爹怎么这么没文化?不说好听上口,好歹也起个正常点的名字嘛。
“蓝雨!蓝天的蓝,下雨的雨。”少女眼睛一瞪,没好气地鼓起腮帮,哪里还记得一刻之前她满心的敬畏和崇拜。
“蓝雨啊……”是不难听了,可是咋这么怪异呢,蓝色的雨,看来那穷乡僻壤里没下过雨啊,都不知道雨是无色的。“那俩小伙子叫啥?”
“房间里那个是夜魅,白衣的那个是茫雪,我雪哥哥可是玄狐的殿下。”这表情一嫌弃一骄傲,少女的态度立分。
“夜魅……是吧。”夜魅,潜行于夜,魅惑人心,好名字。可是……盲穴、蟒靴、牤血?老头心中叹息,看来还有更没文化的家长啊。“后面的是哪两个字?”
看着对方皱眉嫌弃的眼神,蓝雨知道他又想歪了,不禁气不打一处来,他是故意的!为何就能知道那个讨厌鬼的名字。“茫茫白雪,静卧远峰,茫雪。”
“哦呀哦呀,原来如此。”
老头扬了扬眉,还要说什么,身后的门已经被打开,伸出一个小脑袋。“老祖,蓝雨姑娘,饭好了。”
“哦呀哦呀,太好了。”老头一下子心花怒放,眼前满是喷香美味的佳肴,哪里还记得原本要询问的话。
“看来我俩回来的正是时候啊。”紫玲笑着看看身后款款而来的茫雪,一下子凑到餐桌边。几人再无多话,一上午没吃东西,实在是有些饿了。
忙了许久的夜魅满意地看着吃的津津有味的一桌人,好像满心欢喜地看着自家夫婿进食的妇人,满脸堆笑地在一边坐了下来。
一边,九穆乖巧地看着眼神专注的夜魅,好奇地想要问他为什么不吃,话到嘴边却又忍了回去,实在不忍打扰他。
“丫头,吃完了你们好好休整一下,申时再出发,朝着东南方走。”餐桌之上,一直专注吃着东西的小老头蓦地停住,含糊不清地来了这么一句。
这丫头,果真是和七玄命运相连。玄狐、灵蛇、九木,千年之前,那几人的风姿还历历在目,如今看着面前的这几人,真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就在昨日,西岭中七玄的另一妖宗也出了事。只是这一次,恐怕是祸非福。
想到此处,他凑近一边的少女,郑重其事地道。
“凤山上出了事,你如今身子未愈,他们又不可妄动,最好避开。而且,外族之人决不可上凤山。”他奉命镇守西岭,九木的事情他不管,但是凤山他绝不能让他们闯入。
就在那一刹那,对面的老人气势一变,那弱小的身躯忽的迸发出无限的威压,让人不觉心惊。
“恩,知道了。”她没有问,只是听话地点点头,一刻未停地悠闲夹着菜。
小老头气势一收,立即又满面油光地扑进了美食的怀抱。另外四人全部僵立当场,心中只有满满的震惊。方才那一瞬,他们只感觉一股凌厉的气势碾压过来。没错,是碾压,不是震慑。
他们不由得望向神色自在的女孩,一股敬佩油然而生。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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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饭饱,美美地睡上一觉,也许是世间最好的享受。
申时前一刻,躺在院子里晒着暖阳枕着青草的蓝雨和紫玲就是这样享受着难得的清闲的。
春日阳光温暖,从树叶间一点点洒下,照在人身上,不免让人困倦。
树丫之间,茫雪仰面躺着,也沉浸在舒适的清风之中,一觉好眠。小屋的房顶之上,夜魅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闭着眼翘着二朗腿,两手交握放在头顶,舒服地蹭了蹭身下的草堆。
房屋之内,被迷踪老祖叫走的九穆缓缓地打开房门,看着面前的这一幕,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这样的日子,真好。这些鲜活而自由的生活,居然真的就在她的眼前了。
小老头迈着步子走了出来,抬头看看天,埋头咳嗽几声。时间差不多了,妖界之中不可久待,该让他们马上出发。
清风拂过,院中的人丝毫没有动静。草地上,女孩翻了一个身,却仍旧甜美地陷在梦乡之中。
小老头一恼,一根青筋从额间暴起,他举手就要动作。头顶忽的一阵响动,那黑衣的男子纵身跃下,轻巧地落在他身边。他微笑着看看一下子收起愤怒的老人,表情不变说了句。“还是让我来吧。”
下一刻,男人的声音响在三人的脑海。茫雪的羽睫一颤,悠悠转醒。草地上,蓝雨却是猛地一震,坐了起来。夜魅噗嗤一声笑开,却看见蓝雨身边,那小小的身影没有醒来。
他还在奇怪,茫雪已经翻身下树走了过去。仿佛嗅到熟悉的味道,女孩的鼻子一耸,蓦地坐起,睁开一只惺忪的眼,懒懒地挠了挠头,而后倒进茫雪的怀里。
蓝雨嫌弃地看一眼赖床的小鬼,忍无可忍地将她凌乱的发整理好,就拍拍手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别管她了,将她塞上车,我们直接出发吧。”
九穆怯生生地走过去,夜魅已经把马车牵了过来。茫雪拥着睡得东倒西歪的女孩,朝着迷踪老祖轻轻地点头,转身上了车。蓝雨和九穆逐一向着老祖行过礼,夜魅微笑着朝他深深一鞠躬,而后坐在驾驶座上,扬鞭而去。
木屋前,小老头饶有兴致地笑着,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忽的转身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四十一 上古火凤
上古时代,祖神自混沌中诞生,天地自他手中孕育,及至山川、河流、草木、日月。世间万物相生相长,祖神无暇一一眷顾,于是创下七大古神,代为执掌。
火凤出生的时候,诸神已经一起度过了不知多少个年头。说起来,她的降生,不过是司火的神君炼化神力时一不留神遗留下的一缕炙火。炙火饱含神祗精纯,灵结天地,经千年成了一只小小的神兽。
那个时候,天地之间,三界已成,一派祥和。异于任何存在的它很快被发现,见到了她一生之主——火神炽阳。那神祗威严魁梧,背负一身烈焰战甲,只是站在她面前,那不怒自威的气韵已经让她抬不起头来。
古神界上,凌霄殿内,她见着上古诸神,自此一生再难忘却那一幕。
那不过是四方石柱与一方宫殿,然而龙跃柱身,凤舞金殿,那无风流动的七彩祥云之上,或坐或躺一派恣意的八个人,却是那样的夺人魂魄。
她安静地趴在炽阳身边,偷眼看着殿上诸神,也就是那时,见到了睡在风徹古神身边的苍龙。
炽阳司火,镇守南方,性子也是傲气的很,平时不与诸神往来。她安静地守在他身边,再没有见过那苍龙一次。
其实他并不是高傲。
千百年里,他总喜欢懒散地席地而坐,和她说着下界的一些有趣事情。她知道,他是希望和大家来往的。
千百年间,总有风闻。她听说其他古神也陆续培育出了自己的神兽,白狐、灵蛇、神木、雷兽,还有最后一只,似乎是麒麟。
“神君,净古神君究竟是掌管什么的?”拖了上千年,她纠结于心的疑问,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然而,这一次,以往微笑回答她的神君却是暴怒而起,拂袖而去,从此不见了足有三百年。
冰诀、风徹、炽阳、隽林、水邈、雷泽,他们司职分明,掌管之事也是一目了然。可是净古神君,却一直是个迷,这一次诞生的麒麟兽也是能力不明。
“红叶,你怎么一个人在此?”
她震颤一下,却没有回过神来。这个地方,只有她和神君两人,这陌生的声音却是从何而来?
“你家神君呢?”面前的人